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求助的眼神過來,史溁自然看見了,她默默歎了口氣,寶玉的性子已經比之前堅強很多了,從他敢為自己身邊的小廝開口求饒就能看出來。


    從前的時候,任憑是哪個長輩要換了他屋裏的丫鬟、身邊跟著的小廝,他都是躲在一邊,不敢說話,隻會在事後難受的。


    如今能在身邊的人危機之刻說話,已經很不容易了,他有了這樣的轉變,史溁心中是高興的,寶玉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個任人提線的木偶擺件。


    想讓他做什麽就去做什麽,他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意識,有他自己想要做的事。


    於是,史溁便在王氏說出攆人的話之前開口說道。


    “焙茗,我記得你是在寶玉啟蒙的時候被挑上來,跟在寶玉身邊的吧。”


    焙茗顫顫巍巍地回答,他也不敢抬頭,隻低著頭說道。


    “回老太太的話,是的,小的從那個時候開始,就一直跟在二爺身邊了。”


    焙茗的話音落下,還不待眾人反應,史溁便抓起手邊的茶碗扔了出去。


    那茶碗便在幾人的眼皮子底下,飛了過去,砸在王氏麵前的地上。


    茶水飛濺,有一些染濕了王氏身上穿著的衣裙的裙角,還有幾滴不知怎麽的,濺得較高,竟是飛到了王氏的眉毛上。


    溫熱的水滴和茶杯的碎裂,讓王氏心頭一震,她下意識地去看向史溁的臉色,卻見史溁說道。


    “當初選你們上來,看重的就是你們比別人穩重的性格,能勸著寶玉一些。


    寶玉性子活潑,你們便要多加看顧,可是你看看你現在做的什麽事?”


    焙茗唬得麵如土色,狠狠地磕頭,口中說道:“老太太,我知錯了,我應該勸著二爺的。”


    邢氏和王氏見史溁扔完茶碗之後就站了起來,急忙起身過來扶,史溁揮開了她們的手,對著鴛鴦說道。


    “你去,把寶玉身邊伺候的丫鬟,小廝們都給我叫來!”


    “是。”


    鴛鴦應了一聲,急急地出去叫人,就見從外頭進來一水兒十個人,有丫鬟,有小廝,更有寶玉的奶娘李嬤嬤。


    這些人在來之前,便知道史溁發了大火,便也都不敢多做什麽動作,進來之後,直接挨排跪了。


    就見史溁對著他們說道:“見你們這個樣子,想來已經知道我找你們來,不是什麽好事。


    那我也就直說了,府裏選了你們在寶玉身邊,便是要你們盡心照顧好寶玉的。


    你們還記得來之前,我囑咐過你們什麽嗎?”


    史溁問話,眾人都低頭不敢說話,似錦見沒有人回答,便咬牙說道。


    “老太太囑咐我們,來金陵不比在京裏,要照顧好寶二爺,也要勸著二爺不許隨便亂走。”


    “嗬,原來你們還記得,不是我老了胡說夢話。”


    史溁冷笑一聲,似錦一聽史溁的語氣,便知道這次的事情大了,這兩年,史溁就發過不到兩次火。


    一次是寶玉屋裏遭了賊,一次是賈荀生病,似錦知道,這個時候,絕對不能頂著來,便隻磕頭道。


    “老太太,是我們照顧不周,請老太太責罰。”


    “老太太,您......”


    史溁的神色極為嚴峻,王氏見著她一副大動肝火的樣子,心中害怕給史溁氣出個好歹來。


    回頭她又要落賈政的埋怨,便想要勸史溁不要與這些下人們生氣,不想剛說了幾個字,史溁就轉頭冷颼颼地看了王氏一眼。


    王氏被那眼神嚇得手一哆嗦,便閉嘴不再說話了,史溁轉回頭去,又看向似錦,嚴肅道。


    “似錦,你是從我這裏去寶玉那的,你也總管著寶玉屋內的事情,今日這事,雖是焙茗做的不對,可寶玉不在府裏,你們這些人,也應該知道才對。


    可是你們沒有一個人來告訴我寶玉出去了,這便是失職,你可認。”


    似錦聽了立刻答道:“回老太太,我認,確實是我們沒有來報。”


    “嗯。”


    史溁嗯了一聲,語氣稍微緩和了一些,重新坐回座位上,邢氏見了急忙過去,給史溁重新倒了一杯茶。


    史溁伸手接過,又對她們說了一聲,“你們都坐下吧,他們做錯事,沒有你們陪戰的道理。”


    有了史溁的允許,邢氏和王氏這才重新坐回原位,史溁將茶喝了兩口,又對著跪了一地的人慢悠悠地說道。


    “似錦,你監管不力,罰你三個月的月錢。”


    “焙茗,寶玉出去的時候,身邊隻有你一個人,你和似錦一樣,罰三個月的月錢,外去領兩個板子。”


    “至於其他人,罰一個月月錢。”


    “我念你們是第一次犯,所以隻罰你們的月錢,若有下次,你們就自己去吧,也省了我的廢話。”


    史溁說完,便拿過桌上的一串珠串盤動起來,不再多言。


    到了這個時候,似錦和焙茗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史溁這是高高舉起,輕輕地落下,沒想著要怎麽重責他們。


    他們二人都是在主子們跟前伺候久了的,對於主子們的意思哪有不明白的。


    於是,他們二人便都應了是,可史溁沒說讓他們走,這一地的人就都還跪在那,全都不敢動彈,邢氏瞧了一眼史溁的神色。


    對跪在地上的那些人擺手道:“你們還都待在這裏做甚,還不趕快收拾了走人,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去。


    手裏的活都做完了不曾,你們在這裏戳著,平白接著惹老太太不快,快都去吧。”


    似錦等人見史溁對邢氏的話沒有反對,便都悄悄地起身離開,不敢發出什麽雜亂的響動。


    王氏見史溁發了一頓火後,就讓這些人就這麽走了,還想說些什麽,不想史溁對她淡淡地說道。


    “政兒媳婦兒,你衣角也濕了,回去換身衣服吧。


    寶玉出去這一次就罷了,也不算什麽大事,這金陵城繁華不照京城差。


    且不說寶玉,要不是咱們來是要做正事的,便是我也想出去逛逛,看看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


    他們幾個這回是做事不夠妥當,可能跟著出來,便已經是頂尖兒的了,就是再挑,也挑不出來比他們更好的來。


    這會子算賬,寶玉身邊沒了人伺候,又該如何?”


    寶玉在王氏身邊,一聽史溁說沒人比他身邊的人好,便對著王氏說,若是離了他們,自己便是吃穿行走,都覺得不舒服。


    王氏心疼寶玉,這件事又已經落錘定音,她的態度也軟和下來,開口與寶玉道。


    “寶玉,下次可不許這般胡鬧了。”


    寶玉一聽王氏提起下次,便知道這件事多半是翻篇了,心內狂喜,急忙應了,又故作大人態度,板起臉來,煞有介事地說道。


    “老祖宗和太太放心,我這就去好生訓他們一頓去,必然不叫老祖宗和太太再操心。”


    說完,寶玉便離開,到底是自己的兒子,王氏哪裏看不出寶玉的心思,待寶玉走遠,王氏便開口對史溁問道。


    “老太太,我方才那般也是為了寶玉好,咱們家這等深堂大院的人家,多少出了事惹人憂心的,我每每想起來,都覺得刺人的很。”


    史溁知道她的心思,王氏首先是個做母親的,她還未老便痛失一子,以至於到了寶玉這裏,恨不得時時刻刻看在身邊,生怕寶玉有了什麽閃失。


    所以,史溁也沒有不耐煩,而是提起了衛家的事情,勸說王氏。


    “政兒媳婦,安排衛若蘭回家的事情,你當時在場,衛家的事兒,我想你是聽說了。”


    王氏最不喜的就是這個,急忙答道:“可不是,這種事情聽著就覺得倒人胃口。”


    史溁見她知道,點頭說道:“衛家那撲上來的,好歹也是正經人家的姑娘,可咱們老宅裏可不是。


    今日若是打發了寶玉身邊用慣了的人,錯了空子出去,萬一有那心大的丫頭哄了寶玉去,非要鬧著帶回京城去,你到時是依還是不依。


    若是依了寶玉的意思,助長了那些小丫頭們的氣焰,讓她們以為隻要把住一個主子,就可以為所欲為高振無憂了。


    若是不依,寶玉的性子你也知道,便是說掏銀子出來,也是要將人帶走的,你到時傷了母子情分,又當如何?”


    王氏聽了,心裏突然覺得有些慌張,她從前都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在她看來,不過是選上來伺候人的一個丫鬟罷了,換了一個,還有更好的在後頭,有什麽要緊。


    不過經過史溁這麽一提醒,昔日寶玉對丫鬟們的態度,讓王氏更加覺得不對了。


    不會真的會因為這個,傷了她和寶玉之間的母子情分吧?


    王氏出門幾年,未曾歸家,已經錯過了寶玉幾年不在身邊,如今又因為進學,不與她住在一處,王氏的心思越發忐忑起來。


    隻是她心裏已經有所動搖,隻是嘴上依舊不願意讓步。


    “老太太,我還是覺得,要好好給他們一個教訓才好,隻罰了月錢,是不是太輕了些?”


    史溁看出王氏眼中的猶豫,便用不可置疑的語氣對王氏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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