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生活費


    犯人們都盤腿麵向監門上方的牆壁,那台46英寸平角電視機裏播放的是一部抗戰連續劇,英勇的八路軍戰士將日本鬼子的指揮官擊斃在太行山上,膏藥旗也被炮彈炸得斷成幾截……


    黑濤十分理解高寒此刻的心情,他沒有絮絮叨叨地盤問,而是雙手抱著肩膀站在兩麵板鋪中間的過道裏,看著電視劇說:“該!小日本鬼子都他媽該死!”


    高寒正在難過,監欄上方的擴音喇叭響了,放的是大街小巷正流行的《若是月亮還沒來》。音樂覆蓋了電視連續劇的聲音,兩麵板鋪上的二十多個犯人都站起身。


    這時監舍後麵與監門相對應的放風場的鐵門開了,是總控室統一操控的電子門。犯人們陸續進到放風場裏,貼著牆根一個挨著一個地轉圈。


    除了黑濤之外,另一麵板鋪上靠行李垛的兩個人也站起來進了放風場。


    黑濤按了一下高寒的肩膀,勸慰道:“兄弟,放風了,出去溜達溜達。別讓大夥小看啦!哪屋都有幾個跑銅的(判死刑),咱還不至於死吧!”


    高寒隔著運動服使勁揉了揉眼睛,盡量將眼角擦幹,訕笑了一下說:“唉!剛進來,還沒接受現實,能不能折在這兒還兩說著。走,出去。”


    說完,他穿上拖鞋,隨黑濤進了放風場。


    放風場的麵積比監舍小了一些,正南麵牆上兩米高的地方是一扇大窗。裏側被鐵網嚴嚴實實地罩住,讓人有種插翅難逃的感覺。


    犯人們井然有序地貼牆跟繞著圈,其中有兩個穿著灰色馬甲的犯人,腳脖上砸著十八斤的鐵鐐,一條細繩穿過鐵環拽在手上,每邁一步,都嘩啦嘩啦作響,好像地獄裏的風鈴。


    高寒麵無表情地站在門口,心中的悲傷順著眼光向外流淌。


    犯人們依次從他麵前走過,他們的側臉上同樣地流淌著悲傷。


    當那兩個戴著腳鐐的犯人走過高寒麵前時,他與他們對望,他看到的卻是羨慕和無奈。


    高寒的眼光突然化作了同情,無論這兩個死囚怎樣危害了社會、怎樣危害了他人,到了即將變成被處以極刑的死囚時,他們同樣是受害者。受誰所害?無法說得清。也許是命運,也許是製度,也許是魔鬼,也許是神靈……


    相比之下,自己是幸運的,再怎麽不測,也不至於判死刑吧!


    正在惆悵之際,黑濤緊貼可以避開監控鏡頭的牆角,小聲喊:“兄弟,過來抽一口。”


    高寒側臉一看,一股淡淡的煙霧從黑濤布滿胡茬的嘴角噴出,他兩指間夾著半截燃燒的煙頭,衝自己一再招手。


    香煙是惆悵時的調節劑,高寒瞟了一眼監控器,蹭了過去。


    猛吸了兩口之後,高寒將煙頭傳給經黑濤示意又湊過來的一個人。這個人也是盤鋪時可以靠行李垛的,五十開外,一臉麻子。


    麻子吸了兩口,又將差一點就燃到過濾嘴的煙頭遞給另一個靠行李垛的人。


    這個人比較年輕,也就三十出頭,是個嬰兒肥。


    高寒以為那兩個帶鐐子的死刑犯能“掛個屁”,結果煙頭在嬰兒肥的嘴裏都裹出了焦油味兒,最後嬰兒肥將燒焦的過濾嘴用一小塊手紙包得嚴嚴實實,扔進了下水道。


    這時黑濤小聲說:“我跟包監管教打聽了,春江省現任政法委書記姓韓,大名叫啥我沒記住,人送外號韓小個子。”


    “嗯。”高寒點點頭。


    放風時間是半個小時,喇叭裏又響起音樂時,犯人們依次回到監舍,上鋪坐在原先的位置。放風場的鐵門自動閉合,“哢嚓”一聲,統一上鎖。


    高寒靠在行李垛上,側頭仔細瞅了瞅蒙著行李垛的白單。白單一塵不染,洗得雪白,散發著洗滌液的芳香。


    剛坐下不一會兒,輔警和穿著灰色馬甲的雜工推著平板車來到監門前,輔警手裏拿著一張單據念道:“高寒,被褥一套,可樂、鮮奶各一箱,洗漱用品一套,生活費一萬元。”


    高寒下鋪來到監門前簽字,存物品和生活費的單據落款上都是上官茗茗的名字,很漂亮的碳素字。


    高寒的心髒博*動了兩下,嘴角也有了輕微的蠕動。在收件人一欄簽上自己名字時,他特意用拇指肚緊按了一下“上官茗茗”四個字。


    輔警和雜工推著小平板車漸漸走遠,又小又粗的輪胎碾壓瓷磚地麵的聲音都已經消失了,高寒依然手把監欄站在原地。右手按過上官茗茗名字的手指肚還在凝聚熱量,仿佛它剛剛觸摸到了上官茗茗那溫熱的麵龐,仿佛那四個黑色的碳素字是一道符咒,當你觸摸到它的時候,名字的主人就會被烙在你手上,鑽進你的肌膚,鑽進你的心裏……


    如果不是總控室的民警在監控畫麵上看到高寒已經站在那裏很久了,不得不用擴音器喊他上鋪,高寒不知要手把監欄站多久……


    午飯是兩個饅頭和一塑料碗燉菜,很迎合東北人的生活習俗。饅頭很白,很筋道,燉菜上麵浮著一層肥瘦相間的肉沫,味道不錯。雖然比不了家常飯,但營養勉強還跟得上。


    黑濤和另外兩個靠行李垛的人合夥吃飯,也叫合“槽子“。他們訂了兩個炒菜,還有兩份副食,在看守所裏,可以說極其豐盛了。


    高寒掃視了一眼其他犯人,大家都麵對麵地坐在鋪沿上,飯菜都擺放在身側,或單吃或兩個人合夥,也有幾個人訂了炒菜,飯菜質量不比黑濤這個“***”差多少。隻不過黑濤的“槽子”設在鋪頭最裏側,是個形式上的領導位置而已。


    高寒由衷地感歎一聲,現在的監管環境和前些年相比有了質的飛躍,從這一點上,可以突出體現我們國家的進步。


    “快過來吃飯啊!尋思啥呢?”


    黑濤一邊用餐紙為高寒擦拭白色塑料勺子,一邊親近地催促。


    “我想喝口稀的。”


    衝黑濤說完,高寒向另外兩位等他一起吃飯的人禮節性地點了一下頭。


    黑濤左右瞅了瞅,微笑著說:“稀的?哎呀,稀的除了飲料、牛奶,就剩菜湯了,嗬嗬……兄弟你不是想嚐嚐咱們這兒的菜湯吧?”


    高寒躊躇了一下,小聲說:“我真吃不下,喝點奶得了。”


    “小崽子,去拿兩盒鮮奶。”


    黑濤輕拍了一下緊挨著“槽子”的一個年輕小夥子的肩膀,示意他到牆角堆放食品的地方給高寒拿鮮奶。


    小夥子年紀不大,白白淨淨。他不但給高寒拿來了兩個盒裝的鮮奶,還順手拿來了兩瓶百事可樂。


    接過鮮奶時,高寒說了句“謝謝”。


    小夥子靦腆一笑,轉身回到自己的用餐位置。


    高寒靠著行李垛,雙手抓著淺藍色的奶盒,他翻過來調過去地欣賞著奶盒上的圖案,上麵畫的是溫馨的一家三口,可愛的孩子甜笑著撫摸黑白花奶牛的鼻子,夫妻倆都很陽光,他們幸福的笑著……


    高寒的手指扣在東西的包裝上,他的動作很慢,在他眼裏,那位幸福微笑的妻子換成了上官茗茗的麵容。


    這時,他才下意識地覺得,自己沒心思吃飯,而想喝奶,最重要的原因,奶是上官茗茗送來的。


    午餐過後,幾個年紀小的犯人十分勤快地打掃“飯場”,四個手腳麻利的年輕人拆開行李垛,將被褥一套一套鋪開,在電視關上以後,黑濤站在過道裏一擺手:“睡覺!”


    電視機一關,整個樓層都顯得特別安靜,連走廊中間值勤看守翻書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高寒的鋪位挨著黑濤,嶄新的深綠色軍用被褥也是上官茗茗送來的,高寒將被角放在口鼻下深嗅……好似這條嶄新的被子是上官茗茗蓋過的,殘留著她的體香……


    突然,高寒被音樂聲驚醒,還是那首膾炙人口的《若是月亮還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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