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見奶娘已經將林玄玉抱走,眼前見不著這個臭小子了,心內才舒坦幾分,不料回頭之際又見到水溶在黛玉身邊,兩人正在竊竊私語,又是心中一陣急切,隻是北靜太妃也在此,故而隻得用咳嗽聲去提醒他們二人注意。


    “咳咳!咳!咳咳!”


    林如海麵不改色地咳嗽著,隻是水溶和黛玉二人正說到要緊處,誰都沒有理會林如海的咳嗽,林如海見他們還在說話,更是加大了咳嗽的力度。


    結果可想而知,因為用力過猛,林如海被自己的口水嗆成了真咳嗽,直到這時,正和水溶說寶玉他們幾個來信都寫了什麽的黛玉,才抬頭去看林如海。


    眼見林如海咳嗽的滿臉通紅,急忙問道:“爹,你這是怎麽了?可要不要緊?”


    林如海說不出話來,用手指著黛玉,想叫黛玉離水溶遠一點兒,不想水溶見了急忙上前去攙扶住了林如海,林如海氣得一抖手。


    “咳咳,不,咳咳......用你。”


    “玉,咳咳,你來!”


    黛玉順著林如海的意思去扶,一邊對林如海關心道:“爹,您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該好好休息休息才是。”


    黛玉嘴裏安慰著林如海,不過她此時嘴角噙著笑意出賣了她心裏的想法,黛玉在林如海伸手指過來的時候,就明白了林如海的意思。


    之前幾回,林如海也是這般,黛玉已經對林如海的各種突發狀況,見怪不怪了,隻是她故作不知,每次都是好聲好氣地關心林如海的身體。


    林如海因為不能直說,有口難言,隻將黛玉叫來便作罷,煩心不已。


    “爹,您快坐下,我給您倒茶!”


    黛玉將林如海扶到椅子上麵坐下,又親手給林如海倒了茶,送到眼前,林如海本想就此好好說上幾句,可一抬頭就見黛玉舉著茶杯,心內又是一陣心疼,不忍讓黛玉累著,結果茶杯喝了起來。


    黛玉見林如海接了茶杯,回頭與賈敏相視一笑,北靜太妃和水溶也都在偷笑,直到林如海抬頭,幾人的表情才恢複正常。


    這個功夫,賈敏已經從北靜太妃懷裏將林墨玉也掏了出來,親自抱著,林墨玉和林玄玉兩個小的,平時除了會黏在黛玉身上,就是黏在賈敏身上。


    林如海剛緩過來心神,卻見那臭小子又貼著賈敏,便也在椅子上坐不住了,疾步走到賈敏跟前,將林墨玉抱了起來。


    “你抱著這小子作甚,讓奶娘們抱就是了,別累著你。”


    林墨玉被林如海抱過去,雖然沒有像林玄玉那般掙紮,卻也沒老實,林如海抱著林玄玉,和賈敏說著話,就感覺自己懷裏一片濕潤。


    他急忙去看,就見是林玄玉正抬著頭,看著他嗬嗬地笑,雙手還揮舞著,林如海頓時臉色黑如鍋底。


    賈敏忍著笑,喚了奶娘們上前來,將林玄玉抱走,又拿帕子與林如海擦拭。


    林如海按住了賈敏的手,鬱悶道:“別擦了,我去換一身就是,這小子,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每次抱他,都得給我來這裏一回。”


    賈敏聽了笑道:“誰讓老爺總是在墨兒吃飽了之後來抱墨兒的,吃飽了自然就會出恭的麽,難道老爺不是這樣?”


    林如海一聽賈敏的話,就知道賈敏是在護著林墨玉,搖頭笑道:“廚房說晚飯已經準備好了,你們先去,我一會兒就來。”


    說罷,林如海帶著小廝急匆匆地走了,直到林如海的身影消失,黛玉才到奶娘麵前,伸手戳了戳林墨玉的小手,笑道。


    “墨兒啊,墨兒,你就不能給爹留點兒麵子?”


    正被奶娘換尿布衣服的林墨玉聽了黛玉的話,隻說:“姐姐好,姐姐好。”


    也不回應黛玉說的話,隻說姐姐好,惹得屋內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北靜太妃見了樂不可支,隻道:“這兩個小的,也不知道怎麽就這麽喜歡玉兒。”


    賈敏笑道:“他們兩個才精呢,最開始見屋裏的人都聽海哥的,每次海哥來了都對著他笑。


    後來,見了玉兒說什麽,海哥都同意,這兩個小的就轉了性兒,隻欺負他一個。”


    賈敏笑著說話,伸手握住了林墨玉的小手,柔聲道:“從小就是兩個調皮鬼。”


    見奶娘給林墨玉重新換好了衣服,賈敏這才讓奶娘將林墨玉抱走,吩咐她們要照顧好墨玉和玄玉,這才轉身對眾人說道。


    “都來花廳吃飯吧”,有見黛玉身邊跟著邢岫煙,因笑道:“岫煙,你父母今日也來了,就在客房。”


    邢岫煙聽了笑道:“多謝太太告知,我這就去找他們。”


    眾人在花廳飯畢,黛玉等小輩又向長輩們磕頭,而後一起守歲。


    數年花月今相似,兩處何曾非兩鄉,雖然沒有熱鬧的戲文,盡情地玩樂,可一歲終了,新歲諸人皆在,便是世間最溫馨的事情。


    金陵城裏,寧榮二公之靈坐在老宅的房簷上,低頭看著老宅內的景象。


    賈璉在屋內忙著逗王熙鳳和兩個孩子開心,賈琮賈環賈芸等人在一起趕他們落下的功課,寶玉諸姊妹湊在一起說著趣事。


    看著看著,他們二人的嘴角不自覺地就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


    寧公之靈聞著身邊縈繞的濃厚香火氣息,隻覺得渾身舒泰,整個人身上的疲憊都被這香火氣息洗去許多,心中頗有感慨。


    因而,他轉頭對榮公之靈說道:“還是你有福氣,你看你的子孫後輩,滿室滿堂,個個都不差。”


    榮公之靈正低頭看賈芸和賈環在寫大字,見著他們寫的內容,正是闔家團圓,又聽了寧公之靈說的話,突然覺得鼻子一酸,沙啞著嗓子說道。


    “都是一群不省心的,看他們作甚,還不如清淨些好。”


    寧公之靈聽了哈哈一笑,正欲再與他好好分說一二,就見忽然間兩人麵前出現了各色蔬果好菜,兩人低頭一看,發現是屋內供桌上擺上了貢品,便拍著榮公之靈的後背說道。


    “不看他們了,來來來,你我二人也跟著過個好年。”


    說罷,寧公之靈伸手拿起麵前的筷子,往盤中夾了一筷子菜蔬送入口中,榮公之靈也放下方才的別扭,伸手端起酒杯,仰脖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他動作行雲流水,轉頭卻見寧公之靈手裏端著的酒杯停在半空,頓時明白方才寧公之靈是想要與他碰杯,嗬嗬笑了兩聲,口中對寧公之靈說道。


    “大哥,吃菜,吃菜哈。”


    寧公之靈顯然不是第一次麵對這樣的情形,奈何自己的弟弟自己寵,他無奈地笑著搖搖頭,將自己的酒喝盡,閉目感歎道。


    “想當年,前朝皇帝昏庸無道,你我兄弟二人,帶著諸位親朋隨聖祖揭竿而起。


    南征北戰這麽多年,竟是在生前再未回到過這金陵,也沒品嚐過這麽好的金陵美酒了,現在回頭想想真是遺憾啊。”


    寧公雖然閉著眼睛,卻是滿麵的懷念之色,言語之間更是極為感慨。


    作為親身參與了王朝興替的人,對當年那段戰火紛飛的日子總是有一種不可知的刻骨銘心。


    哪怕是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在閑暇時刻,寧公之靈依舊會時不時地提起當初發生過得歡心苦楚。


    眼下到了他們生長的祖地金陵,那些塵封在漫長記憶中的往事,便好似活了一樣自己跳出來,讓人不想去想都不能。


    這種夾雜著回憶,感慨,釋然,懷念等複雜情緒的氣氛,將搖頭品嚐佳肴的榮公之靈也給感染了,他悵然地握住手中的酒杯,懷念道。


    “大哥,我記得小時候咱們爹娘嫌咱們小,說咱們還在長身體,不讓咱們倆喝酒。


    咱們倆哪肯聽他們的話,借著出門的機會偷偷去買酒。


    又不敢去什麽酒樓,跟著酒樓的夥計一路過去,找到了他們酒樓拿酒的地方,買了一角,那時咱們倆喝的好像就是這種。”


    “是啊,就是這個,可惜當年你我並不覺得這酒好喝,還好奇爹娘他們怎麽每個人在宴席上不是喝酒就喝酒,這東西怎麽那麽多人都推崇。


    便是開心了要喝,不開心了也要喝,生了孩子,長輩過壽,來往應酬都要喝,就是自己傷心,也要喝。


    後來才明白,原來喝的不是滋味,而是別的東西,或是金錢,或是權勢,也有感情。


    咱們在京裏的時候,老家這邊也給咱們送過好酒,可我就是覺得少點兒什麽味道。


    這酒裏一摻雜進去別的東西,就差了味道。”


    寧公之靈聽了他的話,笑問他道:“那你說,你現在喝的是什麽?”


    榮公之靈聽了嗬嗬一笑,搖頭晃腦地答道:“我呀,現在喝的什麽,我自己也不知道,這麽多年我都喝習慣了,要是突然不喝了,反倒不習慣。”


    榮公之靈的話,聽著有些耍賴的意味,寧公之靈聽了哈哈一笑,也順著他的意思說道。


    “管它是什麽,喝就是了。


    當年在北境和北狩打仗的時候,咱們糧草什麽的都供不上,又不能燒火取暖,就是熱水都沒有,那時候啊,我就想有口酒就好了,喝了還暖身。


    可惜咱們當初沒有啊,能從北狩那些韃子手裏把前朝被占去的州城奪回來,全靠命去填啊!”


    “大哥,那時候咱們不是沒別的法子麽,好在最後還是咱們大徒贏了。


    這回大哥也看見了,北狩輸了,送了厚禮和公主過來。


    要我說,做什麽送公主過來和親,都是狼子野心的障眼法,兜裏沒揣上一個好屁。


    那些韃子可不是真的服了咱們大徒,他們是自己內亂,顧不上南下。


    隻付出了一個女人,外帶一些不能吃用的財物,就換了和平,要是僥幸送來的女人,再生個有他們血統的兒子,便是混淆了大徒的皇室血脈。


    這在那些韃子眼裏可是再劃算不過的事情了。


    好在那小子沒上那些韃子的當,任憑他們怎麽打的好算盤,都落空了。


    這步走的我心裏覺得暢快!”


    榮公之靈說著,拿起酒壇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隻是可惜了,他上了年歲,這心就軟了下來,你瞧瞧這麽些年來,因為他的放縱,各地都成什麽樣子了。


    底下的人都是一副欺上瞞下的嘴臉,便是新上來這個又能從底下人嘴裏聽到多少實話。


    ”


    寧公之靈聽了他一大通話,睜眼看他良久,幽幽地說道。


    “是誰說再不去操心這些事的,聽你這麽一說,你可沒少背著我偷看。”


    “嘿嘿大哥,我說這些你一點兒都不驚訝,不正好證明了你也在偷看麽,咱哥倆彼此彼此,誰也別說誰了。”


    “唉,這大徒江山,你捫心自問放得下麽?”


    兩人原約好了,不到國破家亡的危急時刻,他們二人便不去操心這些事情,奈何兩人心中誰也放不下,都在默默地關注著朝中的每一件大事。


    榮公之靈如此,寧公之靈亦是如此,因而寧公之靈雖問了,卻沒有人回答。


    忽而聽到榮公之靈輕喝:“這小子怎麽能騎在他老子脖子上,成何體統!”


    寧公之靈順著榮公之靈的目光往下看去,就見是賈璉為了哄孩子高興,將賈荀抱起來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一大一小在屋子裏麵亂跑。


    王熙鳳抱著賈芙斜倚在炕上,看著父子倆哈哈大笑。


    寧公之靈知道榮公之靈是為了岔開話題,故意提起下麵歡鬧之事,也不點破,笑道。


    “這有什麽的,我看這樣很好,比那個什麽賈政他那一屋子人開口老爺閉口太太的好多了,都是血親骨肉,平時在家還叫得那麽正式,平白淡了父子情分。


    “咱們兩個當年走南闖北的,也沒像他那樣抱過兒子,現在想想也遺憾的緊。”


    看到了賈璉和自己兒子玩的開心的場景,寧公之靈感慨不已,不由得想到了自己,榮公之靈亦歎道:“大哥你是沒抱他們,可你不都給他們操心打點好了麽,便是下輩子也是終身榮華富貴的命兒,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好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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