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過程中,顧憶笙一直喋喋不休地說著學校裏發生的事情,看報紙時看到的有趣新聞,眉飛色舞的樣子,像要把之前十七年未曾和顧天一說的話都補說完。


    顧天一隻是沉默地吃飯,偶爾應答兩聲。


    吃完飯顧憶笙幫忙收桌子,顧天一突然對她說:“小笙,在家裏,不用演戲。”


    顧憶笙的身體頓了頓,抬起頭對他笑一笑,卻發現怎麽也撐不起一個虛假的笑容。顧天一拍了拍她的肩膀,進廚房洗碗。


    林朗出國的消息是李星星告訴顧憶笙的。


    “林朗明天下午的飛機,去英國。”李星星和顧憶笙說這些話的時候是在下午四點的圖書館,她站在最後一排書架靠窗的位置,翻看一本新進的物理習題集,她對林朗出國這個消息好像沒有什麽反應,隻是淡淡的“哦”了一聲。


    李星星站在她的身旁裝作在找書,其實他是故意來告訴她這個消息。她的冷淡讓他有點著急:“誒,我說你們兩個是怎麽回事?一個每天裝死人,一個裝啞巴。”


    “他……還好嗎?”她聲音艱澀地問,視線始終沒有離開手中的書,可是那一頁也永遠停留在那裏。


    “很不好的樣子。”李星星歎氣,“他的眼睛好像本來能看東西了,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跑出去淋了一場大雨,回來又恢複老樣子了……淤血始終都沒有散去。林朗的爺爺之前就移民英國了,所以他爸媽也幫他辦了手續,送他去那邊治療看看情況……他之前一直還算挺樂觀的,這次重新失明對他打擊似乎挺大,一直都不願意說話,情況真的很糟糕。你……不去看看他嗎?”他一直不是八卦之人,但是他們兩人之間的小互動他也看在眼裏。


    顧憶笙垂下頭,陽光給她的頭發塗抹上一層耀目的金色。“看了又能怎麽樣呢……”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對了,夏茹和魯叢心那邊,是你說了或者做了什麽嗎?”奇怪的很,夏茹和魯叢心後來再也沒找過她麻煩,在學校裏遇到了,也是遠遠的、冷冷的看她一眼,趾高氣揚地走開。她猜想或許是李星星暗地裏幫了她一把。


    “沒有,我什麽都沒做。”李星星挑眉,撇清幹係,“我之前有擔心過她們會做什麽事情,但是現在好像也沒什麽動靜,我把這個事情就給忘了。”


    那麽會是誰呢?不可能是夏茹和魯叢心突然茅塞頓開,改過自新了吧?“不管怎麽樣還是謝謝你,真的。”林朗走了,李星星大概就是顧憶笙在這個學校裏唯一的朋友了。


    “你真的不去看林朗最後一麵嗎?……啊呸,我說的是什麽話!”李星星拍了拍自己的頭,認真地看著顧憶笙說,“我有種感覺,他特別想看到你……雖然他現在看不到,但是如果你出現,他會高興的。”


    顧憶笙心裏一陣酸楚,但這哀傷的心情卻無法與人訴說。“不用了。我去了可能還給他添堵……林朗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會好起來的。等他風風光光回國的時候,再見他也不遲。”那時候,隻怕他在人群裏都認不出她吧。他隨時都是候補王子,她卻拚了命也隻是個路人甲。


    窗外的梧桐樹葉長得鬱鬱蔥蔥,油綠發亮的葉子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風吹過的時候,滿樹的葉子便搖晃著發出沙沙的聲音。有一片綠得鮮亮的葉子從樹的高處飄落下來。顧憶笙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它,起起伏伏,在風裏打了個轉,輕輕地落盡圖書館窗下的噴水池裏


    這個夏天就快過去了吧。


    她的故事也要落幕了吧。


    “如果你是我,也要將心沉入海底,與水草一起。”


    2004年的夏末秋初,林朗乘坐英國航空公司ba168飛機飛往倫敦。怕他無聊,李星星從網上下載了很多有聲讀物放在他的mp3裏,讓他可以在飛機上的時候聽。


    那是一本林朗之前並不會翻看的愛情故事,故事裏的男生因為父輩的糾葛一直恨著女生,借機會接近她、娶了她,卻又多次傷害女生。女生一直假裝不知道,卑微地愛著。直到有一天親眼看到男生帶女生回他們一起買的房子,才終於決定分手。後來男生知道了所有真相,也終於認清自己的內心,決定重新追回女生的時候,女生很平靜地對他說:“如果你是我,也要將心沉入海底,與水草一起。”


    那是個俗套到不能再俗套的愛情故事,卻讓林朗在三萬英尺的高空落下最後一顆清澈的眼淚。


    他發誓,他以後再也不要為女生哭泣了。他的心也與水草一起,沉入海底。


    第八章{候鳥}生命的窗忘了關 吹進意外


    趙一芒拉著顧憶笙,所以她停不下腳步,花瓣狀的袖子被脆生生的撕裂了。顧憶笙驚慌失措地回眸被這個記者拍在相機裏,眼裏還隱隱有淚光,她身旁的趙一芒很自然的攬過她的肩,將她保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一】趙一芒暴跳如雷的“獅吼”幾乎瞬間穿破了她的耳膜。


    陽光曬在蜜糖色的地板上,尖銳的手機鈴聲驚得深度睡眠中的顧憶笙抱著被子差點滾到床下。她睡眼惺忪地坐起身,胡亂摸了摸床頭的小圓桌,終於摸到震動加高聲尖叫的手機。


    “顧憶笙,八點半了你還不死過來上班,想怎麽樣啊?要不要我開雷克薩斯去恭請你下樓啊?昨天讓你聯係的攝影棚有沒有約好?上午開會的資料準備了沒?不要告訴我你忘記了,你知道我很有可能會控製不住錯手殺人的!”剛摁下通話鍵,趙一芒暴跳如雷的“獅吼”幾乎穿破了她的耳膜。


    顧憶笙瞬間就從床上彈了起來,立刻頭腦清醒。一邊“是是是”、“我記得我記得”、“對不起對不起”,一邊飛速地穿衣服。


    “如果道歉有用的話那還要**幹什麽?!”電話那頭,趙一芒哢的一聲切斷電話。


    顧憶笙瞪著手機:“你以為你是道明寺啊……”默默地在心裏詛咒趙一芒今天早上喝咖啡沒有奶伴。她甚至沒顧得上洗幹淨臉上的牙膏泡沫,提著今天開會要用的大遝資料,就踩著七寸的高跟鞋飛奔出門。


    顧憶笙剛開始穿高跟鞋的時候總覺得像在踩高蹺,為此她付出了雙膝瘀青、手肘擦破一個月的代價才漸漸駕馭了這種高難度的鞋子。做設計的許小曼原本和她不算熟絡,在看到她連續一個星期都帶著血淋淋的傷口上班後終於忍不住建議道:“你要不要買套護膝、護肘帶帶?”


    顧憶笙往腿上再貼上一個ok繃說:“正有此意!”


    上班必須穿高跟鞋,這也是趙一芒的變態規定,在他眼裏不穿高跟鞋的女人和爬蟲類沒什麽區別。


    眼看著雜誌社辦公室門口就在前方,顧憶笙卻腳下一滑,整個人失去控製往前衝去,狠狠的撞在玻璃門上,發出一聲巨響。她疼得五官都皺成了一團,趙一芒拿著剛剛衝調好的摩卡咖啡,好整以暇地從辦公室走出來,慢悠悠地說:“你知道什麽叫天災人禍嗎,天災就是你天生智商低。人禍就是你後天不努力。顧憶笙,你說說你還有什麽用?”還沒等顧憶笙開口,他又用下巴指了指玻璃說:“把玻璃上的你的口紅印、油印擦幹淨。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要用幾十塊的廉價口紅你就是不聽,不要跟別人說你是我的助手,我嫌丟人!”說完他就轉身走了。


    擦玻璃、準備會議、做會議記錄……顧憶笙忙了整整一個上午,這才有時間在自己小小的格子間裏好好喘口氣。沒有辦法,在這個行業,新人就是用來挨罵的,如果你忍不下去了那就卷鋪蓋滾蛋,反正想做時尚編輯助理的人前仆後繼,“像蟑螂一樣踩也踩不完”——後麵這句,當然是出自趙一芒之口。


    趙一芒是顧憶笙的頂頭上司,年僅二十五歲就已經是這本全球發行量上百萬雜誌的當家編輯。長的也算眉目清俊,不說話的時候看著你微微一笑,也會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可是一旦他開口,你就會被他的毒舌慪到內心吐血不止。如果你膽敢挑戰他的耐力,成功讓他太陽穴附近的“井”字青筋跳動的話——恭喜你,你將會立刻看到一個青年才俊如何在瞬間變身成噴火龍,一陣怒火將你燃燒成一把枯骨。


    “可是他的耐力也太薄弱,他的‘井’字青筋也太容易跳動了吧。”除顧憶笙之外,大概要數許小曼受趙一芒欺壓最甚,每期被趙一芒把設計好的版麵丟一次在臉上是最好的成績了。最倒黴的時候,一個星期被丟了十六次。


    顧憶笙和許小曼一起去看《穿prada的女王》時,一邊吃爆米花一邊說這電影,演的就是她們的一把辛酸淚——當然生在中國的趙一芒遠沒有電影裏的女主編那麽牛x,可是變態和暴躁程度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顧憶笙之前,趙一芒已經換了十二個助理了,而她是做的時間最長的一個。當時大學尚未畢業的顧憶笙穿著t恤衫和牛仔褲站在趙一芒麵前時,他曾用滿臉嫌棄的表情說:“顧憶笙,你別以為我用你是因為你夠格,隻是因為之前的那些廢物廢話、蠢話實在太多,我想你除了和他們一樣笨之外,至少還有個優點就是比較安靜。”


    顧憶笙是麵試時,唯一一個自我介紹時間不足一分鍾的應聘者。她還記得她說完的時候,一直低垂著眼睛,百無聊賴的翻看著所有人簡曆的趙一芒第一次抬起頭,瞥了她一眼。


    那眼神很涼薄,很空寂,就像一片野草荒蕪的曠野。


    那是趙一芒留給顧憶笙的第一個印象深刻的瞬間,之後的趙一芒好像和那個趙一芒完全不是一個人,每天都在辦公室裏像噴火龍一樣暴躁,可是接待客戶的時候卻又溫暖的像春天一樣。


    許小曼說;“他就是個變態呀變態呀循環無數次的變態!變色龍也沒他這麽變態的!要不是現在世道不好工作不好找,你看老娘我甩不甩他!我不把他桌子抬翻了我就不姓許!”


    “消消氣,喝涼茶,我自己衝的,全天然無添加。”顧憶笙把從家帶的菊花枸杞茶分了一半給許小曼。雖然她也總是被趙一芒折磨得生不如死,也有在心裏幻想有一天能把他綁起來狠狠抽打的時候,但從心底來說,她並不怨恨趙一芒。相反,趙一芒是她心裏的偶像,她奮鬥的目標。


    趙一芒是很狂妄很暴躁,但是他有狂妄暴躁的理由。整個o?敢跟總編拍桌子的人,除了他也沒有其他人。他法國知名設計的座上賓,不吝溢美之詞的稱讚他“擁有全中國最敏銳的時尚觸覺”。和國內眾多明星私交甚好,所以總能邀請來當紅明星上封麵。據說趙一芒已經有能力決定中國下一季流行什麽。他做的選題總是令人耳目一新,哪怕是被人說爛的話題,他也能挖出新穎的、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呈現。


    顧憶笙在讀大學時就在學校圖書館的閱覽室裏看到o?的雜誌,看到過趙一芒的名字。那時候最喜歡看的就是他做的版,沒想到畢業後竟然成為他的助理。


    顧憶笙從本市一所二流大學畢業後碰了無數次壁,過五關斬六將,好不容易才在o?謀到一個編輯助理的工作。雖然工作辛苦薪水又微薄,但是她很珍惜。


    在趙一芒“魔鬼式”的教導方式下,她從一個土裏土氣,什麽也不懂,木納寡言的大學畢業生,迅速蛻變為看到任何大明星、大人物都能把他們當作平凡人的專業小助理。


    溝通力一直是她的弱點,因為要常向設計師借服裝、向攝影棚敲時間和價格、聯絡明星經紀人,她被逼著和形形色色的人溝通。雖然沒事的時候仍是話不多,但是有工作說工作,已經足夠她完成趙一芒交給她的任務。


    身為趙一芒的助理,顧憶笙另一個方麵突飛猛進的長進是臉皮變得超厚。她剛來的時候每次被趙一芒罵都會覺得悲痛欲絕,不過在他慘無人道的摧殘下,心像穿上了防彈服。是誰說的——罵著罵著也就習慣了。在習慣了趙一芒“防不勝防”的“辱罵”之後,工作中遇到的那些不禮貌的工作對象根本就是小菜一碟,顧憶笙微微一笑泯恩仇。


    所以在習慣了每天都要被趙一芒“削”一頓的情形之後,突然沒有人在辦公室做獅吼狀開罵,顧憶笙發現自己居然“犯賤”地覺得工作室有點提不起精神。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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