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在前麵聽見“撲通”的聲音,等她回過頭來,劉信已經躺在了身後幾米的地方,劉信自己動了動胳膊,可是連起身的力氣也沒有,隻好迷迷糊糊地衝阿音伸出手。阿音一下子躥過來,蹲在劉信身邊,抓住他的肩膀使勁搖了搖。“劉信,劉信你怎麽了,你醒醒啊……”


    阿音聲嘶力竭地喊了幾聲,劉信眼皮半耷拉著,艱難睜開了一條縫,可是在劉信眼裏,這條縫並沒有什麽用,因為他的眼前一片灰暗,甚至連阿音近在咫尺的臉都看不清形狀。


    “阿音……阿音……我,我看不見你……”劉信拚盡了全身力氣才勉強從嘴裏擠出幾個字,但卻仍然輕如蚊鳴。


    “劉信,你說什麽?”阿音沒聽清,她俯下身子湊到劉信嘴邊,使勁聽著劉信的聲音,可是劉信隻是張張嘴,再也沒力氣發出任何聲響,與此同時,劉信的臉也滾燙了起來,甚至脖子上也起了密密麻麻的小紅皰。阿音伸手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被燙的瞬間縮回了手。


    “這樣不行……一定得趕緊找到郎中……”阿音急的滿頭大汗,她索性一翻身俯在劉信身邊,把劉信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咬著牙用胳膊肘撐著地,一點一點坐起來。坐起來以後他稍微喘了口氣,又把劉信的胳膊往前拉了拉,呲牙咧嘴地站起來,期間阿音的膝蓋一度被壓的疼痛,差點站不起來,但阿音還是盡力慢慢站了起來,把劉信背在自己背上。等她拽著劉信成功站起來,阿音早就累的滿臉是汗,大滴大滴的汗珠順著她的下巴不停地往下掉。


    “我說,你可把我累死了,等你好了,你看我不訛你一兩個月的。”阿音又是責怪,又是心疼地道。


    要是平時劉信聽到了這話,早就和阿音逗起貧來,可現在背上的劉信一動不動,也沒回答她。阿音不敢耽擱,微微喘了口氣,背著劉信一步一挪地往前走。劉信的的臉貼著阿音的後頭部,隱約中,阿音感覺到劉信的鼻息一絲一絲地吹在她脖子上,像是一股暖流,默默地給予她力量。阿音第一次離男子這麽近,她仔細感受著這股氣息,心裏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竟有些舍不得離開。她不懂自己為什麽會這樣想,也來不及思考這份她還不能明白的不知來由和歸宿感覺。可一門心思都在劉信的病情上,希望腳下的路短一點。時間就在她內心一拉一扯的糾結和猶豫中分秒流逝。因為饑餓和重量,阿音每走幾步就要停下來喘口氣,可她再累也不敢停留太長時間。山高路遠,她擔心劉信病情加重。幸好,背上的劉信還在用有力的鼻息提醒著阿音,自己還能撐一段時間,阿音這才勉強放心了一些。


    天越來越黑了,阿音饑餓勞累之中一恍惚,腳踩在石頭上崴了一下,整個身子重重磕在麵前的樹幹上,額頭瞬間一陣刺痛,緊接著,一股甜腥的液體就順著阿音的臉頰流了下來,那刺鼻的味道直竄入阿音的鼻子裏,她知道自己磕破了頭,可她雙手抓著劉信的胳膊,騰不出手來給自己擦擦血。阿音感到頭上的血好像一直在流,混著汗液一直往下淌,淌進阿音嘴裏,鹹鹹的,腥腥的,吐也吐不掉,在阿音的口腔彌漫開來,壓迫著她的每一寸神經,像是這麽多年一直圍繞阿音的,那揮之不去的夢魘。


    一時間,各種回憶都朝阿音襲來,幾年前看著外婆倒在自己麵前的那種情景一瞬間湧上阿音的心頭,雖然記憶已經模糊,可是那種無力感卻和現在一模一樣。她越想越害怕,再想想劉信,劉信艱難地撐了一天,到了晚上氣息已經明顯弱了下來,任阿音怎麽叫都叫不醒。阿音越想越緊張,越來越擔心,幹脆鼻子一酸,背著劉信“嗚嗚”地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跌跌撞撞拖著劉信往前走。


    阿音在黑暗中拖著劉信一步一跌地走了很久,她餓的已經沒有感覺了,也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停止了哭泣,隻感覺到臉上掛滿了淚痕。天黑了又明,東方天空出現了一抹魚肚白,阿音從坡上跌跌撞撞地拖著劉信下來,停在一處幹涸的河溝旁邊,河溝很寬,一眼望不到頭,像是地震裂開的痕跡,對麵就是他們二人早些時候看到的那個村子。阿音看著河溝深深地歎了口氣,輕輕把劉信放下來,又回頭無助的望望對麵的村子,一條河溝仿佛隔開了二人的希望。


    正在這時,阿音遠遠的聽到,對麵村子傳來兩聲雞叫,緊接著又響起了一陣敲梆子的聲音。“篤篤———咣咣。”


    “鳴鑼通知,早睡早起。”一個渾厚的男聲悠遠地傳入了阿音的耳朵。


    “是五更天了,有打更人。”阿音迅速反應過來,奮力扯著嗓子大喊:“喂——打更的大哥,從哪裏進村啊,我朋友得了急症,需要看郎中。”


    此時天還半黑著,對麵隻聞其聲不見其人。隔了幾秒鍾,那邊遠遠地傳來回話:“我們村裏沒有郎中,你順著山溝去西邊村子裏吧。”


    “啊?”阿音聽了,急的要掉淚,好不容易走了這麽久卻沒有郎中,她連劉信的病情怎麽樣了都不清楚。“大哥,下個村子還有多遠啊?”阿音近乎嘶啞地問道。


    “一頓飯工夫。”對麵傳來一慢四快的梆子聲,“咚——咚!咚!咚!咚!”,聲音越來越小,漸漸的消失在夜色中。阿音想起了小時候跟外婆住在一起,有時候起早去山下鎮上趕集,就會聽到這樣的打更聲,想著想著,耳邊好像又響起了外婆慈愛的聲音:“阿音,我的好孫女。”


    阿音並沒有沉醉在回憶裏,她很快回過神來,阿音滿懷期待地看看劉信,著他會不會下一秒就跳起來和自己鬥嘴,可是劉信仍然沒什麽動靜。阿音隻好低下頭,撩起衣服一角抹了抹自己的臉,又掀起另一角輕輕地擦了擦劉信額上的汗。做完這些,她俯下身子,一聲不吭地重複著最開始的動作,把劉信的手臂拉到自己肩膀上,慢慢從地上撐起身子,膝蓋一點點打直,重新站起來,把劉信拉到自己背上,喘了幾大口氣,又向打更人說的西邊村子走去。


    天漸漸亮了起來,阿音這才看清了眼前的路,她仿佛快走出了這片山區,順著下山的路看過去,眼前隻剩下幾座不高的丘陵。阿音停下腳步抬頭看,這幾天從未見過這樣明亮的日光,她疲憊的嘴角終於露出了一抹笑容,氤氳了幾天的霧氣,在陽光的照射下也散了,空氣不再潮的令人難受,而且散發出甜甜的青草味。阿音幾個時辰前踩在泥窪裏崴了腳,走一步歪兩下,邊背邊拖著劉信,跌跌撞撞地來到了一條石子路上。下了幾個陡坡後,路越走越寬,路兩旁也慢慢地出現了一些帶圍牆的房子,現在正是做飯的時候,圍牆裏升起團團的煙霧,時不時地飄出陣陣米香。阿音饞的舔了舔嘴唇,那味道鑽進阿音鼻子裏,癢的她難受,忍不住一個噴嚏打了出來,前年一戶人家打開了院門,一個老太太走了出來,把門板撤了一條條靠在牆上,阿音像看到救星一樣趕緊一瘸一拐地走過去。


    “老奶奶,這村子裏有沒有郎中啊……”阿音有氣無力地問道。


    那老太太回過頭來,嚇了一大跳,她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會兒眼前這個衣衫襤褸,滿臉黑泥,頭發上沾著樹葉,分不清是男是女的人,伸出手指顫顫巍巍地比劃了兩下:“小,小夥子……你……”


    阿音一想到劉信能夠得救了,激動地差點落下淚來,她騰出一隻手抹了抹臉,另一隻手護著背上的劉信,聲音哽咽地道:“老奶奶,我朋友得了急症,得趕緊找郎中,求求您告訴我郎中在哪兒……”


    那老太太聽了,連連點頭道:“你順著這條路往前走,看見槐樹往左拐就到了。趕緊去吧啊。”


    阿音背著劉信沒法跪下,不然她真的很想給老太太磕個頭,阿音現在隻好略彎了彎腰連聲道謝,先背著劉信去找那個郎中。


    阿音過了槐樹拐了個彎,不遠處果然有一間鋪子,紅字牌匾上寫著“元壽堂”三個字,不過阿音不識字,但她認得出藥櫃,阿音走近一些,看到了夥計們現在藥櫃前正在鋪紙,一位長胡子的老先生身穿白袍坐在藥鋪正中央,現在還沒什麽病人來,有一個小夥子正在門外掛診牌。


    阿音鼻子一酸,眼淚撲簌簌地流下來,她背著劉信一步一步登上藥鋪台階,那四五級的台階在精疲力盡的阿音麵前格外的長,好像用完了她一輩子的力氣才走完。兩個夥計看到阿音背著人走進來,連忙去扶她背上的劉信,阿音難以置信地看著夥計,她原本心裏有些忐忑,怕來人把自己趕出去,卻不知道藥鋪的夥計竟然這麽不嫌棄他們,還把劉信抬到旁邊的床上。阿音一個乞丐,平時自己生病了也隻是喝些水扛著,哪裏進過藥鋪。


    這時那位老先生也起身走了過來,阿音好像卸下了千斤擔子,實在沒有了力氣一樣撲通癱在地上,老先生感緊彎腰扶起阿音,慈祥地問:“姑娘,你們這是怎麽了。”阿音倒在地上,看著這位慈眉善目的老先生,哭得話也說不連貫了,咳嗽了好一會兒,喘著粗氣斷斷續續地道:“求求您,求求您救他一命,他出了疹子要不行了……我……我什麽活都會幹,我當牛做馬,一輩子報答您……”


    老先生眉頭一皺,把阿音扶起來,對旁邊的兩個夥計低聲道:“快,把他們都扶到後院客房裏。”


    阿音已經有些精神恍惚了,並沒有聽清這句話,她被老先生扶起來,又掙紮著跪下,一邊磕頭一邊道:“求求您,您是活菩薩,求求您救他一命……”


    老先生拉了阿音幾下拉不動她,便想她大概怕自己覺得他們沒錢就不給他們治病,便趕緊說道:“姑娘你快起來,先把病看好,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你不起來,我沒法給你相公看病啊。”


    阿音聽了這話,止住了哭泣,另一個小夥計也過來一同把阿音扶起來,對她道:“姑娘放心,我們老先生是濟世救人的郎中,不管是誰,隻要進了鋪子隻管包在他身上,別的都不用擔心。”


    阿音愣愣地看著夥計,又看了看老先生,看到老先生鄭重地點了點頭,阿音這才放下心來,張大了嘴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渾身的骨頭都散了,斜斜地倒在夥計身上昏了過去,任別人說什麽都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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