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芥子料想到接下來的會麵不會太順利,但沒想到那麽不順。


    少了那副眼鏡的七海建人,看到進來的人是她之後,隻做了一個動作。(不是比中指哦,芥子還寧願他不懂禮貌一點。)


    他伸出他的食指,用力的摁在了桌上某個能讓獄警取消這次會麵的按鈕上。


    他非常果決,非常的,毫不留情,仿佛那個按鈕和他有仇一樣。這個麵相成熟,舉止文雅的外國人,用力的,整整碾壓了三遍那個紅色按鈕。


    然後當獄警拿著警棍麵色慌亂的推開這間房的另一扇門時,七海建人指著芥子對他們說,“我不認識她。她不是我的辯護人。”


    “哈。”芥子被氣的笑了一聲。


    淦,什麽態度。你以為姐很想來嗎?


    芥子不會忘記4月20日那天,在警察局,當她因為地鐵慘案周旋於各個警員之間時,這位好學弟是如何淡漠的走進警局,然後告訴每一位質疑她的人說:


    “你們質疑的對,她就是腦子有點問題,所以我現在要帶去醫院。你問我是誰?還能是誰,當然是她的倒黴律師啊。”


    他盡力了。


    芥子看得出來。


    他盡力在裝一個很專業的律師,而天殺的,他連相關的法律條文究竟是第幾條都沒說對,不過他的做作演繹卻讓質疑芥子的警官們,相信了他正義的假象。


    這就叫什麽?


    風水輪流轉。


    獄警看看芥子,他當然認識她,無論是失憶前還是失憶後,她都是這裏的常客。獄警又看看七海建人,老實說他大概率不該理他的,可他是一個外國人,長得還蠻斯文,一看就不像會拿刀砍人的壞家夥,雖然他現在還戴著腳銬。


    獄警思索五秒,忽然左手握拳敲右掌。


    “我懂了!公辨是不是聽不懂他講話,需要一個通譯?”


    通譯,俗稱翻譯。


    “你是哪國人?”獄警掛著天真的小臉問七海建人。


    七海建人此刻和芥子一樣懵。


    “丹麥混血。但祖籍是……”


    “啊~”獄警強行打斷了七海建人的發言,他興奮的看著芥子,“公辨請等等,我現在就讓隊長幫你申請一個丹麥通譯。”


    獄警雀躍的離開時,芥子完全僵住了。明明三個人講的都是同一種語言,為什麽,她會需要一個,丹麥通譯?


    “所以意思就是,接下來你準備要用丹麥語準確詳實的陳述犯罪經過了是嗎?”芥子拿著本子和筆,坐在了七海建人的對麵。


    “這個玩笑不好笑。”七海建人淡淡的說。


    沒了眼鏡的他,有一種未老先衰的滄桑感,明明年紀上比芥子小了整整一歲。


    “那就請用大家都聽得懂的語言陳述犯罪經過吧。”芥子翻到空白頁擰開了筆蓋。


    “姓名?”


    “我不需要辯護。”他別過頭,語氣很冷淡。


    “入職多久了?對原告也就是合山金融公司的指控,你有什麽想辯解的?”


    七海建人幹脆不說話。眼睛看向被鐵條封死的窗。


    “據目前對原告最有利的證據是4月28日的監控。監控顯示,那一整天裏隻有你靠近過保險箱。對此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七海建人伸手又摁了一下桌麵上的紅按鈕。


    “在你家中發現的2000萬日元現金,從何處來,是否從保險櫃偷竊而來,還是說……”


    “芥子學姐,我真的不需要你替我辯護。”


    他說的很硬氣,好有骨氣,像一個手無寸鐵的良家婦男在麵對來勢洶洶的女海盜,而不得不奮力反抗一樣。


    “你想請律師?”


    “是。”七海建人說。


    “你是不是覺得是我主動攔你的案子的?”芥子往後一靠,將身體的所有重心都放在冰冷的靠背。


    “是。”他說的斬釘截鐵。他或許真的就是這麽想的,其實這樣想很正常,因為幫熟人辯護這種事,實在充滿巧合。


    “我覺得你想多了。”芥子的餘光不自覺的瞥到了門外,“我是進門的前一刻才發現被告是你。我要是提前知道是你,斷不可能帶著灰原來。”


    聽到灰原雄的名字,七海建人的眼睛緩緩睜大。他不再那麽鎮定,也不再以一種淡淡的,無所謂的優遊從容麵對芥子。


    他慌亂的摁著桌上的紅按鈕,那已經不再是一個投訴芥子的按鍵了,而是他的逃生艙。


    “我再告訴你一點。能被霓虹最高法院的公設辯護人接到的案子,隻有兩種。一種是被告請不起律師,隻能由院內的公設辯護人出席辯護完成庭審。第二種,則是霓虹最高院私密的,不願公開讓外界知道的案子,則由簽訂了多重保密協議的公設辯護人來完成對被告的辯護。


    七海學弟,你覺得你是哪一種?”


    答案顯而易見。七海建人不屬於第一種,芥子相信他有錢,從剛才的對話裏,她也明確知道對方有請律師的意向。


    但為什麽最後案子出現在芥子的麵前呢?


    “我是第二種。為什麽?”他的眼神帶著絲絲敵意,好像坐在他對麵的芥子,不是會和他抗爭到最後的辯護人,而是霓虹最高院的鷹犬。


    “我不喜歡你的眼神哦。臭小子,對學姐,對未來要給你辯護的人尊重一點,聽懂沒有。”


    芥子可不好惹,她忍麵前這個人很久了。不發作完全是看在灰原雄的麵子上,畢竟目前為止,灰原總會在不經意間歡快的提起高專時他最好的朋友,七海建人。


    “抱歉。”


    七海建人一愣,隨即誠懇的道歉了。他並非壞人,隻是帶著點偏見和個人看法而已。


    既然誠心道歉,芥子就不跟他計較了 : “你會成為第二種,我覺得是有理由的。比如你之前的職業。”


    資料上對於咒術師的解釋為,宗教性質的服務人員。


    上一個那麽細致解釋的,還是某本卷宗裏,芥子看到的,乩童(宗教職業,相當於靈媒)。


    “退學之後你好像也做了咒術師。居然可以再就業?我還以為必須要畢業證明。”


    “正常情況是這樣。”


    七海建人終於願好好和芥子說話了。


    “畢業之後直接在總監部那裏簽合同,以正規的咒術師職業開展工作。但霓虹不止一方咒術師勢力。還有一些偏遠地區的小眾協會。”


    “我以為你會放棄這個職業。”芥子平心而論。


    七海沉默了一會,道,“不是每個人都和你一樣體質特殊。但凡從能看見那一刻開始,我們就注定回不到正常人的生活了。


    芥子學姐你是沒法理解的。因為我知道,你有多麽怨恨咒術師這個職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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