周母忐忑的坐下,想起自己要回家了,又站起身來要走,周玉按著籃子讓她坐下,道:“等楊華回來用單車送你到者村,這樣走過去還要一個小時呢,天氣又冷,可不要凍病了。”


    “走著走著就暖和了。”周母嘴上說著也聽話的坐下,單車能代替雙腿,何必讓自己受罪,她是個懂得享受的人。


    “楊華,楊華”門外又傳來叫喊聲,這次的聲音稍帶不善,周玉蹙眉,也聽不出是哪個熟識的人,周母忙打開門招呼:“進來說話。”年關要賬的人多也很正常,這年頭有幾家是年關不欠賬的,周母並沒在意這個人的不友善。


    “不來了,你叫楊華出來,他爹給我賒了5斤沙琪瑪,還有些白糖,布料,說是去做客,要過年了,把這個賬給我結一下。”來人還是扯著嗓子喊。這麽一說,周玉算是聽出來是誰了。疤眼。小學門口開小賣部的,據說小時候調皮被水燙了,救助不及時,臉部的皮膚全壞了,還粘扯到一起,左邊的一隻眼睛下眼瞼往外翻,常年漏出肉紅色的裏皮,因此,大家都叫他疤眼,五官不正,打了一輩子光棍。


    老宅就在學校對麵,家裏的老頭也確實到他那裏買過幾次東西。可有好幾次,這疤眼上門來要錢,周玉隻以為是老頭賒的,可小賣部裏麵除了油鹽醬醋跟糖食,少量的紅藍白布外,再沒有其他的種類了,家裏也不見多了這些東西。但人家上門來要賬,總不能說沒見東西不認,何況自己身份特殊,要是不給,隻怕又要被人說的一文不值。


    可有一次,周玉挑著竹簍去田裏回來,想順道買包鹽,就歇在小賣部門口,正要進去,就聽見疤眼說:“你拿點這個饊子回去吃,吃不完就喂豬,多稱點拿去給你大囡。”


    自己老頭似乎在抽旱煙,吧嗒吧嗒的,半響才說:“狗日的不給錢。拿那樣買?”


    疤眼說:“你不會賒嗎,你管他幹什麽,他受你的白家當,是你養著他們,你要吃什麽就吃什麽,我賒給你,你吃著,我上他家要錢,他敢不給?”


    周玉才算是知道,老頭後麵有不少狗頭軍師的,周玉鹽也不買了,鼓著氣就回家,等老頭回來,就問老頭有沒有給疤眼賒過賬,老頭就開始氣急敗壞的問候了周玉全家一遍。聽到有爭吵,大院子裏住著的五家老頭親戚就開始站到院子裏,但凡聽著老頭占了下風就要動手。周玉忍了又忍,等楊華回來,將情況說了,楊華又問老頭,老頭才說賒過幾次,但是金額都跟疤眼的賬目對不上。


    疤眼知道周玉的家庭關係複雜,拿定了他們不會也不敢去對賬,放心的在上麵加帳,賒過的,沒賒過的都給算上,白得的錢,不要白不要。


    周玉時隔三十多年又聽到這個聲音,忍了三十多年的氣一下子就爆出來了,起身拉緊身上的衣服,頭上的毛線帽子壓低護住額頭,扯開門,不急不緩道:“差你多少錢?什麽時候差的?”


    “八月份的時候,你爹說要去太平村做客,你們不給錢,他找我賒的糖跟布,一共18塊8毛,你給我18塊就可以。”疤眼有些帶著怒氣。


    “哦,”周玉站在廊下,問:“賒了些什麽?你說說,我看看對不對數。”


    疤眼一愣,大概沒想到怕人戳脊梁骨的楊華媳婦,向來是要錢必還的,今天會忽然如此一問,一時竟有些語塞。


    “我剛剛說了,沙琪瑪,白糖,布料。”疤眼怒目看著周玉,語氣中卻有些心虛。


    周玉道:“各拿了多少,多少錢一斤?”


    疤眼氣急道:“咋的,你爹賒的東西你不認,這錢你不給了?你要是不給,我對你不客氣。”


    周玉冷笑一聲:“你上門討賬,我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放在哪裏說都是對的,但是有一條,還錢不能問你欠多少錢,分別是什麽嗎?難道隻許討債的開口報數字,欠債的隻能閉口默默掏錢嗎?”


    “你還,還是不還?”疤眼氣急敗壞的叫著,聲音很大。周玉家門前還是土院子,沒有圍牆,前麵零散的蓋了幾家房子,空出來的地上各家各戶都種上莊稼,站在屋前能朦朧的看到五公裏外的者村,目光所至甚是空曠,回音極其明顯,如同加了擴音的喇叭。


    這一嗓子嚎叫,窩在家裏烤火的左鄰右舍都出來圍觀了,看熱鬧是這個村子為數不多的愛好。


    “二姐,咋啦?”隔壁本家的朱建衝跟妻子唐水芹走到廊簷下問,他家的爺爺跟楊華老丈人的爹是親兄弟,朱蘭芝在家排老二,周玉過來後,朱家的人也本著朱蘭芝的輩分稱呼周玉。


    還未等周玉開口,疤眼就跳腳道:“你們來評評理,他家老倌要做客,他們不給錢,我好心賒了東西給他家老倌,現在來要賬,這婆娘就想不認,要賴賬。”


    然後一口唾沫吐在泥巴地上,罵:“你也不問問,你在誰的地盤上,你賴我的賬,你賴得了嗎?你獨門獨姓的跳什麽?不用我梁氏大家族出麵,我一個人就能掐死你。”


    周玉聞言,走下廊簷到他跟前,道:“來,你掐死我,你掐死我,公安也饒不了你,你掐不死我,我一個沒出月子的人,遇個三長兩短,我兩兄弟也會把我抬到你家,讓你家好生照顧。你要不要試試。”


    疤眼沒料到從前見人都溫聲細語的周玉,今天像變了個人似的,打的他措手不及,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隻得連連退後:“叫楊華來,我不跟你一般見識,喊你家當家說的了話的來。”


    周母生怕周玉跟人打起來,連忙來拉周玉,朱建衝夫妻也連拖帶拉的將周玉拉到廊簷下。


    “有話好好講,吵什麽?”一道洪亮的聲音從人群中響起,緊接著從人群中擠出個身材魁梧的漢子,梳著大背頭,衣服披在肩上,手裏拿著罐頭瓶做的茶缸。這人正是大炮筒。


    大炮筒也姓朱,曾參加過對越反擊戰,炮兵中的一員,跟楊華同為軍人,兩人關係目前還不錯,也可能是楊華現在還擔任大樹村村支部,多少有點奉承著,周玉家的新房椽子還是他借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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