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罪名,絕非兒戲,在如今這種情勢下,史家做出來的事情一旦被人查出來,就會被人直接送進宮,便是再記得與史家情麵的人,也不敢因著私情隱瞞。


    深知自己逃不掉的史鼐沒了往日的神氣,頹廢地站在賈赦麵前,屋內沒有人說話,燭火燃燒劈啪作響,早春的寒意在這一刻徹入骨髓。


    屋內沉寂了許久,最後還是賈赦幽幽開口對史鼐說道:“為今之計,不是怎麽遮掩你私調兵器的事實,該考慮的是怎麽減輕你身上的罪責。”


    史鼐本已經灰心喪氣,做好了第二日被人上表彈劾的準備,聽了賈赦這話,他眼中逐漸露出一絲亮光來,急忙問道。


    “赦老爺,你可是有辦法了?”


    “嗯,有辦法了,你現在跟著我進宮!”


    聽說要進宮,史鼐心中剛升起的那份希望瞬間就被恐懼替代了,他見賈赦走到他身邊,就要拉著他出去,頓時抓隻了賈赦的衣袖。


    “進宮?進宮去做什麽?”


    “當然是把你怎麽給章穆調撥兵器的事情和陛下說清楚,你在別人彈劾你之前把事情說出來,也是和陛下表明你的忠心,興許陛下能看在史家曆代都為朝廷效力的份上,饒過史家。”


    賈赦停下腳步,回頭對史鼐說道,史鼐的表情還有些猶豫,就見院子外麵飛奔進來一個小廝,那小廝一見到賈赦便拿出了一封信,正是史溁寫給賈赦的。


    賈赦拆開來看後,本就不豫的臉色更加陰沉,不過事已至此,他已經見到了史鼐,便不能當做沒見過。


    在賈赦看信的時候,史鼐也權衡,最終他下定了決心,伸頭一刀是死,縮頭一刀或許會死的更慘,還不如出手去搏一搏,萬一事情會有轉機呢。


    於是,賈赦將信收好後,一抬頭就看見了史鼐定定地看著他,賈赦便知道史鼐這是想清楚了,不過為了確定他還是輕聲問了一句。


    “決定了?”


    “決定了,不後悔!”


    賈赦和史鼐要進宮,府裏很快就有小廝牽來兩匹好馬,兩人翻身騎上馬就衝著皇宮的方向走去,當然此時已經是深夜了,不可避免地遇見了城中巡邏的隊伍,不過賈赦早有預料,拿出令牌,兩人得以順利到達宮城之外。


    到了宮城外,門口亦有侍衛值守,見是賈赦,門口的侍衛也有些疑惑,畢竟賈赦才出去不久,怎麽又回來了,賈赦對門口的侍衛說道。


    “我有要事要求見陛下,你們速速放行。”


    那侍衛見了賈赦手中令牌,又看了看賈赦身後的史鼐,見兩人的臉色都非比尋常,明白不是一般要緊的事,也不阻攔賈赦,讓開了路,不過為首的侍衛也對賈赦說道:“賈大人,史侯爺,你們二人所乘之馬不能在宮道上走,裏麵的路隻能辛苦兩位走進去了。”


    賈赦和史鼐將剛才所騎的馬匹交給城門看守的侍衛,便往宮中而去,賈赦和史鼐自然是隻能在外朝行走,好在賈赦在進宮時,便叫了侍衛前去通報,侍衛走得自然比兩人快。


    所以,就在賈赦連夜帶著人進宮麵見當今時,當今亦在禦書房內等他。


    “微臣賈赦,叩見陛下聖躬安!”


    看著賈赦還有跟在他身後的一進來就跪下叩頭的史鼎,當今的眼眸在無人看見之時閃了又閃。


    賈赦和史鼎深知此事一個應對不好就會落得個抄家的罪過,也是恭敬地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當今一言不發,賈赦和史鼎隻能聽見前方傳來翻閱折子的聲音,兩人登時便明白。


    史鼎頭上的冷汗冒得更多了,他有心拉一下賈赦,但是又不敢,生怕自己多做什麽動作惹怒了當今。


    即便是近幾年得了當今許多信任的賈赦現在也摸不準當今心中的想法,這幾年來,當今一邊在朝中對老臣世家子弟多有申斥,一邊又總有提拔,史鼐更是在前方被當今委以重任,擔著去往蒼暮州糧道的差事。


    正是因為有史鼐正在為朝廷效力,賈赦才斷定當今不一定會全然不給史家留情麵,因此才帶著史鼎前來請罪。


    “賈赦,你深夜請見,所為何事啊?”


    賈赦也不知道他在禦書房裏跪了多久,也許有三刻鍾,也許是有一個多時辰,在他跪得雙腿幾乎失去知覺之時,才聽到前方傳來當今聽不出喜怒的聲音。


    頓時,賈赦隻覺得自己混沌的腦袋有了一絲清明,他急忙重重叩頭答道:“回陛下,臣深夜求見,驚擾聖駕屬實是萬死難當,可臣有一要緊事不得不立刻求見陛下,還望陛下聽臣一言。”


    聞言,當今將手中奏折重重合上,對賈赦道:“說吧。”


    賈赦聽見當今讓他說話,精神一振,急忙將凝練了一路的話謹慎說出。


    “陛下,京郊倉營曾於兩月前為平安州提供過一批輜重並未記錄在冊,而這件事的主事之人便是臣之弟史鼐。


    他得知平安州叛亂之事後驚悔不已,來臣家中求助,此事事關重大,臣不敢隱瞞,因而帶了他入宮請罪,請陛下聖裁。”


    賈赦說完便再次叩頭,史鼐這時開口,言語之中竟哽咽得幾欲說不出來話來。


    “罪臣史鼐叩見陛下,罪臣不知那章穆竟然隱藏了這等狼子野心,惑於舊情,以至於犯下大錯,罪臣自知不該替自己分辯脫罪。


    可罪臣家中尚有未滿三歲的幼子,罪臣不忍他一起隨之獲罪,故而鬥膽前來,罪臣萬死。”


    史鼐說話時渾身顫抖,涕泗橫流,一副驚懼不能自已的模樣,當今聽了史鼐之言,卻好似並不在意,反而是對著跪在史鼐旁邊的賈赦問道。


    “賈赦,先帝在世時曾與朕說過,你們賈家與那章家乃是舊交,你可知章穆此人脾性如何,行事的時候可能看出有什麽弱點麽?”


    “回陛下,臣少時曾隨祖父見過章穆之父,亦在京中見過少時的章穆,隻章家後來外放就職,後來便很少回到京城,也就沒見過了。


    因此,臣也是隻是與那章祿見過麵,並不如何相熟,但因著祖輩們之間留下來的情麵,臣在其他人口中也聽說過與他有關的一些事。


    他心思縝密,喜怒不形於色,與他來往的人都說他謙遜溫和,有其祖遺風。


    可臣也聽說他表現出來的都不是真正的他,有人曾經和臣說過,曾經見過他喝醉了酒後肆意責打他家的下人,說此人殘暴不堪。


    但種種聽說皆是傳聞,臣不曾與此人有什麽來往,不好判斷。”


    當今聽了賈赦對章穆的評價,便對章穆此人有了更多的了解,之前章穆入京述職的時候,他是見過章穆這個人的,他當時的感覺就是這個人很守規矩。


    是個很懂分寸的人,他也與章穆討論過平安州的情況,當時章穆對清剿匪患的想法還讓他大為讚賞,先帝也說章穆此人有才,不然也不會調了他過去做平安州節度使。


    隻是現在看來,當時誰也沒看出來章穆此人的狼子野心,竟然養虎為患。


    “平安州之事,朕亦覺得憂心不已,前方蒼暮州一事未平,竟給了那章穆可乘之機。


    朕思慮良久,想派一隊人馬先行潛到平安州去打探情況,賈卿不如替朕想想,滿朝文武中朕派誰去最可靠?”


    “臣願往!”


    當今此話一出,賈赦便明白,當今是想讓他帶人前去,於是他猛地一磕頭,主動請纓,不想當今聽了他的話後卻搖了搖頭,開口說道。


    “不夠!”


    賈赦聞言一愣,隨即立刻就明白了當今的意思,他伸出腿,蹬了一腳跪在他身邊的史鼐,史鼐一個哆嗦,隨即也明白了當今的話是什麽意思,立刻高聲道。


    “陛下,臣也願往!”


    “好!”


    “賈愛卿,那朕就命你、陳裕、還有史鼐前往平安州協助朝廷平叛之師平定禍亂!”


    當今很明顯要的就是史鼐這句話,史鼐見當今允了此事,心中石頭落定,看來史家上下的性命是保住了。


    誰料,還不等他將胸中的這口吊了半日之久的氣吐出,就聽見一邊的賈赦突然出言道。


    “陛下,臣有事請奏!”


    當今手中的朱筆一頓,問賈赦道:“賈愛卿有什麽話要說?”


    “臣上表彈劾忠靖侯史鼐玩忽職守,以致釀下大禍,所以臣奏請陛下嚴懲其罪,以儆效尤。”


    當今聽了,眼眸微微顫動,隻他依舊平靜地問賈赦,“賈愛卿,那依你之見,朕該如何懲治為好?”


    賈赦叩頭道:“陛下聖裁,臣以為此事重大,當同那賊子一並治罪,可史鼐他主動請纓去捉拿賊人,可見其心赤誠,故望陛下網開一麵,留其家人性命,削去世襲爵位,奪除在朝中擔任的一切職位,令其歸家靜思己過。”


    見當今不語,賈赦在後麵立刻又加上了一句,“臣以為此事亦當罰,臣請罰丟失輜重所費銀兩三萬以補府庫。”


    “臣認罰!”


    史鼐一聽,連忙應下,當今聽了沉思良久後,開口說道:“朕準你所奏!”


    話畢,當今親手所寫密旨也寫完了,交給賈赦和史鼐後,便讓賈赦和史鼐出宮去。


    賈赦還好,隻是冷汗濕透了後背的衣衫,而史鼐就不同了,他一出禦書房,就覺得雙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直接在台階上栽倒下去。


    賈赦眼疾手快,一把將人給撈住,才不至於讓史鼐摔下去,就見史鼐麵色蒼白,流汗如雨,手腳虛浮,靠著賈赦許久才找回力氣。


    好在宮道不算短,等賈赦托著史鼐走到宮門處時,史鼐也將將緩了過來,隻臉色依舊蒼白外,史鼐已經可以自行行走。


    果然,如賈赦所料,陳裕便在宮門處等著他們,既見了麵,賈赦和陳裕二人便去了京中秘密之處,商議該何時行事。


    而史鼐則是要先回忠靖侯府將史家眾人安排好,待出行之日,再和賈赦一起出發。


    而就在他們離開不久,從宮門處出來一隊宣旨的人,往史家的方向走去。


    與此同時,隱藏在京城暗處的一些人仿佛得到了什麽命令一般,悄悄地行動起來。


    待賈赦與史鼎從宮中出來時,忠靖侯爵位被褫奪的旨意也隨之下發。


    這道突如其來的旨意,如一陣風一般傳遍了京城,聽說了此事的人都是極為震驚。


    不知平時在朝中循規蹈矩的忠靖侯史鼐是怎麽惹怒了當今,好端端地竟然被奪去了爵位。


    當今突然回京,朝中諸人便也知道了平安州叛亂一事,隻是當今回京侯,見了許多人,可其中並沒有忠靖侯史鼐,如何就在深夜突然降旨奪了史鼐的爵位。


    史家一門兩侯,可兩個侯爺爵位中,更為重要的就是史鼐身上的這個忠靖侯的爵位,那是史家先人為後代子孫掙來的無上榮耀。


    當今如今將史鼐的爵位和職位一除到底,甚是奇怪,許多人家都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因此,哪怕是得到消息時是在深夜,還是有許多人家不顧晚上的宵禁,遣了人各處去打探消息,企圖知曉幾分其中的內情。


    不論外麵的人是如何議論,知曉內情的賈、史兩家都如死水一般沉靜,兩家的異常,很快就被真正的有心人發覺出來事情必定不簡單,


    可當今下令封了口,任憑他們用各種手段去打探,也不過是打探出來一個忠靖侯史鼐禦前失儀的罪過,再多就是沒有了。


    眾人雖然不相信這個理由,都不知道他史鼐到底是在當今聖人麵前做了什麽,才會惹得當今發了這麽大的火,不會是在當今麵前,指著聖人的鼻子罵了吧?


    說不定還真的可能,畢竟上一個殿前失儀的人,還是在先帝麵前召對失儀的,那人被一貶到底,從六部侍郎一直淪落成了八品縣丞,還被罰了百金。


    眾人想到這裏,許多人以為自己應該是窺見了其中真相,畢竟史鼐這次也被罰銀,隻是罰得較多,足足三萬兩,放到誰家也不會以為這是什麽小數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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