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的偏房門被推開了一道縫兒,像是一幅寧靜的風景畫被突兀地撕開了一道口子。一個約四十多歲年紀的矮胖的下人擠了進去。


    “老韓?你這個時候來幹什麽?”床邊梳妝的三姨娘被嚇了一大跳,瞪了他一眼嗬斥道,“還不趕緊走,小心別人看見。”


    “放心吧姨奶奶,沒人看見。”老韓搓搓手走過來,把手搭在三姨娘肩上。三姨娘一臉嫌棄地轉了個身避開他,走到外屋裏坐下倒了杯茶喝。


    “你有話就快說,我正忙著呢。”三姨娘敷衍道。


    老韓咂咂舌,一把撐在桌子上擋住她的去路:“這件事我辦妥了,姨奶奶不給點好處嗎?”


    三姨娘懶得看他。“你要的不都給你了嗎?是金子沒給夠,還是人沒給夠?”


    老韓用手捋了捋三姨娘垂下來的發梢道:“姨奶奶何必明知故問呢。”


    三姨娘把茶水潑在他胳膊上厲聲道:“你放尊重些。”


    老韓自知無趣,語氣正經了下來問道:“其實這件事我一個人就能做好,姨奶奶何必讓我帶著三少爺去呢。”


    “帶他去不是為了掩護你嗎,要是有人看到了,你就說是他非要去的,他腦子生過病不太清楚,也沒人和他計較。”


    “姨奶奶,你對自己的兒子都這麽利用啊。”


    三姨娘瞪了他一眼驕傲道:“什麽利用啊,我兒子是府裏的三少爺,雖說不太聰明,但是府上的人見了他沒一個人敢看輕他的,我兒子要什麽有什麽,讓他跟你去是為了保你一命。”


    老韓輕蔑的笑了笑,拿出幾個瓶子放在桌上道:“大少爺藏在密室裏的毒藥我已經隨意打亂了,我挑了幾瓶給您帶了小樣過來。我剛裝好,邵管家就馬上進來收走了那些瓶子,還好我們走的快沒被發現。”


    三姨娘捏起瓶子欣喜道:“幹得很好。他的蠱毒居然就藏在家裏。你跟了他這麽多年都不知道嗎?”


    “我又不是近身伺候,平時連屋都進不去,也跟他說不上話,我哪兒能知道這些。”老韓道,“你一個婦道人家,要這些做什麽?“


    “不該問的事別多嘴,你在大少爺身邊這麽多年了還不明白這個道理嗎?”三姨娘把瓶子收起來,放進衣櫃的匣子裏,“那火是你放的嗎?”


    老韓搖搖頭:“不是,是一個破衣爛衫的小子,我沒看清他的模樣。”


    “破衣爛衫的小子?我們家裏還有這號人物呢?”三姨娘戲謔道。


    “我們家裏不是連你這等美人都有嗎?”老韓伸出手想在三姨娘臉上揩把油,三姨娘猛地一回頭抓住他的胳膊重重扔了下去。


    “誰跟你是我們,趕緊走,要是讓別人看見,你那一百兩銀子的報酬就加倍給我吐出來。”


    “是是是,我這就走,您別生氣呀。”老韓陪著笑臉退出了屋,但他剛一關門就變了臉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邊走邊道:“呸,裝什麽貞潔烈婦,老爺歸西前兩個月才說自己有了個遺腹子,大著肚子在葬禮上丟人現眼,又整晚跟大少爺拉拉扯扯的混了個姨奶奶當當,那個傻子指不定是誰的野種。”


    一連幾天,劉信都沒見著阿音。平日裏阿音都是去雋寧屋裏吃飯,或者是劉信給她送過去順便陪她吃,這幾天阿音推說自己病了,隻趁著自己上午去陪母親的時候去雋寧屋裏打個招呼待會兒就走,吃飯也不叫人送了。劉信知道阿音躲著自己,他下午沒事就去雋寧那兒坐著,但是一次都沒見過阿音。劉信想想阿音覺得自己左右為難,看看雋寧又覺得自己禽獸不如,這種割裂感快要把他劈成兩半了。


    這天晚上劉信早早上了床卻翻來覆去睡不著,外麵風很大,有種要把樹連根拔起的瘋狂,像是醞釀著一場狂風暴雨。劉信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夢裏阿音在前麵邊跑邊哭,他在後麵追,任憑他怎麽喊阿音也不回頭,劉信急的想哭,拚命邁大了步子,結果撲通一下子栽倒在地。劉信聽到“咚”的一聲嚇的一激靈,原來是自己從床上掉了下來。他摸了摸頭上的大包,這時候才感覺有些疼痛。


    “外麵怎麽這麽大的風?”劉信聽著窗外的狂風嘶吼,心裏一驚,“不行,阿音最害怕風雨交加的天氣。”想到這兒,劉信急急忙忙套上外衣,從床角拿了把傘就要往外衝,等他跑到門口又突然害怕阿音不想見自己,也擔心被韋家的人看到自己半夜去找阿音會說三道四。他猶豫了會兒,撩起衣服一角揉捏著掛在內側的阿音親手編的草環,放在嘴邊碰了碰後,還是忍不住開了門衝出去。


    書薇在隔壁聽到動靜,追出來問,劉信隻說出去逛逛就提著燈飛快地跑出院子。阿音自從之前的屋子失火以後,就被韋夫人安排搬進了下人住的那個院子,任憑雋寧怎麽求情想讓她住客房都沒用,隻能偶爾讓阿音去她自己的房間睡上兩次。沒等他走進那邊院子,就看到阿音穿著身灰衣服一溜煙跑了出去,他趕緊吹滅了燈籠放在草叢裏跟了上去。阿音跑到一架梯子旁邊,兩三步爬了上去,劉信沒敢貿然上去,趴在梯子下麵聽了一會兒。


    “你要偷的寶貝找到了嗎?”阿音問道。


    “沒有,”一個清脆的男聲響起,聽起來像是和他同齡的男孩子,“我還以為這家多有錢,那天翻出來滿滿一箱子當票。不過那件事我幫你留心了。“


    阿音急切道:“怎麽樣?”


    “他們半夜把密室裏那個人帶到了馬車上,連夜就走了,朝東北方向去了,就聽見是去什麽寺廟,我跟了一段路沒跟上,跑的太快了。”


    “沒事兒,小石頭,謝謝你了。”


    “哎呦,”那人拉長了音調道,“你這瘋婆子現在都這麽有禮貌了?”


    劉信爬了幾節梯子伸出腦袋去看,看見阿音坐在房梁上,旁邊挨著坐了個十八九歲的男人,衣著雖有些破,卻是眉清目秀,目光炯炯。那人順著劉信的眼神看過來,劉信反被他自信的氣勢打擊了,他回頭看著阿音,阿音被他嚇了一大跳,質問道:“你,你怎麽在這兒,你跟蹤我?”


    劉信爬上房梁解釋道:“對不起阿音,我不是有意跟蹤你的,我去你的住處找你,看見你過來,我怕你一個人有危險,就跟過來看看。”


    那個男人手指敲著房瓦,歪著頭問:“哎,這是誰啊?”


    “我是阿音的朋友。我叫劉信。”劉信道。


    “他是我雋寧定了親的夫婿。雋寧我跟你說過的,是我好朋友。”阿音搶白道。


    “阿音,這幾天你一直都對我避而不見,我……我和雋寧……這件事我不是故意瞞你的,我隻是一時忘了……你不要這樣躲著我……”劉信結結巴巴地解釋道。


    “你在說什麽呀,我不是躲你。你定了親,我總不好天天跟你單獨在一起吧,你別胡思亂想了。”阿音低下頭不看他。


    旁邊那個男人饒有興致地看看二人,他見劉信老實單純,阿音又眼神閃躲,出言逗弄道:“這位少爺濃眉大眼很是英俊,我看你很眼熟,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劉信仔細看了看他,確實有種熟悉的感覺。阿音用胳膊肘用力一杵他低聲道:“小石頭,別瞎說。”


    小石頭哈哈大笑道:“哎,來外人了,我還能繼續說嗎,我不會被舉報到官衙吧?”


    “他不會的,他也不是外人,”阿音搶白道,又立馬對劉信嚴肅的說:“你要是把今晚的事說出去,我就再也不跟你說話了,你失去我這個朋友是你的損失。”


    劉信趕緊點點頭坐在二人對麵道:“你知道我不會的,我怎麽會出賣你和你的朋友呢。”


    小石頭繼續道:“那天我摸進那個密室,本以為會有什麽寶貝放在那兒,結果正好看見幾個仆人在審那個人,邊問邊用刑,那個人叫的可慘了,渾身是傷就是不說,看不清那人的臉,但聲音像是個女人,幾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弱女子,真讓人看不下去,但是我一個人又打不過那些壯漢,就幹脆出來放了把火,把地上的人都吸引過來,萬一能救她出來呢,誰知道那些人飛快地把她帶走了。”


    “原來是你放的火。”劉信瞪大了雙眼。


    “你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啊,人家審人家的,跟你有什麽關係,你放火的時候也不看一眼,我還在屋裏呢,幸虧我跑的快。”阿音語氣很是嫌棄。


    “我本來也不想管的,隻是我聽到了他們問那個女人什麽指環的事,我想到你也有一個,我才決定摻和摻和的,我可是為了你冒這麽大險啊。”小石頭得意道。


    “什麽?她也有指環?”阿音一下子跳起來,“難道是我娘?”


    “你別激動,”小石頭慢悠悠地道,“看年紀不太像,那人挺年輕的。”


    阿音被澆了一盆冷水,剛到頂峰的心情,瞬間又到了穀底。“就算不是我親娘,她也有指環,應該也會和我娘有點關係吧。隻可惜現在又不知道她在哪兒了。”


    “既然知道是什麽寺廟那就好找多了,那個女人是韋家的人囚禁在地牢裏的,為了跟他們主子聯係,那幾個下人一定不會把她帶太遠。這段時間我幫你打聽打聽,不過你可得想好了,怎麽報答我。”小石頭敲了敲阿音的頭。


    “你要能幫我找到我娘,我把我攢的錢都給你。”阿音興奮道。


    “這還差不多,我可沒少幫你訛人……”


    “你能不能別說這事了。”阿音心虛的看了劉信一眼,打斷道。


    劉信已經很多天沒見到阿音這麽開心了,他也很高興。三個人絮叨了好一會兒,雞鳴三聲後才散去。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風就已經漸漸平靜了下來,星光映在阿音臉上,畫出她姣好的臉廓,劉信的心裏也平靜了許多,他倒寧願時間停在這一刻,哪怕阿音不說話,他隻靜靜地看著阿音就好。


    小石頭跟二人告別,從瓦房另一頭翻了下去。


    “我送你回房間吧。”劉信道


    阿音眼裏亮晶晶的,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她搖搖頭推托道:“不要了,讓韋家的人看見不好。”然後阿音一個翻身輕巧地下了房頂,一溜小跑差點沒了蹤影,劉信在後麵遠遠的跟了一段路,看著阿音進了院子才回了自己的住處。


    這邊阿音看著窗外一個人影越來越小,她躺回床上翻來覆去也睡不著,從枕頭底下翻出一個穿著五彩繩的小辣椒拿在手裏捏來捏去。天蒙蒙亮時,阿音被窗外一陣人聲吵醒。雖然她住的是偏房,但視角很好,來往於兩個院子的人從她這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阿音趴在窗戶邊去瞧,前後院通道那兒來來回回一直有人經過,她把脖子伸出了窗戶,好奇地問旁邊看門的小丫頭:“姐姐,怎麽一早上這麽多人呀,是在哪兒發果子吃嗎?”


    那個小丫頭背對著阿音小聲道:“什麽吃果子呀,聽說是昨天半夜小少爺突然咳血,太夫人急壞了,一連請了幾個郎中都沒看好,這不天不亮,又去請別的郎中了。”


    “那個小少爺不才剛滿月嗎?”阿音問。


    “是啊,”丫頭繼續道,“不過這次去請的,是一個剛從南方雲遊回來的神醫,都說他們師徒二人在滇南名聲很大,經手的病人沒有看不好的。”


    “是嗎?”阿音興奮起來,“那我也去看看。”說完就套上罩衣往外跑,剛進前院,阿音冷不丁的就跟一個人撞了個滿懷,她“哎呦”一聲抬頭看,那人是個穿著布衣的小夥子。


    阿音本想發作一番,可她看到這個小夥子削腮柳眉,高顴深目,眼神中流露出一股包容萬物的善意,她的怒氣平息了一半,低聲埋怨道:“你怎麽不看路啊。”


    那個小夥子似乎很是好奇,低下頭來仔細端詳著阿音。


    阿音被看的心裏發毛,抽出胳膊肘用力向那人胳膊懟去。這小夥子狠狠吃痛了一下才回過神來,今晚把阿音拉到一旁人少的地方,從背後的小箱子裏掏出一麵小銅鏡遞給阿音道:“姑娘,你的臉怎麽會這樣的。”


    阿音低頭去看那麵銅鏡,不由得嚇得驚聲尖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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