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裏的那張臉阿音全然不認識,上麵布滿了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紅斑,有的已經紅到發黑,有的還是粉嫩嫩的顏色,像是切開兩半的西瓜,密密麻麻地黴變著。


    阿音一捂臉哭了起來,她把鏡子扔給那個小夥子,說道:“我,我怎麽會這樣的……昨天還好好的,嗚嗚……”


    那個小夥子趕緊把背上的箱子放在地上,輕輕一拉,箱子彈出了三四個夾層。他挑出一隻細毛筆,又小心的拿出一張紙,在上麵左右劃圈,形成一個複雜的陀螺形的圖案,周圍還有幾個方塊。他把這張紙貼在阿音額頭,一手扶著,另一手在胸前打了個手勢,嘴裏念了幾句話,隨後他拿著鏡子給阿音看,像哄孩子一樣柔聲道:“別哭了,你看,現在好多了。”


    阿音擦了擦眼淚,低頭一看,鏡子裏的自己正常了許多,深紅的斑點淡了一些也小了一些。阿音又驚又喜,激動道:“這是怎麽回事,這是變戲法嗎?你是不是神仙?”


    那個小夥子兩眼一彎笑了起來,隨後馬上嚴肅道:“你這是中了毒,你最近接觸過什麽人沒有?”


    “下毒?誰會毒我一個小乞丐啊。”阿音很是疑惑,她搖搖頭道,“我最近沒有見生人,吃的喝的都是府裏的東西,難道有人在水裏下毒?


    “這不是吃進去的毒,是接觸後才能毒發的。你臉上有沒有沾到過什麽粉麵之類的?”


    阿音忽的一下想起來,前幾日何青朝自己撒金粉的時候,她確實感到了臉上一陣刺痛,但很快就沒事了,她也就沒有在意。


    “是金粉!”阿音道,“我被那些金粉撲了臉。”


    那個小夥子眉頭一皺,還未開口,背後傳來一聲蒼老的呼喚。


    “雲河,我尋你不見,你怎麽在這裏。”


    那個小夥子應聲回答,行禮恭敬道:“師父,弟子在此處遇到一位中了蠱毒的女子,耽擱了腳步,還請師父恕罪。”


    這個老者的聲音好熟悉,阿音聽到以後伸著脖子去看。


    “原來是阿音姑娘。請問姑娘的腿傷怎麽樣了?”


    “李老先生!您怎麽在這裏!”阿音叫起來,真想不到在此處還能遇見恩人,“謝謝老先生惦記,一些抓痕而已,那時候敷了老先生給的神藥見效很快,早就完全康複了,一點疤也沒留下。”


    李老先生鶴發童顏,雖去滇南雲遊了幾個月,但絲毫沒見滄桑,還是那個清瘦的樣子,和阿音初見他求他給劉信治病時一樣的和藹慈祥。


    “師傅,請您看看我幫姑娘解毒的方法正不正確?”雲河道。


    李老先生點了點頭,對阿音道:“阿音姑娘不必擔心,愚徒是滇南人,專擅解蟲草之毒。姑娘體內的蠱毒已經解了五六分了,大佬修給姑娘開副方子,每日熏洗雙臉,半月之後便可徹底清除。”


    “太好了,能再次碰到老先生,真是我命大。上次回家之後,本想當麵感謝老先生,可是去了之後,聽說老先生去雲遊了,就沒能見到您。”


    “無妨無妨,”李老先生微笑著搖了搖頭,“治病救人乃是老朽的榮幸,現在再次見到姑娘,實屬有緣,若姑娘願意,一會兒讓愚徒帶姑娘去老朽的診室,老朽在府上診完病之後,馬上趕回去為姑娘開方煎藥。”


    阿音感激地不知道說什麽了,隻是一遍遍的重複著謝謝您。末了,她語無倫次道:“老先生,是不是做郎中的都和您一樣,是神仙,才會對我們這麽好。”


    這句話不僅李老聽了笑了起來,連雲河也笑彎了腰,雲河伸手引路道:“走吧姑娘,我先帶你回去。”阿音又深深朝李老鞠了幾個躬,連連道謝完後才跟雲河離開。


    一路上阿音東張西望,待到四下無人時,她搶先一步追上雲河,壓低聲音問道:“小雲大人,你這麽年輕,看一眼就知道我中的是什麽毒,一定很見多識廣吧。”


    “姑娘言重了,你叫我小雲就行。”雲河聲音帶著一些磁性,聽起來讓人覺得很是舒服和安寧,“蟲草之毒本就原產於滇南,後來傳到中原,被有心之人整理培育,使其毒力更甚於原產地。我本來隻是認識一些毒蟲毒草,李老先生收我為徒之後,見我有些基礎,才傾力教授我解毒之法。不過現在懂得蠱毒的人並不多,用毒者更是微乎其微。不知姑娘是被何人所傷呢?”


    “是一個商人,他平時穿梭於各地做買賣。”阿音答道。


    “商人?”雲河思索道,“不對,我師父以前告訴我,他曾治過幾例中這種毒的人,他們無一例外都是被明月宗的人所傷。”


    “明月宗?那何……那那個人也是明月宗的人了?”阿音差點脫口而出“何青”二字,可她又想到李老和何青關係很好,說出來李老也不會相信,自己還有栽贓的嫌疑,所以幹脆不提何青。


    “我猜大約是這樣。姑娘怎麽會得罪明月宗呢?”雲河語氣滿是關切。


    “隻是……隻是大家走在窄巷子裏,我沒有給他讓路,大家話急互相吵了幾句而已。”阿音怕惹禍上身,隨便借口道。


    雲河歎了口氣道:“明月宗的人真是越來越不講理了,十幾年前也是個名門大派,以幫助百姓濟世救人為己任的,太可惜了,名聲就這樣被敗壞了。”


    “小雲公子,那你之前在我額頭上貼的那個符是做什麽的啊?”


    “那個是解毒符,與明月宗有關的下毒和解毒都需要畫各種各樣的符來輔助。”雲河認真答道。


    “可是給我下毒的那個人並沒有畫符啊?”阿音疑惑道。


    “如果使用熟練,將符牢記於心,就不需要現場畫了,我是初學,符的力量掌握不好,就得真正畫一個。”


    阿音一路跟著雲河來到李老先生在這裏的新診室,門口幹淨整潔,窗戶下麵是一排盆栽的杏花,門梁上掛著好大一塊牌匾,離門口五十步遠,就聞到一股中藥的味道,這味道非苦非甜,卻很是芳香,屋裏還有幾個幹活的雜役忙著打掃。阿音隨雲河來到外堂的一間屋子坐下,雲河給她倒了茶就出去了,留下她一個人在屋裏。


    過了一會兒,阿音等的有些疲憊,她索性把腿蜷起來,整個人縮在一張大的搖椅裏沉沉的睡過去。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她聽到李老先生在屋外說話,仿佛還有何青的聲音。


    “何兄弟,你怎麽能下這種毒?先毀容再致死,太陰險了。”


    “我敢做就敢認。她想和我叫板,我隻是警告她一下而已。”


    “何兄弟,她隻是個小姑娘,幸虧今天遇見我徒弟,不然她一定會慘死你手。再說明月宗有規定,對派外百姓故意下毒是重罪,你不是不知道這一點。”


    “我早就不是明月宗的人了,明月宗的律法還能管得著我嗎?現如今宗主昏庸無能,明月宗的律法不過是白紙一張,有幾個服從律法的人呢,再說了,李大哥,她隻是一個貪財不懂事的孩子,你何必這麽上心呢?”


    “我是一個郎中,我怎麽能看著無辜的人死在我麵前。”


    “李大哥,她天天住在韋府,說不準就是韋複盛的人,這種眼線嘴裏沒一句實話,她當然是死了更好。“


    “我不管她是誰的人,她現在是我的病人,我就一定要為她負責。你不要再有這種想法了,你和我都已經不是明月宗的人了,何必再摻和那些恩怨糾葛呢?”


    阿音越聽越清醒,卻越想越糊塗,一邊心涼一邊疑惑,心涼的是何青居然把自己當成韋複盛的線人,而且身邊突然都是明月宗的人,自己到底卷入了什麽亂七八糟的糾葛中,到底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她又想到韋家密室裏那個被關押的女人,禁不住打了個寒顫,聽外婆說母親是被仇家追殺才逃到山裏,難道仇家就在這些人之中?不行,絕對不能讓別人知道自己和母親的事。想到這兒,阿音堅定了信念。


    鐺鐺鐺一陣腳步聲傳了過來,門猛地被拉開,阿音驚的瞬間站了起來,何青站在門外,眼神像燒紅的炭塊一樣冒著火直勾勾地阿音,阿音渾身的汗毛都立起來了,她慢慢往後挪了兩步,努力壓製著因緊張而一起一伏的胸口,手在桌上輕輕摩挲,直到碰到一把小剪刀,馬上觸電般的把剪刀握在手裏。


    何青從上到下反反複複打量著阿音,阿音雖然瘦小,但在他麵前全盤不輸氣勢,神情既青澀又堅定,眼睛竟像極了他要尋找的副宗主。何青一愣,凶狠的眼神很快暗淡了下來,他在副宗主麵前向來是一點脾氣都沒有的。麵對此情景,阿音卻不敢放鬆分毫,手心被剪刀硌出了血印也完全沒注意到。


    這時李老先生也跟了進來,一把拉住何青安撫道:“何兄弟,你走錯房間了,你要找的東西在對麵。”說完又對驚魂未定的阿音道:“阿音姑娘,你的毒還沒完全清除,暫且在我這裏住幾天吧。”


    見阿音點了頭,李老先生喚了聲雲河,雲河立刻進屋擋在阿音身前把她拉出了屋。出了屋進了後院,阿音這才按著胸口,大口喘起粗氣來。


    “阿音姑娘,你將就住幾天,我們這裏條件可能比韋府差一些。”雲河邊走邊說。


    “我,我不能白住。”阿音著急地在身上摸來摸去,可是她身上什麽也沒帶。


    雲河笑道:“阿音姑娘,你不用這樣,我師傅治病救人不收分文是常事,你隻管先安心住著就好。”


    阿音低下頭抽泣了兩聲,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感動,也或許是全都有。過了會兒,她又想起什麽似的一把抓住雲河問道:“小雲公子,你去韋府,能不能見到二姑娘呢?我想給她帶個口信。”


    雲河搖搖頭:“沒有命令,是不能接近未出閣的姑娘的。”


    “那你能不能去後院找到一個劉信的人幫我傳個話,他是遠房表哥住在那兒,沒有什麽人管的。”阿音道。


    “那應該能見到他,阿音姑娘想跟他說什麽?我一會就過去。”


    “就說我現在在這兒,住幾天再回去,請他轉告二姑娘不要擔心。”阿音道,“還有,一定要當麵告訴他,千萬不要通過下人傳話。真是麻煩你了小雲公子。”


    “我記住了,舉手之勞嘛,阿音姑娘不必多禮。”雲河點頭笑道。


    雲河安排好阿音的住行,馬上動身去韋府傳消息。他跟著李老先生學徒,除了治病救人的本事,就是學到了醫者父母心,要時刻為病人著想,他自然不會拒絕別人的請求。


    到了韋府一切都很順利,果然如阿音所說,劉信處並沒有什麽丫鬟下人巡視,雲河完成任務後擔心待久了是非多,於是快步離開了韋府。就在劉信屋後的一片大竹林裏,傳來了腳步聲。


    “你有話就趕緊說,我好不容易把丫頭們支開。”三姨娘撥開路旁肆意生長的竹枝不耐煩道。


    一旁的老韓見四下無人,上前一步擋在三姨娘麵前道:“最近手頭緊,您要不再借我點兒銀子,等過了這一陣府裏放月錢了,我肯定還您。”


    三姨娘轉了個身背對他,掏出手帕擋住嘴小聲道:“你自己說這幾天陸陸續續給了你幾筆錢了,說是借,你那點月錢才夠還幾個銀子。老韓,你可不要得寸進尺。”


    老韓見三姨娘推脫,立刻變了臉色,一手叉腰吼道:“您這可就不厚道了,您不能用完我就翻臉不認人了吧,有個詞兒怎麽說來著?對了,是過河拆橋。”


    “你嚷嚷什麽,你想讓全府都聽見?”三姨娘皺眉道,“我給你的錢夠多了,你還真想拿這件事威脅我不成?”


    “怎麽說的那麽難聽呢,”老韓咋咋舌,用手摸上三姨娘的臉道,“咱們是一榮俱榮,我也是實在沒辦法才來求您借銀子,您要是不為我考慮,等大少爺知道這事了,雖說我是死也留不下全屍,我看你也別想安安穩穩的坐這個位置了。”


    三姨娘心裏像冒火一樣氣,她甚至能聽到自己後牙咬緊的咯吱聲,但現在和老韓鬧翻自己並沒有什麽好處,想到這兒她還是忍了這口氣,皮笑肉不笑道:“不就是錢麽,再給你二百兩總算夠了吧?”說完,她從腰包裏掏出幾塊銀子,抬起手嘩啦啦扔在地上。


    老韓就像看到肉包子的餓狗一樣立馬撲在地上,一邊撿著一邊笑不攏嘴的道謝,沒等他直起身子來,三姨娘忽然踢了他一腳,輕聲道:“別撿了,快起來。”


    老韓抬起頭順著三姨娘的目光看過去,是韋複盛的夫人陸明緹和兩個貼身丫鬟站在不遠處定定的看著他倆,她的樣子,是站了很久了,看她的眼神,也似乎是明白了什麽。陸明緹平靜的目光盯的二人心裏發毛。過了會兒,陸明緹腰間的玉質環佩發出一聲清脆的“叮咚”聲,她慢慢彎腰行了個禮,用她舒緩優雅的聲音一字一頓道:“三姨娘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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