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月冷著張臉,不言不語。


    賀宗明拿起書,打開到第一頁,慢條斯理地給她讀書上的內容。


    挽月起初還有些被故事裏那位姓潘的女孩子坎坷波折的前半生所吸引,真切的跟她被壓迫時期的悲慘共情起來。


    但等到後半段,故事的走向越來越不對勁兒,挽月後知後覺意識到了這是個什麽故事。


    她驚得瞠目結舌,一張小臉被嫣粉鋪滿,怒視著神情自若,仿佛真的隻是在看書讀故事的賀宗明。


    “你你你……你無恥!”


    挽月不肯聽了,起先是拿手捂住自己耳朵。


    但那男人的聲音就跟有穿透力似的,無論她怎麽努力捂耳朵,那聲音都能若隱若現傳進她腦海中。


    她是不想聽的,可腦海中還是忍不住隨著他講到的情節浮現一幅幅畫麵。


    挽月惱起來,既然捂耳朵沒用,便扯了被子去捂賀宗明嘴。


    賀宗明躲閃了兩下,被她騎跨著壓在床上,他平躺著,手虛攬著挽月腰身,眼中卻全是笑意。


    “你看,我就說你會喜歡這個故事吧,瞧瞧你現在做的事,跟她捂死她丈夫時多像。”


    挽月又惱又羞,恨恨道:


    “你是個騷貨!”


    賀宗明愣了許久,才明白她竟然是把剛剛他給她讀出來的內容給現學現用了。


    不可抑製地笑出聲,他真是許久都沒這麽開心過了。


    “蘇挽月,你啊,你啊……”


    挽月羞憤地瞪著他。


    賀宗明卻是捶床大笑,到最後也沒把她到底怎麽樣這句評價給說完。


    兩人之前鬧成那樣,忽然又重新同房,劉媽對挽月那性子還是擔心的。


    兩人關門後,她悄悄來到門外,聽起裏麵動靜。


    等了會兒,沒有女孩子的哭聲,隻有男人的大笑,似乎開心到極致。


    劉媽這才放下心來,也露出一個無奈的笑,轉身回了她的房間。


    這才對,年紀輕輕的小夫妻,哪有真就吵架結仇的?


    希望太太這次能懂事點,別再瞎折騰了。


    那日以後,賀宗明就喜歡上了給挽月讀書。


    市麵上最新發行的愛國報紙和書刊,他都叫人去買了回來。


    起初挽月以為他又是沒安好心,不肯理會他。


    慢慢察覺到了,這些書跟那天晚上的書,講的內容似乎是不同的。


    她開始有了些興趣,但在賀宗明麵前依舊掩飾著。


    有一日賀宗明從外麵回來,發現挽月在書房裏麵。


    他頓了頓,笑問:“在讀書?”


    挽月慌亂地別開眼,冷聲說:“沒有。”


    她像個被踩了尾巴的兔子,推開他徑自跑了出去。


    賀宗明卻一眼發現了書桌上尚未來得及合上的報紙。


    晚上,他便去逗挽月:


    “那報紙上的故事,很有趣吧?”


    挽月翻了個身,拿後腦勺對著他:“我才沒看呢。”


    賀宗明慢條斯理道:


    “是沒看還是看不懂?畢竟那上麵的字多,也不是每個你都認識的。”


    之前他說一句就嗆聲他一句的挽月鬼使神差安靜下來。


    賀宗明想了想,對她道:“洋人最近屢戰屢敗,已有投降的趨勢,羊城有重建學校的意願,你要是真喜歡讀書,等學校建成了,我把你送過去?”


    一直悶不做聲的挽月終於有了反應,試探地回頭問:“真的?”


    賀宗明當場便笑了。


    挽月這才意識到自己又被他給套話了。


    惱火地瞪他一眼,再次轉過身去。


    賀宗明從後麵摟住她,大手輕輕放在她凸起的腹部,摩挲著道:


    “是真的,不過修建學校,找尋教師資源,編撰教材資料,都需要一定的時間。”


    需要時間,那就基本上約等於遙遙無期。


    挽月不滿地打開他的手,又不理他了。


    賀宗明又把手纏過去,五個月了,小家夥開始有存在感了。


    挽月的肚子像長胖似的凸了起來。


    就是她在鄉下的那段日子虧損太多,回到賀家以後始終沒養回來。


    小臉始終下巴尖尖的,帶著幾分憔悴的病態。


    賀宗明琢磨著,還是得讓家裏的廚子改善食譜。


    否則她再這樣消瘦下去,肚子裏的孩子也肯定不好過。


    挽月把他手挪開幾次,他都鍥而不舍地又放回去。


    兩人折騰了幾次,挽月自己先累了,氣鼓鼓地放棄。


    賀宗明摟著她,唇角微勾。


    月亮扯著絲雲彩,悄然給自己蓋上被子。


    天地間最後一點亮光失去。


    房間一片幽暗。


    挽月不知何時已經放輕了呼吸。


    賀宗明摟著她閉上眼,蹭了蹭她脖子,慢慢地也睡了。


    這日以後,賀宗明除了讀書識字以外,也開始慢慢地教挽月寫字。


    毛筆筆杆太長,墨量不好把控,筆尖又容易散,宣紙也太軟。


    挽月練習了幾次,字沒寫成,弄得兩隻小手爪都黑乎乎,臉也跟個小花貓似的。


    賀宗明本來就愛笑話她。


    自然就還是笑話她。


    挽月容易生氣,脾氣也潑,趁機拿了毛筆往他臉上畫。


    賀宗明沒及時躲開,右臉多了一道子。


    他也反擊,把挽月摁在書桌上往她手上寫字。


    理直氣壯地告訴她:“手背是潑婦的潑,手心是潑婦的婦。”


    挽月哼了聲:“我雖然不認識潑婦的婦,但我認識我手裏這個字。”


    賀宗明:“是嗎?那它是哪個字?”


    挽月驕傲道:“是挽!挽月的挽。”


    賀宗明望著她也笑了:“原來這個字是挽月的挽,那你手背上的字呢,認不認識它是哪個?”


    挽月這回卻是真的不認識了。


    舉著小手在眼前細看,兩彎眉毛悄悄地蹙起來,滿臉糾結地辨認。


    賀宗明這才漫不經心道:“這個字念婦,就是你不守婦道的那個婦。”


    挽月頓時又惱了,張牙舞爪道:“你才不守婦道,你個滿嘴沒好話的壞東西!”


    兩人便又在書房鬧成一團。


    按說挽月是碰不到賀宗明的。


    但她回來後總是悶悶不樂,也就生氣跟他作對的時候還有點鮮活勁兒。


    他也就縱著她玩了會兒。


    但兩人誰都沒想到,那墨水沾到人身上會那麽難洗。


    挽月還算正常,就手臂和手背寫了幾個字。


    賀宗明卻是被那刁鑽的野丫頭往臉上畫了貓似的長胡子。


    實在是沒法見人了。


    於是便頭一次,晚飯時間他躲在房裏不出門,是讓挽月給他端回屋裏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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