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看到朱茗這麽木的時候,第一反應往往是這姑娘應該沒什麽朋友。但事實是朱茗朋友還挺多的,而且都維持著比較長期的關係。


    在她的印象裏,她的交友過程大概分為兩類。一類是同桌這種,因為長期坐在一塊兒所以溝通比較多的;一類是她安安靜靜待著,就突然接近過來開始逗她說話的。


    不論是哪一種,大致的情況就是時不時給她發發自己的近況,旅遊給她寄寄好吃的,傾訴一下近期的苦難,還有就是隔段時間約她出去玩一玩吃個飯之類的。


    至於發小什麽的,她倒是沒有,因為那時候她還是眾人欺負的對象。


    所以她一直對陳盛和林禹成這樣的友誼感到好奇,到底是怎樣的18年讓他們之間有了這樣堅如磐石的情誼。


    直到這天晚上,終於從陳盛口中得知。


    *


    “眼鏡蛇?”


    “對,就是剛剛那個戴眼鏡的,姓佘,我和禹成給他起的外號就是眼鏡蛇。”


    合著男生在背後蛐蛐別人也得取外號。


    朱茗發現了盲點:“他從6歲起就戴眼鏡嗎?”


    陳盛語塞片刻,邊打方向邊應:“對,他好像屬於遺傳的近視。然後佘家在a市的生意算是數一數二的大,他人也比較橫,所以就是當時一群孩子中的孩子王。”


    他說:“我家是因為我爸的工作舉家遷到a市的,在這些家庭中算是實力比較弱,而且我爸是突然發家,見識相對較少,在圈裏鬧過笑話。那些孩子知道了,對我也就陰陽怪氣冷嘲熱諷的。”


    朱茗點點頭:“我理解這種感覺……因為姓朱的緣故我小時候也總是被嘲笑。”


    “……可能比那再嚴重一點。”陳盛解釋,“我經常被說是‘暴發戶’‘鄉巴佬’之類的。”


    朱茗也就像以往的每一次傾聽一樣應和:“那確實很難聽。”


    “是吧。但是我知道我爸想在a市站穩腳跟還得巴結他們家,所以雖然挨罵,每天也還是會跟他們一起玩。”


    “我好像也有過這麽一段時間。”朱茗努力回憶,“因為我媽說他們叫我小豬是表達友好的意思,而且也確實有些小朋友是很友善地叫我小豬。”


    陳盛瞄她一眼:“那你就當他們都是友好的不就行了?”


    “那還是有點區別。”朱茗解釋,“到底是不是在罵我,從眼神和麵部肌肉……”


    “好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了。”陳盛給她打住,他實際上對朱茗小時候被起外號的事沒什麽興趣,隻敷衍道,“那還確實沒招,你的感知是準確的,那連精神勝利法都用不了。”


    “嗯……所以就多畫畫嘛,否則如果隻有攝入沒有輸出的話會很難受。”感知到陳盛的情緒,朱茗便把話頭扯了回去,“那如果我是因為媽媽的誤導,你又是為什麽要繼續跟羞辱你的人一起玩呢?”


    “可能就是天生的生意人吧。”陳盛說著挑一下眉毛,居然看起來有點得意,“沒人教過,就是耳濡目染,知道跟一些人不能交惡,否則對我爸的生意有影響。”


    他回憶著:“那時候被罵的第一反應其實也不是難過,隻是有點愁,因為發現想融入他們之中很難。然後我就決定先巴結最不排斥我的那個。”


    “禹成哥?”


    “對。當時我們一起玩的人很多,大致分為兩個小核心,一個是眼鏡蛇,另一個就是林禹成。”陳盛說著會心一笑,“其實現在想想,以他當時的行事作風能混成那樣,還挺讓人費解的。真就沒有任何社交技巧,全是人格魅力,他就是讓人願意跟他走得近。”


    “發現他那邊不排斥我之後,我就更多地湊到他們那邊去。但是我是試圖融入眼鏡蛇那邊未果才投奔另一邊的,這又讓眼鏡蛇很不爽。”


    朱茗眉頭皺起:“可他不是瞧不上你嗎?你不再和他一起了,他不是應該高興嗎?”


    “這就涉及到一個站隊問題。我當時做得確實不好——一般來說隻要選邊站隊了,不論如何都隻能一直站下去,混不動了再投誠另一邊,那個叫二五仔。雖然在一群孩子當中講這個可能聽起來有些好笑,但你也知道,孩子圈有時比大人圈更難混,小孩子較真起來遠比大人惡毒。”


    “所以他們就一直找你麻煩?”


    “對,甚至當時最熱衷找我麻煩的幾個,就混成了眼鏡蛇身邊的核心成員,其他看不下去或者膽子小的,就被無限邊緣化。這個時候我有向禹成求助過,但我掰扯了一通他也沒明白我的困境是什麽,更不理解我的處境跟他有什麽關係。”


    陳盛低笑兩聲:“我才反應過來他和眼鏡蛇有本質區別,以他為核心的團體並不是眼鏡蛇那樣的拉幫結派,而是主動依附。在他眼裏大家都是朋友,所以他這裏沒有等級,他也不會對團體成員負有保護義務,可以說是一個十分鬆散的集體。”


    “於是我等於是背叛了眼鏡蛇,但也沒有找到新的庇護所,他們開始變本加厲。”


    陳盛說著吸了口氣,明顯是略過了一些細節:“所以剛剛看到他們的時候,我覺得很不舒服。但是也還好吧?可能你比較敏感所以看出來了,實際上應該不會太明顯。”


    “確實從你這邊看不算明顯。”朱茗看向他,“但是他們那邊還挺明顯的——那種將人團團圍住的場景一般表達的是敵意,被這樣對待還笑著跟他們說話的話,那不就是被欺負了嗎?”


    陳盛破防了。


    *


    “你沒事吧?”朱茗探頭看他。


    “還好。”陳盛做了幾次深呼吸把情緒壓下去,朱茗甚至懷疑他是想哭的。


    於是她安慰道:“別太往心裏去,可能隻是因為有利益往來所以不好撕破臉,他們沒素質是他們的事。”


    她找到了很有說服力的角度:“你看禹成哥不也是好聲好氣的嗎?他又沒有被欺負過,說明就隻是不想和那些人一般見識而已。”


    “可算了吧,他也難呢。”陳盛苦笑,“他是沒受過欺負,但他這人天生比較軸,他還真做不到‘不一般見識’。在他心裏這些人老天就該降道雷下來劈死,所以心裏一直憋著鼓氣,就是看不慣他們又幹不掉的那口氣。”


    “所以那些人又有點怕他?”


    “怕他是因為真挨過他的打。”陳盛說著吹了個口哨,像是終於說到爽的部分的那種愜意,“說實話我本來沒想到他會管。他當時一直知道我被人找事,但真正過分的那些行為都是背著人做的,沒當著他的麵。他也不知道我是怎麽惹到眼鏡蛇了,就一直處於觀望態度。”


    “那時候我好像是連他也一起恨上了。我覺得他其實隻要一聲令下,就可以把我保護起來,但他偏偏不願意做;我也恨他道貌岸然的樣子,他明明對所有人都慷慨仗義,可他就是不願意向我伸出援手。我還恨他愚昧天真,恨他聽不懂人話,明明我都掰開來揉碎了告訴他我被欺負的底層邏輯,可他就是不明白。”


    “直到有一次他們特別過分,可以算是拳打腳踢,還專打看不出來的地方。”他右手握拳比劃著,像一個和朋友分享英雄繪本的小孩子,“這時候林禹成不知道打哪冒出來了。我就聽見‘砰’得一聲,一拳頭直接就打在了眼鏡蛇臉上。”


    陳盛說著攤手,好像片刻前的陰霾一掃而空:“我再也沒見過這麽一根筋的人。你敢信嗎?他不是不願意幫我,隻是不想用拉幫結派的方式。如果是單槍匹馬上的話,就沒有任何問題。”


    *


    而故事裏的英雄本人,此時卻一身煙熏火燎的味兒,一臉疲憊地從汽車上下來。


    回到家中,爸媽正在客廳裏看電視,還是個唧唧歪歪的老片子。


    他爸聞著煙味回頭瞅他:“不說今晚跟陳盛約的嗎?怎麽還抽上煙了?”


    “遇上眼鏡蛇那幾個了,就……”


    “什麽眼鏡蛇,你從小就這個死樣,給人起外號一套一套的,大了也不改!以後生意相見,你張口也喊人家眼鏡蛇?”


    林禹成本來就心煩,被罵得脾氣又上來了:“那這是生意場嗎?我在自個兒家我還得注意這注意那的?”


    “小處不注意,你遲早吃大虧!”林父剜他一眼,“也別帶著陳盛抽煙啊,人家還沒出社會,本來煙酒都不沾的,別給人帶壞了。”


    “放心吧,他玩得比我花多了。”


    “你再胡說試試!”說著拐杖就已經翹起來了,“還有你那個領帶,誰教你這麽戴的?鬆鬆垮垮像什麽樣子!”


    林禹成索性伸手把領帶摘了。


    “你看看你啊!跟陳盛一點好的沒學——今年人家陳盛又是一等獎學金,聽說還談了個女朋友,漂漂亮亮的,成績也優秀,陳盛早都去見過家長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陳叔,不用操一點心,就有這麽好的兒媳婦……”


    “那我能怎麽著?你這麽羨慕,我挖過來給你當兒媳唄?”林禹成冷著張臉說完,在父親滿口的混蛋聲中上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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