嚼的幾下後,慶帝將手中橘子輕輕擺到小幾上,揮了下袖子抬眼看向範建。


    “你知道朕,最喜歡你什麽嗎?不想讓他去的人,很多,隻有你願意來找朕。


    別人都是暗戳戳在私下尋人情,直接罔顧朝廷的法度,隻有你敢當麵直言。”


    範建沉聲問道。


    “陛下說的是誰?”


    慶帝沒有回答,將手邊橫陳在榻上的一道聖旨拿到手中看了一眼。


    “戶部尚書的位置…”


    說著他坐起身來,將聖旨輕輕放到了禦榻中央的案幾上,同時看向範建說道。


    “你還是要接任,範閑,亦是如此!”


    範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還想再勸。


    “陛下!”


    慶帝直接打斷。


    “不做買賣!”


    範建黑著臉沉吟片刻,退而求其次。


    “那就讓我手下親衛,護範閑北上!”


    他手下那批人都是天子親軍,他這個要求提的其實很冒昧,但慶帝還是同意了。


    他這個發小是個死腦筋,如果這點要求都不答應,這個死腦筋是真會糾纏到底。


    “下不為例!”


    悄然退了一步的慶帝說完,將手中握了半天的橘子瓣直接丟入口中,緩緩地又躺了回去。


    慶帝答應的太輕鬆,讓範建有了一種上當的感覺,因此他並沒起身,而是無語的看向慶帝。


    察覺到的慶帝笑了笑,瞥了他一眼。


    “怎麽,還要朕扶你起來啊?”


    收回目光看向書本,慶帝擺了擺手。


    “下去吧。”


    “……”


    範建黑著臉垂下手臂緩緩起身,眼睛在慶帝和案幾上那道聖旨之間來回遊移。


    猶豫片刻,他上前幾步拿起那道聖旨轉身離去,事已至此,白給升官機會不要白不要。


    慶帝表麵在看書,實際上餘光一直在偷偷注意著發小這邊的動靜。


    見他還是拿了聖旨,慶帝勾了勾嘴角,嘴上說的坦然,身體還是很誠實的嘛。


    ……


    聚美胭脂鋪。


    店如其名,除了零星服侍的小廝,店裏聚集了大量愛美的婦女,生意十分紅火。


    費介帶著範閑和藤梓荊三個大老爺們跨進店裏,猶如熱油鍋進了水,瞬間引爆全場。


    在場的婦女中已經看起來年齡最大的站了出來,指著領頭的費介,義正言辭的質問道。


    “這是胭脂鋪,你們男人怎麽進來了?”


    麵對著氣勢洶洶的質問,以及數十位婦女們聚攏在他們幾人身上的那怪異的目光。


    尷尬社死的範閑和藤梓荊臊的趕忙低頭在地上亂看,一副很忙的樣子。


    費介倒是淡定如常,尬笑了兩聲後,他指了指身後的範閑。


    “啊,我孫子要成親了,準備給新娘子選點胭脂,他麵皮薄,哈,來來讓一讓讓一讓,你們接著選你們的,掌櫃的幫我們選!”


    說著費介率先朝前走去,盡管範閑和藤梓荊第一時間就跟上了,但還是被眾婦女包圍了。


    一個邋裏邋遢的糟老頭子走就走了,長相俊美的少年郎可不能輕易放過。


    藤梓荊見狀可沒有幫範閑的意思,反而趁他被圍攻,直接獨自一人從一旁溜過去了。


    範閑無語,隻能獨自衝出重圍。


    “少年郎少年郎,長的可真是一表人才啊,怎麽看怎麽喜歡。”


    “就是稍微黑了點,不過不打緊,比那些油頭粉麵的小白臉陽剛多了。”


    “少年郎少年郎,要成親那就是還沒成親,不行你把婚事退了娶我閨女吧,她可漂亮了。”


    “誒,她閨女不行,沒我閨女漂亮,還是娶我閨女吧,誒誒,你別走啊。”


    “嗨呀,什麽人呀!不會是個啞巴吧,真是浪費時間。”


    費了不少勁,被揩了不少油,始終閉口不言悶頭直走的範閑終於成功的脫了身,一頭紮進了後門後重重的吐了口氣,拍了拍胸口。


    看著在後門等他,還在幸災樂禍的藤梓荊,範閑白了他一眼,輕錘了一下他的手臂。


    “你個沒義氣的家夥。”


    隨口吐槽一句,範閑就越過他往前走了。


    藤梓荊笑了笑沒說什麽,抬腳跟上。


    後院。


    費介站在兩把竹躺椅旁看著範閑笑道。


    “自己坐~”


    範閑看了眼竹椅,會心一笑,抬腳勾出下麵腿撐。


    “跟澹州的時候一樣。”


    師徒兩個幾乎是同步的一屁股坐下,然後往後一躺,舒服的二人又齊齊發出一聲噫語。


    藤梓荊看了一眼默契十足的師徒倆,笑了笑搖了搖頭,掃視一圈發現費介沒給他準備椅子也不介意,抱著手臂默默站到了範閑身後。


    安靜的閉目養神片刻,範閑忽然張口問道。


    “這鋪子誰家開的呀?”


    費介聞言閉著眼悠悠回道。


    “我開的呀。”


    範閑睜開眼,扭頭看向他,好奇的問道。


    “您怎麽想起來開胭脂水粉鋪子了?”


    費介沉默了片刻,開口道。


    “那年我去北齊下毒,對方是個婦人,我靈機一動,做了個有毒的胭脂,沒想到那東西做的不漂亮人家不喜歡硬是不用,嘖,出了岔子。”


    說著費介歎了口氣,睜開眼坐起身來。


    “險些,誤了大事啊!”


    範閑想了想,接話道。


    “然後,您就開了這間鋪子?”


    費介也沒說是與不是。


    “那次之後,我心裏老惦記這個事兒,要是再出現這個局麵,可再不能出差錯了呀!”


    歎了口氣,費介掃了一眼前麵的店麵。


    “後來,我就開了這家鋪子,直到現在。”


    “開了很多年?”


    “很多年!”


    範閑嘶了一聲,越發好奇了。


    “那次差錯有多嚴重啊,讓您記到現在。”


    費介聞言眼角不由自主的跳了一下,緩緩朝範閑偏了偏頭。


    “那次差錯…毀了陳萍萍的雙腿!”


    “您說什麽?”


    驚呼一聲,範閑蹭的坐起身來,震驚的看向了費介。


    ……


    監察院,院長辦公室。


    陳萍萍雖然未曾將他與慶帝的謀劃事無巨細的和盤托出,但也說了個七七八八。


    “這就是為什麽,黑騎不能現身,隻有這樣他才會真的相信,我們不在乎範閑的性命。”


    梅呈安想了想,接了一句。


    “讓他以為你們是想他們爺孫倆自相殘殺?”


    陳萍萍點了點頭。


    “以他對我的了解,必會把這當成是我的複仇之舉,也因此他會更加確信心中猜測。”


    聞言梅呈安下意識的瞟了一眼陳萍萍搭在凳子上的雙腿,猶豫了下伸手指了指。


    “你這腿…是被他親手弄斷的?”


    陳萍萍看了一眼自己雙腿,笑了笑。


    “是。”


    梅呈安點了點頭,怪不得能讓肖恩深信不疑了,這種深仇大恨,他也不會往別處想。


    不過,把他騙成二傻子又何嚐不是另一種方式的複仇呢,甚至感覺要更陰狠,更誅心!


    在心裏感慨了一句,梅呈安開口道。


    “最後一個問題,就算他真的相信範閑是他親孫子了,那你們如何確保他一定會把那個秘密告訴範閑呢?那個觸發點是什麽呢?”


    陳萍萍聞言目露欣賞的打量了一眼他笑道。


    “不錯,你比我想象的要更聰明更敏銳,謀劃了這麽久,自然不會把結果交給不確定。


    這個觸發點就是範閑的私下的任務,你這麽聰明,不如你來猜一猜。”


    “……”


    梅呈安無語,有這個必要嗎?直說得了。


    不過這會兒他也懶得再跟他磨嘴皮子了,假裝沉思片刻,以一種不確定的語氣說道。


    “讓肖恩死在範閑麵前?人都要死了,再守著那個秘密也就沒了意義。


    在他彌留之際,麵對這個世上唯一的血脈傳承,孤獨了這麽久的他一定忍不住自己傾訴的欲望。”


    陳萍萍聞言笑著輕聲道。


    “不錯,但說的還不夠全麵,還有遺漏,你再想想。”


    梅呈安聞言一愣,眼裏露出疑惑。


    有遺漏?他照著結果說的呀。


    陳萍萍笑著提示了一句。


    “隻讓範閑除掉肖恩的話,如果肖恩來不及說就死了怎麽辦。


    如果肖恩快死的時候身旁除了範閑還有其他人,且那些人範閑趕不走怎麽辦?


    想想如何能以最簡單方式避免這種情況發生。”


    梅呈安聞言恍然大悟,啊,原來陳萍萍是從發布任務角度考慮問題的呀,那明白了。


    “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跟範閑說,讓他一定要從肖恩口中撬出那個秘密不就好了。


    有了明確任務,那他一定會想盡辦法避免你上述那些情況發生,確保肖恩在咽氣之前眼前隻有他一個人。


    這樣既簡單又高效,現在還有遺漏嗎?”


    陳萍萍看他眼中的欣賞意味越發濃厚了,笑咪咪的打量了他片刻後輕輕搖了搖頭笑道。


    “沒了,你腦子反應真的很快,沒錯,這兩個任務,缺一不可。”


    梅呈安想了想道。


    “不過,這樣一來,那就相當於你們把整個謀劃的成敗盡數交到範閑手上了。


    這也不保險啊,你們這麽相信範閑的能力嗎?中間出了意外怎麽辦?”


    陳萍萍笑了笑。


    “出意外就出意外唄,這世上本就沒有能真的確保萬無一失的謀劃。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我們能做的全做了,剩下的也不是把成敗交給了範閑,而是交給天意。”


    梅呈安想了想,聳了聳肩。


    “也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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