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敬的提議,理論上當然是可行的。


    隻用弓弩投石車之類遠程攻擊,依托城牆之利防守自然也是可以的。


    隻是防守,如果是在守軍力量充足的情況下,最好還是做些其他嚐試的,比如適度的主動出擊。


    城池爭奪的進攻與防禦實際就是戰略縱深的拉扯,所以一般的城池都會有個城寨什麽的,以成犄角之勢。


    簡單來講,三裏之城,五裏之郭,這就已經決定了城內這麽大點地方,就是全拆了房子種糧食,也是不能完成物資的長期自給自足的,還說三裏城牆,就是七裏周長的城牆,一米站一個人,也是需要差不多四千人的,多少地的糧食才夠養活四千人的。


    所以城池從一出現,就決定了他是不能斷絕跟外界的物質流通的。


    像現在的梁山,如今還需要從外麵采購些新鮮蔬菜,還要從梁山泊中打魚。


    像曆史上的東京汴梁,被金軍鎖城之後,就已經崩潰了,城內宛如煉獄,城破不破的也就關係不大了。


    城池被鎖,被人兵臨城下的時候,就已經是很嚴重的事情了。


    所以隻要條件允許,大部分守城方會選擇半路狙擊一下,或者打個防守反擊什麽的。


    而梁山的防守從一開始就不同於一般攻城戰。


    一般情況下兵法說的是對的,十則圍之,圍城比攻城多,也比攻城明智。


    切斷對外聯係,然後圍住慢慢炮製,派內奸作亂,挖地道,大型雲梯攻城等等。


    但是梁山是在水泊中的,沒有絕對的水軍優勢斷絕水上交通,封鎖個屁啊。


    難不成還真能圍住八百裏水泊?


    而北三關外的縮頭灘,是一段四百步長百丈寬的硬石灘。


    挖地道?


    知道梁山那麽多人,為什麽沒挖護城河?


    那麽硬的地麵怎麽挖?!


    同樣的,大型攻城器械也是不好進來的,這般狹長地段,推過去真的很難,也很慢,隻要城頭上還有弩箭投石車,那就是活靶子。


    於是這梁山攻城從一開始就是傷亡最大,最艱難的那種攻城方式,盾牌,長梯,弓箭手,拿人命硬堆。


    爬城牆!


    百多丈長三丈多高的關牆,防守的壓力真的不大,甚至對比很多知名的關隘,都更容易防守。


    隻是梁山也是有防守不足之處的,就是沒有戰略縱深!


    梁山太小,別說自成循環,就是朝廷大軍壓境之後,每天的垃圾清運都是問題。


    尤其是五穀輪回所的垃圾,之前忽略的小問題,如今圍城就是大麻煩。


    這個問題真的不小,建城紮營先建茅房,古人比我們想象的要更講究一些,最起碼是不能往水泊裏麵排的,而靠掩埋,梁山這地方是真的不太大。


    所以王燁對於主動出擊這事,是很早之前就有腹案在的。


    隻是,是現在嗎?


    王燁在戰場上發呆,而戰爭依舊在以一個奇怪的形式展開。


    就是很奇怪的形式,第二波的攻勢在投石車和神臂弩的打擊之下,不到關牆百步距離,便停步不前,繼而退到三百步的距離,然後在督戰隊之前停住,雙方僵持。


    看的出來,朝廷攻城大軍之中並沒有一個能說了算的統帥在,最起碼前麵是沒有的,不然不會就這麽對峙消磨士氣的。


    隻正麵戰場上這般拖拉,倒是把第一關後登陸的那群人給閃在了那,梁山大軍就在身後,這般登陸的數百人,是真的會很容易就全軍覆沒在那的,兩個浪花都沒有。


    “李懹。”


    “在!”


    “帶竺靜去找蕭軍師,讓他升帳議事,討論一下,能不能主動出戰?如果能,什麽時候能做好出戰安排。一個時辰內告訴我結果!”


    李懹一愣,“喏!”


    王燁當然知道自己這命令就是脫褲子放屁,既然有什麽時候能做好出戰安排的話語,那自然就不存在“能不能主動出戰?”


    不過是~


    找個理由罷了!


    王燁不過站了大半個時辰,然後就下了城牆,來到第一關下掏出來的一間密室。


    “我軍此時出戰必勝,理由有三:一是官兵人數太多,十數裏聯營,大部分人根本看不到戰場,而這官兵並不如何精銳,一點潰敗則滿盤皆輸。我們不需要打敗十萬人,隻要打贏當麵的三五千兵馬就可以了!”


    “二是官兵良莠不齊,而且內部不合。這兩日攻城,都是江淮、京西地方禁軍拚命,而東京的上等禁軍做督戰隊。雙方有怨已久,或許一時畏懼朝廷威勢,不敢刀兵相向,但絕不會同心協力!”


    “三者朝廷統帥不知兵,那高俅浪蕩子出身,或許有些小機靈,但於軍略是糊塗的緊,就這兩日的亂命就能看出,這般攻城,豈不是浪送兒郎性命。他自己怕官家生氣,一身榮辱都在官家看重,如今倒行逆施,不把士卒性命當人看,自然會敗!”


    果然,在聚義廳稍微討論之後,在這密室內,蕭嘉穗的話,擲地有聲,說的一群頭領跟著點頭。


    這話是朝著王燁說的,實際卻是說給眾頭領聽得。


    說的對不對的不重要,就像郭嘉關於曹操和袁紹的十勝十敗論,重要嗎?


    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也不想去懂,比如那些喜歡動手多過動腦子的那群人。


    寨主說打那就打,想那麽多幹嘛!這是縻貹袁朗。


    灑家一禪杖下去,腦漿子都給你砸出來,還管你這個?


    就是竺敬,也沒想到,自己原本隻是想稍微出擊,提升下士氣的,怎麽就弄成這般決戰了?!


    可不是決戰嗎?


    左軍、右軍、陷陣營、燕雲騎、水軍全軍出動,除了近衛軍守城依舊,近兩萬大軍盡出!


    “既如此,那就中午飽食,未時出戰!”


    “喏!”聲音整齊,氣衝雲霄!


    ··· ···


    而此時的官兵軍陣之中。


    呼延灼眉頭緊皺,心中有些鬱鬱,想此次來梁山,因為梁山大軍一直龜縮於關牆之內,呼延灼所統領的連環甲騎,並無用武之地。


    又不想墜了祖宗威名,隻是鬥將也好,平日裏攻城也罷,也無多大建樹。


    和高太尉之間,一開始還好,帥將相得。隻官家下旨責罵之後,太尉便有些心急,這般攻城自然也無多大不妥處,這梁山這般地形,也隻能如此拿人命去填。


    隻是太急,壓迫太重了些,恐生不虞~


    就像今日,攻勢還不如昨日,雖說有投石機之威脅,可實際投石機裝填比八牛弩上弦還稍微慢些,又能真砸死多少人?


    不過是士卒不再用命罷了。


    “酆將軍,這般攻城怕是於軍心士氣有損。想士卒用命,終歸是要身先士卒的,末將請命出戰。”呼延灼拱手道。


    酆美看了眼呼延灼,這人是真不講記性。


    “賊寇八牛弩厲害,兵凶戰危之下,統兵大將不宜入險地,先登攻城還是看兒郎們的吧。”酆美說道,話裏話外的滿是對呼延灼生命的關心。


    話鋒一轉,酆美繼續道,“不過呼延將軍說的對,這般磨蹭著攻城確實不妥當,擂鼓進軍,傳令督戰隊,嚴肅軍法,不攻城,斬!”


    呼延灼張了張嘴,卻是說不出話來,意思大概是這麽個意思,可這麽一道軍令下去,今天晚上如果兵變,自己被砍死的概率可就太大了!


    罷了!


    罷了···


    “將軍,關牆上不對勁,那個王倫不在關牆上了。”睢州兵馬都監段鵬舉說道。


    “如今天氣正熱,前方攻城不急,一寨之主,不在城牆上,有何不妥?”酆美皺眉問道。


    “小將隻是覺得,昨日那般攻勢,這寨主都不曾下關牆。這士氣可鼓不可泄,如今下了城牆,小將擔心有其他變故。”段鵬舉道。


    對於一個從接到軍令就開始研究梁山,研究王倫的人,不可否認,這人是有些本事的。


    “難不成想出來反打一波?”酆美微微皺眉。


    這倒是守城之時的常規手段,畢竟隻靠弓弩殺傷效果有限,如果是趁勢衝出,打一場勝場,不僅在於斬獲,也在提升城內守城士氣。


    “怕是如此,這王倫手段了得,出城求戰也是有的。”


    酆美點了點頭,看了看岸邊的床子弩,“這床弩倒是有了用武之地,段將軍且先去統籌這岸邊床弩。劉夢龍那邊水師是靠不住了,白送了千餘兄弟性命,如今已經無用,先掩護水軍退回來。如果賊寇衝出,兩側床弩也可以調轉到中間去,隻是這床弩調整倒是有些麻煩,還要段將軍提前做些準備。”


    “喏!”段鵬舉拱手打馬去了。


    “如此,可還有疏漏處?”酆美問道。


    “將軍思慮周全!”


    “我等無異議。”


    呼延灼心中有些不屑,這酆美無甚大本事,而且以西軍資曆自傲。


    為人其實是有些剛愎的,隻還喜歡問身邊人意見,顯得禮賢下士,實際是不聽的。


    隻是心中卻是不寧,這戰場攻城依舊,隻是似乎有些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樣子~


    ··· ···


    王燁一直沒有在城頭上出現,畢竟他還是個十八歲的大男孩,還要忙著吃飯,忙著午睡,沒準還能長個不是。


    王燁是想做那個先鋒的,畢竟城門一開,一馬當先,擋者披靡,這符合王燁對戰爭的認知,也符合王燁個人的習慣。


    隻是這次王燁被攔住了!


    十八歲了,已經不是那個可以肆意妄為的年紀了,一個人躺在密室的王燁撇撇嘴,有些不滿意,又有些心情複雜。


    “咚!”


    “咚!咚!”


    “咚!咚!咚!”


    “··· ···”


    慣常是朝廷的進軍鼓,而今天是梁山的,原本習慣於王燁用虎嘯龍吟指揮的部隊,如今也開始用軍鼓了。


    有些新鮮,也有些振奮!


    城門打開的時候,攻城的部隊還在攻城,所以麵對洞開的城門,一時之間是有些蒙的。


    後麵想上前爭功,前麵的又忍不住的往後退,場麵有些混亂。


    蓋因為這當先出城的隊伍太過沉默了些~


    上了戰場都不喊的嗎?除了甲頁摩擦聲,腳步聲,然後就沒什麽聲音了。


    甚至腳步聲都能聽出些整齊劃一的韻律來。


    這般全員披甲的精銳部隊,必然不是好惹的。


    “嗖!”


    “嗖!”


    “嗖!”


    神臂弩貼臉平射,王燁給陷陣營打開的新思路。


    陷陣營的軍陣和梁山一般步兵的軍陣是差不多的,畢竟大家都是抄的陷陣營,就看學了幾成罷了。


    而陷陣營之所以是陷陣營,就是軍陣更整齊一些,士卒更健壯一些,甲胄更好一些,個人技戰術更強一些···


    這麽些一些加在一起,對普通士卒尤其是沒成軍陣的士卒,那就是碾壓局。


    碾壓到陷陣營軍陣中的一身甲胄的胖大和尚,都感覺有些尷尬。


    陷陣營給自己留了五步方圓空地,就是怕自己破壞了他們的軍陣,原本是自己覺得一身武藝可以攻個尖,遇到軍陣可以砸過去的,所以請命出戰,哪成想自己差點成了人家軍陣前進的阻礙。


    陷陣營雖然威猛,但是更早動手的是水軍!


    阮小二比預計約定的時間,提前了半盞茶的時間,這個時間於大局無礙,但是對陷陣營來說很重要。


    因為陷陣營並不是無敵,投石車,床弩這種大殺器之下,管你多精銳,眾生平等!


    所以水軍的戰船,比預計的出動的早了一點點,帶著船上的床弩,神臂弩,小型化的投石機,朝著岸邊布置的床子弩就過去了。


    哦,床弩是統稱,也叫床子弩,當這個足夠大,拉力足夠強的時候,一般稱呼八牛弩,本質上是差不多的東西。


    今天水軍隻需要處理這些東西就足夠了。


    當步兵還在四百步以外,然後水軍小船都已經衝到兩百步距離的情況下,留給岸邊床弩的就不是選擇題!


    “鐺!”


    “鐺!”


    “鐺!”


    “鐺!”


    一輪弩箭之下,水軍損失不小。


    阮小二看著石碣村的同宗兄弟被床弩刺穿,然後釘在桅杆上,桅杆也斷了~


    即使心中早有預料,可依舊難耐,愧疚,傷心,不想相信···


    沒有時間悲傷,阮小二隻是看了眼搖漿的親衛,然後腳下的船搖的更快了,岸邊床弩隻能給他們一輪射箭的機會!


    “嗖!”


    “嗖!”


    “嗖!”


    “··· ···”


    水軍最有效和最喜歡的攻擊武器還是神臂弩,射完箭遞到船艙,然後接過神臂弩繼續射箭,一個好的水軍弩手,可以在搖晃的船上和平地一般射的準!


    “風!”歐鵬高聲喊道。


    水軍的衝鋒他看到了。


    陷陣營前進的速度更快了些,已經接近小跑了,能在戰鬥中保持這個速度,隻能說陷陣營不愧梁山第一精銳步兵之名!


    前麵是被推著、壓著後退,然後很快就演變成了徹底的後退!


    這推進的梁山軍陣不是玩笑,隻要走的慢些,是必然要被那軍陣吞下的,上千人軍陣過處,就是裝死也會被踩成真死的!


    如果隻是這麽兩營官兵的後退本沒有什麽,戰爭嗎,總是有輸有贏的嘛~


    “吼!”


    遲來的虎嘯龍吟,響徹整個戰場!


    王燁領著大軍出城了!


    呼延灼雙目猛地圓睜,看著第一關中魚貫而出的梁山士卒,心中惶恐,決戰?


    “將軍,俺這就去整備兵馬,決戰要來了!”呼延灼說完,打馬就走。


    麾下連環甲馬還沒有披掛呢!


    留在此處的酆美也一時有些蒙。


    決戰?


    什麽決戰?


    怎麽決戰?


    決戰不是該大軍列開陣勢的嗎?


    這麽小的城門,怎麽出來列陣?


    作為前線指揮的最高負責人,在最關鍵的時候,竟然呆愣當場,在最緊急的時候,選擇了發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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