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這話當玩笑說都這麽混蛋,真實操起來估計能把老頭氣昏過去。


    這麽想著,林禹成回到二樓浴室,嘩嘩地刷著牙。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爸這麽不信任他,也是因為禹成這孩子打小就不讓人省心。


    他從嬰兒時期就是高需求,隨著長大愈發精力旺盛,力氣也大,還沒上小學就強得不行,大人說一句有八句等著。


    當時老頭還不搞棍棒教育,直到他一年級那年,那些孩子的家長帶著鼻青臉腫的孩子們,氣勢洶洶地找上門來。


    那完全不是能有時間搞清來龍去脈的情況,畢竟一般人不會被這麽多家長同時找來,而且那些孩子確實包紮得很嚇人。


    當時老頭就覺得這孩子的性格大有問題,要是再不嚴加管教,遲早闖下大禍。


    當然林禹成也還口了,他說他打人是因為看到他們聚眾欺負陳盛,但是畢竟不敵對麵好多張嘴。


    最後大人們為了求證,一通電話打到陳父那裏,陳父的聲音滿是莫名:“沒有啊,沒聽陳盛說啊。他一直跟大夥兒相處很好的,小孩子一起玩難免磕磕碰碰,是不是有什麽誤會了?”


    林禹成直接就要搶手機:“你胡說!你讓陳盛接電話!你一門心思巴結佘家,你說話根本不可信!”


    他爸上去就是一嘴巴。


    *


    “那你爸當時問你了嗎?”另一邊的朱茗問。


    陳盛搖搖頭:“他沒有必要問我。這種問題隻有一個正確答案,就是‘誤會’。”


    “那如果當時有人問你,你會說出真相嗎?”


    “如果是現在的我,我會一口回答你‘不會’。”陳盛聳聳肩,“因為隻要仔細一想,就知道說出真相的結果是我和禹成一起被孤立。我把事情瞞住了,至少我還能跟大部隊交好,再替禹成牽牽線,這樣表麵工夫做到位了,說到底生意都是可以談的。”


    確實是這個道理。朱茗點點頭:“那如果是當年的你呢?”


    “當年肯定會猶豫一下。”陳盛答得也幹脆,“他在那種情況下跳出來,跟救世主已經沒什麽區別了。那時候我可上頭了,要真把我推到那個場合中,我可能真就不管不顧幫他作證了。但這不是沒問到我頭上嗎?等我知道的時候,他都被他爸打過了。”


    “哦……”朱茗一如既往需要消化個幾秒,然後她問道,“那你這些年一定很自責吧?”


    *


    陳盛侃侃而談的嘴巴一下子頓住了。


    不過他很快緩過勁兒來,把話題繼續下去:“多少也有點。當時我以為他再也不會理我了,我也不敢往他邊上靠。但是很快我發現以前總跟他一起的那些人都不敢和他玩了——有些是對他打人的事信以為真,被爸媽告誡離他遠點;有些純粹是害怕,覺得跟他走得近自己也會被孤立。所以我就去找他了,解釋說我不知道這事兒,他也沒理我。”


    他琢磨著:“後來我想了一下,我當時雖然因為沒有‘出賣’眼鏡蛇他們而成功融入了大部隊,但是畢竟是被那樣對待過,所以打心底裏有點怕他們。我覺得我之所以不自覺地想往林禹成身邊靠,其實就是去尋求保護的。一開始我還藏著掖著,擔心這樣會導致眼鏡蛇又看我不順眼,不過很快我又發現眼睛蛇雖然孤立禹成,但其實也被打出心理陰影了,所以又有點怕他。”


    “之後我就肆無忌憚了。我去找他寫作業,找他一塊兒玩,反正他也沒什麽別的朋友,我來了他就跟我玩。別看他表麵一本正經,其實都是被他爸壓得太死了,一說到去幹點什麽小壞事,他可是比誰都心動。”陳盛說著就笑起來。


    他是想起了小時候問林禹成他爸的核桃串裏有沒有核桃的事。


    其實他那個時候已經發現了,林禹成就是對這些倒反天罡的事無法自拔,所以才投其所好地老提這些。


    一般這種時候,林禹成還會先自我掙紮一下,好像很冷靜地說一句:“關你屁事。”


    但隻要再稍作引誘,來一句“可你就不好奇嗎”,他就會直接破功。


    那天先是陳盛拿煙灰缸砸了一下,沒砸動。然後林禹成推開他:“真沒用,看我的。”


    “哢”得一聲之後,他得出結論:“有的。”


    *


    在陳盛朱茗還在車裏聊天的時候,林禹成就已經刷完牙洗好澡了。


    煙味總算散去,身上舒服了不少,心裏卻還嘀咕著。


    關於那些往事,他總是認為自己沒錯的——從痛打眼鏡蛇,到後麵的各種大力出奇跡,聽上去雖然離譜,但他從不內耗在判斷是非對錯上。


    隻是這天,他開始琢磨,正常孩子在看到欺淩現象時真的會以暴製暴嗎,是不是有更文明一點的措施可以采取?要不是一開始就對幹壞事有特別的興趣,會對陳盛砸核桃串的行為毫不阻止甚至欣然加入嗎?有沒有一種可能,他爸比他以為的要更加了解他,反倒是他自己沒有細揪過自己行為的內部邏輯?


    他從小動畫片看多了,總覺得自己是正義的一方,是光明的代表。但是他就一定是個大善人嗎?或者說,他就一定得做個善人嗎?


    他反正都已經變成現在這樣了。非黑即白的那套早就從他的觀念中抹去,他早就變成了叼著煙喊著哥的油膩樣兒,在這樣的外表下滿口仁義道德,是不是也有點可笑了?


    而且話又說回來,陳盛那種人他配談戀愛嗎?他本來也不配。他就是抱著玩玩的想法在和茗茗相處,真由著事情這樣發展下去,那才是罪大惡極。


    他至少應該盡到一個提醒義務。


    這麽想著,林禹成抬頭看了看時間,估摸著朱茗應該早就跟陳盛分開了。


    於是他發了條消息過去:【到家了嗎?】


    *


    “再兜一圈吧,還沒到你家的門禁時間呢。”聊上頭了的陳盛如是說。


    “哦……可以啊。”朱茗應下來,同時看著屏幕上的消息。


    想不到這大哥還挺會關心人的。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回複:【還沒,在和阿盛聊天。】


    陳盛才不在乎她在回誰的消息,隻繼續道:“我跟禹成的關係就是這麽變好的。一開始他可能也很討厭我,覺得我八麵玲瓏左右逢源,但當我逢源到他頭上了,他到底也招架不住。而且就像你說的,我在麵對他時多少有些愧疚感以及崇拜之情,所以我這兒有點什麽好東西都會想著他,這麽多年都已經成習慣了。”


    同時朱茗又收到消息:【抱歉,發錯人了。】


    *


    林禹成覺得自己要死了,這被陳盛看到要怎麽解釋?這種說辭朱茗可能會信,但陳盛應該沒這麽好糊弄……話說這麽晚了不送人回家還在外麵逗留,他是想幹嘛?


    這時朱茗回了消息過來:【哦哦,你本來想發給陳盛的嗎?】


    林禹成的腦子轉了一圈,覺得既然有被陳盛看到的風險,那不如索性洗成查陳盛的崗,這樣他發給誰都合理:【對。這麽晚了你們還在外麵啊?】


    朱茗回得很快:【是的,在聽他說你們小時候的事。】


    林禹成的腳趾抓了下地毯:【叫他別說了,趕緊送你回家,這都幾點了。】


    但陳盛還在興頭上:“他爸年紀大,所以他接管家業早,當時也是焦頭爛額。我逼著我爸出了一大筆錢平了他家的賬,那是我花錢花得最爽得一次。我意識到他思路還沒轉變過來,還想蠻幹,所以軟磨硬泡求他跟以前的發小恢複聯係,不管是當時喜歡跟著他的那些,還是眼鏡蛇那些,其實都是很好的人脈資源。”


    朱茗看看屏幕又看看陳盛,到底是不忍心打斷,手上啪啪地回複:【沒事的,我10點半之前到家就可以。他難得說得這麽開心。】


    林禹成腦仁生疼——他們小時候的事不是陳盛的卑鄙者紀事嗎?他就算不上心也沒必要在女朋友麵前這麽自毀形象吧?這也能說得開心?


    確實可以。陳盛之所以敢說,就是他覺得他的形象在朱茗眼中並不重要。


    在此之前他也沒有任何可以講述這些往事的機會——他隻有林禹成這麽一個真心朋友,倒是沒必要再去講些雙方心知肚明的事。麵對新認識的其他人,又得維護自己的良好形象,不能把自己的這些懦弱和卑劣全盤托出。至於他的前女友們,更是不能多言——他太知道女生喜歡什麽樣的了,如果真把這些話說出來,他保準一個也拿不下。


    至於朱茗,反正本來就一副呆呆的樣子,陳盛早就覺得沒意思了,而且湊巧遇到了眼鏡蛇他們,又被一句“你很怕他們嗎”問中心事。


    他難得可以去向一個人說出當年的林禹成是如何英勇,而他又是如何聰慧。至於那些顯然不太正當的心思和行為,說了就說了吧。


    他本質上就是個無賴,早一步挑明和晚一步挑明,其實也就是睡得到和睡不到的區別。天下女人千千萬,能把這些年來堆積的舊事吐出來的機會才是真少見,大不了這個直接分了得了。


    畢竟這個是學校裏的,要真搞成前幾任那樣,還真有點麻煩。


    他根本毫不遮掩,說了個淋漓盡致,就差告訴朱茗他倆內褲有幾個角了。直到快到門禁時間,才把車停在了花店門前的路口。


    “下車吧。”他難得在朱茗這裏找到了一絲愉悅,“今晚聽了這麽多,是不是很煩?”


    “沒有啊。”朱茗習慣性地縮著脖子搖了搖頭,看起來也很開心,“能知道這麽多關於你們的事,我覺得特別好。我現在能理解你為什麽總是看起來很冷淡了,小時候被欺負過,然後還發生了這麽多事,我覺得會這樣也很正常。但是被欺負不是你的錯,不夠勇敢也不是你的錯,你不是也很努力地在彌補禹成哥嗎?我覺得這樣就可以了。”


    陳盛給聽懵了。


    時間緊迫,朱茗也不等他答話,一邊下車一邊擺手:“雖然你還是習慣性地貶低自己,但我覺得你其實是個很真誠的人。謝謝你願意跟我說這些,我終於開始覺得你像個活人了。”


    距離10點半還有不到一分鍾,朱茗說完就飛快地消失在了他的視線裏。


    隻剩陳盛一個人坐在車裏看著她回家的方向,久久沒有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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