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生正式宣布宜從心身亡消息的同時,另一方時空的天地間,風雨中一聲驚雷。


    宜從心在一陣天旋地轉中睜開了腫脹的雙眼,腦海中瞬間湧現出無數混亂記憶。


    半晌,頭痛欲裂的她終於搞清楚了:雖然她在車禍中喪生,卻沒有完全消失,而是重生到了一名也叫“宜從心”的姑娘身上。


    她忍著頭痛打量起周圍的環境。


    青灰色石板和土坯搭成的低矮屋子,窗戶是用舊報紙糊的幾層,可惜也已被窗外的風雨無情撕破,露出幾個破洞。


    昏暗屋子裏連個電燈都沒有,隻有一張搖搖晃晃的竹床和一個布滿青苔的舊水缸。


    整間屋子彌漫著潮濕發黴的味道,也就窗沿上的那一盆花還剩下些生命力,支棱起來的葉子,給了一隻蜜蜂一點風雨中的庇護。


    雨點從頭頂破石片和茅草的縫隙中滲漏下來,雨聲中傳來一些不和諧的聲音:


    外間屋一個女人低聲的哭泣,還有一個雖故意壓低嗓門,卻明顯趾高氣昂的聲音。


    “二姐,就說你糊塗,從心她一個撿來的,嫁個人而已,值當這麽思前想後的嗎?”


    說這話的女人是原主的小姨——閻四蘭,她完全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給你男人治傷、治病,哦,還有治喪的錢,你打算讓自己親生的兩個兒子扛一輩子?”


    回應閻四蘭的,仍是原主母親閻二萍止不住的低泣。


    “二姐,就算兩個男仔想扛,你怎麽不想想,你大兒媳婦的肚子可是一天比一天鼓,頭一個孫子誒,沒錢你拿什麽養?”


    “還有將來幺妹出嫁,你給她準備好嫁妝了嗎?幺兒娶媳婦,誰家好女兒願意嫁給背著一身債的人家?”


    “再說了,從心她是撿來的,你不趁著現在把她嫁了換彩禮,等哪天她心思野了,找人家親生父母去,這十幾年花在她身上的錢豈不是全都打水漂了?!”


    閻四蘭一聲比一聲尖重地反問道,一股子勢在必得的氣勢。


    原主的母親閻二萍聽了妹妹這話,反而哭得更大聲了,好一會兒才切切諾諾地,“從心……從心不是那樣的……”


    沒等她說完,閻二萍當即被閻四蘭怒斥。


    閻四蘭聽了一下午哭聲,早就煩了,“二姐!哭哭哭,你怎麽就知道哭!煩死人了!”


    “你這肚皮裏出來三個誒,加起來還不如一個撿來的?真是偏心偏到姥姥家去了!”


    “我可是聽說了,從心啊,人家厲害著呢,花著家裏的錢,在大學還談著個對象,那可是城裏的高枝,她要是跟著人家跑了,你都不知道上哪兒找她去!”


    閻四蘭的聲調一聲比一聲高,嗬斥的話也一句比一句狠。


    閻四蘭當年靠著姐姐閻二萍的男人,也就是宜從心的養父宜懷忠上山挖藥材,替她賺下了第一筆錢。


    自打那之後的十多年,閻四蘭使喚起宜懷忠來,那是相當順手。


    宜懷忠采來的藥材不僅品相好,收購價也從來都是市場價的五分之一都不到。


    閻四蘭仗著宜懷忠不懂生意、不懂市場,可是結結實實地發了不少財。


    如今宜懷忠死了,眼看著宜家沒人再替她賺錢了,閻四蘭的鬼主意就打到了撿來的那個外甥女宜從心身上。


    宜從心剛被撿來時還看不出什麽,誰知越長大越水靈。


    說來也怪,她從小長在村裏,家務活農活也沒少幹,卻一直細皮嫩肉的,且不說長得好看,就連氣質也清新脫俗,明顯超出同齡的姑娘們一大截。


    楊柳細腰,皮膚又白又嫩,眼睛又黑又透亮……


    那句話咋說來著,“清水出芙蓉”!


    就是光長個子不長肉,人還沒完全長開,等過兩年身子骨長開了,宜從心保準是朵嬌媚的鮮花。


    關鍵是!性子軟!


    和她爸媽一樣好拿捏。


    閻四蘭越瞅宜從心,越覺得這像是宜懷忠留給她的一份大禮。


    能換錢的大禮!


    那日,閻四蘭趁著宜家治喪,帶著市裏那位大老板偷偷來過,遠遠看了好幾眼。


    俗話說的好,“女要俏,一身孝”,正如閻四蘭所料,大老板一眼相中了一身白色孝服的宜從心,眼睛都移不開!


    大老板當場決定出2萬塊錢的彩禮!


    宜從心值這個錢!


    隻要這婚事能辦成,大老板還承諾給她這媒人3000塊的大紅包!


    3000塊啊,什麽概念?


    城裏吃公家飯的,一年都掙不了這麽多!


    故而,閻四蘭鐵了心地要將宜從心嫁給那個大老板,可萬萬沒想到,一向老實巴交耳根子軟的二姐,在這兒猶豫來猶豫去的,磨磨唧唧一整天了,屁都放不出來一個!


    可真是要急死閻四蘭了。


    閻二萍被妹妹怨懟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宜從心聽著屋外兩個女人的語氣,終於從頭暈腦脹中捋明白了:


    黑心的小姨是鐵了心,要將她嫁給那個年過半百的藥材商,換那2萬塊錢的彩禮。


    說句不好聽的,每個吸血鬼背後都有一個軟弱的縱容者,宜家可倒好,不止一個!


    如果現在不翻臉反抗,將來隻會被越吸越多。


    要說,其實原主對這個家有著很深的感情。


    不管是心善的爸、老實的哥,還是一向糊塗軟弱的媽,就連偽善的大嫂、刁鑽的小妹和憨厚的小弟……


    這麽多年處下來,總有割不斷的親情在。


    那2萬塊錢,在她宜大小姐的眼中,連個毛毛雨都算不上。


    可放到1993年、這個遠離城市的窮苦小山村裏,是一筆無法想象的巨款。


    不僅能償還了家裏的債務,還能留出一半多來,給養母養老,給大哥一家添丁做準備,給小妹買嫁妝,給小弟交學費……


    可是。


    宜從心在昏昏沉沉中,察覺到了原主殘留下來的情緒——原主相當不願意。


    不是不願意為這個家出力賺錢,而是不願意賣身換錢。


    至於宜從心本人,更不可能接受。


    她既然穿了過來、借用了原主的身體,說什麽也得保全住原主,也保全住自己。


    想到這裏,宜從心一下子從床上坐起。


    起猛了。


    小細胳膊一下子撞到床沿上,蒼白羸弱的小臂上頓時出現一道血淋淋的紅痕。


    宜從心立刻倒抽了一口涼氣,咬緊牙關扶著牆下了床。


    她攥緊拳頭,勉力支撐著虛弱的身子走到門口,一把掀開了滿是補丁的門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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