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曾經暴戾的殘忍、惡毒、糟蹋過顏家一家人,根本沒把他們當人看待,隻是他手下不如他家狗的賤民,今日人家乾坤大逆襲,他哪有臉在他們家過夜,午飯後,雨停,孟富就告辭走了。


    “等一下。”前腳剛邁出岩洞門檻,孟富即被顏烏一聲喝住,他心頭一怵一悸,還未等他緩過神,做夢未想到的是,顏烏胸襟似海如山,對他說道:“俺帶你去找你兒子被你家打手推下峭壁的那處地方吧——”


    心一酸,鼻子一麻,不知怎麽的,孟富老淚鼓上來。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帶著孟富來到了峭壁處,顏烏指著路下峭壁對孟富說道:“你兒子多半就是在這裏被你們家的打手無情的推下去,聽俺內人說,你兒子當時眼睛已經被烏鴉喙傷,睜不開。如果真的是在這裏被推下去,就沒有生存的機會。”


    “孩兒,父親來陪你了——”呆愣了許久,孟富突然淒慘尖叫一聲,眼睛一閉,縱身跳下了峭壁。


    欲要拉住孟富,顏烏已經來不及,頓時也淒涼兮兮的慨歎嘀咕一句:“要知今日,又何必當初,這也是你們父子作惡多端最好的一個種完美歸宿,但願你們在另一個世界投胎做善人。”


    了解父親為人,擔心他老人家悲傷,又要責備他,顏烏回家後沒有對父親說孟富跳懸崖峭壁的事,隻是悄悄地告訴了妻子卜氏。


    人已死,顏烏與孟家父子的恩恩怨怨徹底畫上了一個句號,化作煙灰隨風而去。


    雨後山間的一切,顯得如此清潔、幹淨、爽快。


    烏鴉時而飛上樹,時而落在洞口坪地上,與小顏楷逗樂。


    晚飯後,一家子坐在洞口石頭壘的石凳上,仰望茫茫蒼穹的星星,彌漫溫馨的一幕,真的叫人羨慕。


    收回看星星的眼睛,慨歎一聲,顏烏說道:“如今孟家已經徹底毀滅,俺們從今往後,可以高枕無憂的安安心心過自己的日子,但願稠州的財主不會來禍害。”


    忘了自己沒有兒子,早已死在孟富暴戾手下,這時顏鳳又端出他仁義、禮信、孝悌、淳厚、慈善的一碗餿飯,感歎道:“人無仁義、禮信、孝悌、淳厚、慈善而不立,孟富毀就毀在他違背了立世之本,逆天行事。”


    “得了吧,父親。”顏烏嬉笑父親,道:“半輩子過去了,你一天天掛在嘴上的仁義、禮信、孝悌、淳厚、慈善,又感化了哪個惡人?”“人要替天行道,懲戒惡人,行俠仗義教誨世人崇尚仁義、禮信、孝悌、淳厚、慈善,這才大丈夫之大義,順應天意。”


    這時,卜氏笑吟吟地插一句,揶揄道:“公公,郎君說的是天理。”“當初郎君不畏強暴,救下賤妾,賤妾才以身相許;郎君當年行俠挺身,救下蘇溪村姑娘,蘇溪村鄉親年年感恩,救濟俺們家,今天的端午節你在孟富那魔鬼麵前這般有麵子,這才是仁義、禮信、孝悌、淳厚、慈善的真諦和精髓。”


    慚愧。顏鳳心裏感歎一聲,窘迫的臉紅到耳根上,一個不識“知乎者也”村婦,竟然將他的仁義、禮信、孝悌、淳厚、慈善詮釋的入木三分,他還有什麽臉麵自詡是個滿腹經綸的儒者呢?


    悄悄斜視一眼父親的難堪,心裏偷樂著,顏烏趕緊轉移話題,給父親台階下,說道,他明天上山去采藥,後天去一趟蘇溪村,把草藥給郎中送去,一來也順便感謝感謝蘇溪村鄉親,二來把孟富的下場告訴蘇溪村鄉親,往後鄉親們安心耕作,踏實過日子,不必一天到晚總是提心吊膽,還要一天天的派人到村口放哨。


    第二天早上,吃吧早飯,顏烏就上路了。


    非常不巧的是,剛爬上那座山,顏烏卻碰上了狗蛋。狗蛋鼻子比狗還靈,馬上聞到他簍筐裏粽子的香味。


    還真拿自己當棵大蔥,二話不說,轉到顏烏身後,狗蛋伸手進簍筐即要拿粽子。“你要幹麽?”顏烏一轉身,怒斥一聲。狗蛋臉不紅心不跳:“你簍筐裏是不是有粽子,拿個給俺吃。”


    “給你吃?”顏烏差點笑出聲,臉一黑,罵道:“給你這種毫無仁義可言小人吃,俺不如給狗吃,狗吃了,它還會對俺搖尾巴呢。”


    罵他不如狗。狗蛋火了:“你還是老鄉嗎,拿個粽子給老鄉吃,你會死全家人啊——”


    “啪——”冷不丁,顏烏沒商量虎虎地給狗蛋一個響亮耳光:“你才死全家人。”“遇上你這種奸賊一個毫無仁義老鄉,俺倒了八輩黴。”


    摸著滾燙臉,吃驚地盯著顏烏,沒想到小時候敢打他這個高個子,長大了還敢打他這個高個子,他顏烏到底是不是從小吃了熊心豹膽啊?狗蛋內心三分畏懼,啄木鳥落湯裏——嘴還硬,道:“你辱罵俺是個奸賊,毫還仁義,不說清楚,俺今天捏碎你琵琶骨。”


    很淡定,一字一板,句句戳心,顏烏鏘鳴金石:


    “你還有臉要捏碎俺琵琶骨,狗蛋,你還要不要廉恥,你這臉皮比城牆還厚三尺。”


    “俺的大度和智慧深藏在九地之下,對你這種毫無仁義的世間奸賊隻是看破不說破,你還真以為俺蒙在鼓裏,什麽都不知道?”


    “你上次摔傷爬到俺家治傷,是因為跟蹤俺,夜裏摸黑回去時摔傷。你知道了俺的住處,你不顧老鄉情義,你念及俺治好你父親的腳,你母親的眼睛,出賣俺,向瘸腿豹告密,他到底給了你幾貫銀兩,可你照舊發不了財,還是一個樵夫。”


    心頭一駭,鼻尖冒汗,神情惶恐,狗蛋還信誓旦旦發毒誓一口否認:“俺沒有告密。有告密,砍柴時摔死。”


    臉上襲上一團蔑視,顏烏編謊言誆套狗蛋:“你總有一天會摔死。你還不知道吧,俺全家人到今天安然無恙,是瘸腿豹和那一夥土匪來俺家抓俺一家人時,全被俺射死。瘸腿豹臨死前,供出你。”


    豬頭一個,慌的,狗蛋不經腦子的口不遮攔,大叫冤枉:“他賴帳,沒給俺銀兩。”


    鐵證如山,狗蛋出賣他顏烏一事已經坐實。


    出賣比殺父母仇更可恨,一個世紀仇恨瞪一眼狗蛋,什麽話也不說,離開他,顏烏徑直去采藥,這種不懂感恩、沒人情義的沒心沒肺之徒,不配當他顏烏的老鄉,他死了也不可憐他。


    看不到顏烏身影了,狗蛋才醒過神,明白自己一慌,說漏了嘴,自己恨自己的啪啪搧自己幾耳光。


    沒心思砍柴了,粽子的清香一直在他鼻孔繚繞,他沒想到顏烏如今日子過的如此好,吃上粽子,謾罵顏烏是一個無情無義的家夥,老鄉之間給個粽子吃,好像要死全家人。——狗蛋心頭不平衡,就因為顏烏家是書香世家,上蒼便特別眷顧他。


    回到家裏,一肚子氣漲得要炸了,怨婦一個,罵罵咧咧,他父母親問他是怎麽回事,狗蛋這才把顏烏有粽子吃的事搗了出來。


    狗蛋娘一張青臉,罵道:“老鄉,狗屁老鄉,小氣的無義黑災鬼,一個粽子都舍不得給老鄉吃,還老鄉,這種人早斷了跟他來往。”


    倒是狗蛋爹有幾分見地,顯得明事理,不滿地瞪一眼妻子,責斥道:“說話不要這麽難聽。別人的是別人,給你一個粽子就一個粽子。做人,要自己有才是。多半是顏烏治好俺們一家三口人的傷、病,分文未給他,他怨恨俺們。”“這麽長日子了,哪天,俺們去他家,探探他們父子口風,順便看看他們一家人日子過得怎樣,都吃上粽子了。”


    父親這話把狗蛋嚇出一身冷汗,血壓驟然飆升,一旦顏烏把他出賣其的事搗出來,他狗蛋死翹翹了。


    怕什麽,偏來什麽。


    過了五天,狗蛋被父親硬逼著去顏烏家。


    狗蛋一家到顏烏家時是半晌時分,顏鳳在洞口逗孫子玩,卜氏則坐在一邊做針線活。


    聽到叫聲,顏鳳直起身,一瞅,沒有認出狗蛋,但是一眼認出狗蛋父母親,頓時兩個老漢激動的擁抱成一團。


    顏烏去蘇溪村,不在家,把狗蛋高興的一陣抓狂。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一陣澎湃激情過後,顏鳳趕緊叫兒媳煮午飯款待老鄉。


    很快飯煮好了,一碗野菜,幾個紅薯。


    一瞅,臉一黑,顏鳳很不高興地譴責兒媳:“他們一家人是山東來的老鄉,你就煮這些東西給他們吃?去,趕緊去煮米飯,把剩下的烤兔肉和麂子肉全拿出來,招待他們。”


    手上抱著小兒子,卜氏不慢不緊說道:“公公,郎君交待過,招待奸賊、細作、小人,隻能木棍、菜刀、弓箭,賤妾沒有攆人,這已經非常不錯了。”


    蒙在鼓裏,不知道坐在身邊的人就是害得他差點被活活燒死,兒媳被擄走的告密奸賊、細作、小人,顏鳳發火道:“他們是老朽山東的老鄉,也是老鄰居,哪來的奸賊、細作、小人?”


    鄙視一笑,卜氏挖苦嗆道:“公公,你不會這麽早就忘了吧,前年瘸腿豹帶土匪來搶賤妾,要活活燒死你的事吧。這可全是你這位狗蛋老鄉跟蹤郎君到咱們家來,告密的功勞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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