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德與因果,就是這個世界最大的一筆爛賬,到現在也人能說出一個標準,什麽為功德,什麽又為因果。


    是殺一人而救萬人為功德?還是為救一人而屠萬人為功德?如果是前者,那死的那個就活該死嗎?如果是後者,那活著的那個人就值得用萬人的性命來換嗎?


    若救人是功德,那救下的這個人去殺人,那這個行為到底算功德還是因果?


    這些東西本來就是各說各有理,並沒有一套標準的答案,自然也就不存在公平和抵消這一說。


    比如現在的黑蛟就很狂怒,但他的憤怒也隻是無能狂怒,天道會接受你的功德,但並不會因為這些功德而包容你的殺生。


    這也是修眾生念力最麻煩的一點,曾經的佛門弟子總愛滿口因果,但其實因果是什麽估計他們自己都說不明白。


    所以後來的仙門各走各道,與凡人世界徹底脫離,不再沾染眾生念力,我修持我自己,那因果在我,功德也在我。


    我即我,我即眾生,我即因果。


    雖然因果念力是筆爛賬,但也有獨到之處,比如它可以讓一個已死之人修成靈身,以靈魂體的方式繼續活著,繼續修煉,時候到了依然可以渡劫,可以證道。


    這樣修出來的靈身與普通魂魄不一樣,普通的魂魄會像崖城的陸萱一樣,沒有陰司引渡之後,就會慢慢喪失記憶和神智,變成遊魂,變成怨鬼。


    而靈身除了沒有肉體,其餘與修士無礙。


    黑蛟想做的,就是為夭夭塑一具靈身。


    夭夭,就是琴中那個女子的魂魄。


    七百年前那場大戰落幕之後,妖域關閉,剩餘的妖族困死枯沙原,唯獨黑蛟穆青風在那場大戰中重傷垂死,又被戰場中的戰鬥罡氣波及,被掀出戰場,墜入落月皇朝之外的清江中。


    黑蛟原已垂死,但在清江中沉睡兩百年後又醒了過來,隻是醒過來的他隻剩下一縷微弱的妖元,龐大的身軀也縮回成一條兩尺來長的額黑鱗小蛇模樣,而保住他一絲妖元的,就是這根藤蘿玉枝。


    穆青風原本不叫這個名字,原本他沒有名字,在妖族大軍中被稱為黑蛟將軍,隸屬妖帝玄殊的親衛將軍,這根藤蘿玉枝,是大戰開始前妖帝給他的,讓他把這根玉枝送去崇安國國都的千燈橋下,如果有人在那裏等,就把玉枝交給對方,如果沒有人等,那就把玉枝埋在橋下。


    黑蛟不知道妖帝要把藤蘿玉枝給誰,他也沒機會知道,因為很快仙門的反攻就來了,大戰提前,他作為妖族將軍隻能參戰,沒空前往崇安國。


    這一場大戰打了半個月,黑蛟與其他妖族在戰場中廝殺,直到精疲力盡重傷垂死,後被戰場餘波掀飛,落入不周國清江內。


    黑蛟再次醒來的時候,距離那場大戰已過兩百年,妖帝被鎮壓,妖域早已關閉,人族與妖族共存的時代已經成為過去,黑蛟沒有被囚禁在枯沙原,但也找不到一個同類。


    變成一條小黑蛇的黑蛟沿著清江開始遊走,以走蛟的形式繼續修煉,隻是他現在太過弱小,能及汲取到的龍脈靈氣少之又少,修煉起來十分漫長。


    如此又過了兩百年。


    此時的黑蛟已經慢慢恢複了一些實力,終於可以重新化形,能化形之後,他去了崇安國,找到了那座千燈橋,不過崇安國此時剛經曆一場動亂,兩撥人正在為了爭搶皇位而打得你死我活,最後一方得勝,崇安國的皇帝換了一個姓,宣布自此太平。


    皇宮太不太平他不知道,但外麵看起來不是很太平,紛亂的戰爭帶來滿地的屍體,以及大批大批逃難的百姓。


    千燈橋下的河水已經幹涸了,伏倒著許多已經死去的人。


    黑蛟在千燈橋下沒有找到等待的人,就遵照妖帝的吩咐把藤蘿玉枝埋在了橋下。


    之後,黑蛟開始漫無目的在人間遊走,現在妖族已經沒有了,可他還活著,他去了封印妖帝的升龍淵,可那裏強大的封印法陣使他還沒來得及靠近就被斬傷,於是他又去了枯沙原,那裏同樣有著強大的封印結界,他進不去,裏麵的同族也出不來。


    他想過去攻伐一個仙門,可攻伐之後呢?被發現?然後被誅殺?


    黑蛟不知道,但他又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麽,於是他盯上了一個崇安國內的小仙門,於是他就專門坐在那個小仙門山下的茶樓裏,觀察這個仙門的護山陣法什麽時候變動,實力最強的到底有多強。


    茶樓裏有人在唱歌,聲音清亮,既可如金戈慷慨,亦可淺唱低吟。


    一曲唱罷,茶樓裏的客人轟然叫好,抱琴的小女子起身盈盈下拜,聽客大手一揮,賞錢落如雨。


    凡人聽曲是要錢的,但黑蛟沒錢,於是他決定不給,反正沒哪個不長眼的敢來找他要。


    曲子唱的不錯,今天心情好,就暫時放這小仙門一馬。


    過了幾天,黑蛟再來,依然是那個彈琴的小女子在唱歌。


    今天的曲子也不錯,心情也好,再放這小仙門一馬。


    又過了幾天,小女子今天不彈琴了,改彈琵琶。


    琵琶曲子不錯,再再放小仙門一馬。


    又又又過了幾天,小女子怎麽老是一邊彈琴一邊盯著他看,難道化形沒化對臉上冒鱗片了?沒有啊。


    ……再再再放小仙門一馬。


    黑蛟忘了,他是一條蛟龍,是要來複仇的妖族,而不是一個放馬的。


    連續放了三個月的馬後,小女子唱完曲後沒走,抱著琴款款走來,在黑蛟的桌前坐下,露出一抹淺淺的微笑。


    小女子長得很好看,鵝蛋一樣的臉,眉毛彎彎,眼睛像兩塊黑玉石,笑起來左頰有一個淺淺的梨渦。


    小女子微笑著詢問:“這位公子在這兒聽奴家唱了三個月的曲,想來是喜歡的,奴家本是命薄之人,若公子憐惜,還請給些賞錢,以便奴家買些果腹之食。”


    黑蛟問:“你平時吃不飽嗎?”


    小女子臉上的笑容一僵,暗道此人是個呆子,這就是個要賞錢的由頭而已,總不能白聽她唱三個月吧!


    見小女子不回答,黑蛟點頭,起身往外走,走了一半回頭問:“你叫什麽?”


    小女子笑吟吟:“奴家夭夭。”


    黑蛟再次點頭,然後走了。


    夭夭確定此人就是個來蹭聽的,瞧著打扮得人模狗樣,連聽個曲子的賞錢都舍不得給。


    隔天黑蛟又來了,這次他帶來了一頭剛被打死的劍齒虎妖獸,四平八穩的走近茶樓,把妖獸往地上一丟,看向被嚇傻的夭夭,指指地上的老虎:“給你的,這個應該夠你吃幾天了,不夠我再給你送幾頭過來。”


    體型巨大的劍齒虎妖獸占據了一樓將近一半的位置,所有茶客都驚呆了,有滿臉驚懼的,也有兩眼冒光的。


    劍齒虎妖獸的皮毛和兩根劍齒很值錢,賣給那些給仙門製作法器的鍛器師,絕對能獲得一大筆錢,足以買下這間茶樓還綽綽有餘。


    夭夭沒想到,這位奇怪的客人白聽了三個月,然後一次性付清了三十年的聽曲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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