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自裂縫處傾斜的那一半,在江逢寧猛地撲過來前徹底斷開。


    晏難於即將墜入的深淵中抬頭。


    仿佛在搖晃不止的天地間,江逢寧還是一隻手拽住了他的手臂。


    有新鮮的血沿著她垂在風中的衣袖滴下,同雪一般無聲落在他的臉上。


    江逢寧趴在斷裂的邊緣死死抓住他,心急如焚,生怕手指在此時就會滑脫。


    她深重地喘息著,邊用力拉他,邊急聲道:“快上來晏難!...快上來!”


    但她隨即就感受到了手心下晏難毫無氣力的筋脈。


    江逢寧陡然間怔住。


    緊接著逐漸模糊的眼中淚如雨下。


    被血跡染紅的唇瓣無助地顫抖起來,她霎時間帶著哭腔道:“對不起…對不起晏難…對不起……”


    她不該給他下藥的……不該給他下藥的……


    後悔的巨痛砸下,她哭著更加用力地抓緊他,語無倫次地哽咽道:“別怕...我拉你上來...你別鬆手...我馬上拉你上來……”


    她的淚落在他的臉上,比起她的血,是另一種抨擊心髒的疼痛。


    她受傷了,她拉不住他的,隻會被自己拽下來。


    晏難眼底凝起眷念和不舍,深深地望著她,漆黑漂亮的眼珠一動便濕潤地笑起來:“不用說對不起。”


    話落,他抬起另一隻手扳開腕上她的手指,臉上依舊笑得輕鬆和豔麗:“不要怕,江斤斤。”


    “不要!晏難不要!”


    江逢寧害怕極了,瘋狂地搖著頭哭喊求他,拚命地想收緊手指的力道,身體因此往前傾出一大截。


    晏難眸色一深,手上旋即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下一刻,江逢寧手中一空,晏難在她眼中疾速下墜。


    “晏難——”


    淒厲的喊聲中,江逢寧身體往前撲去,還要試圖抓住落下去的那人,卻被一隻手拉了回去。


    下一刻,最後的爆炸聲巨響衝天,千瘡百孔的抱月台在巨響中徹底塌倒。


    塵灰與亂石平靜時,蒼涼的夜色與風雪掩蓋,隻剩一片亂石與屍體堆積的廢墟匍匐在沉默的雪山下。


    提前一步借著長階滾下來的容生和江逢寧萬分的僥幸,生生躲過了此劫。


    容生一身血跡,回頭盯著身後的廢墟看了很久,隨後才艱難起身,抱著昏迷的江逢寧離開。


    手上也沾滿了江逢寧身上的血。


    對境帶著人來了,來晚了一點。


    但回頭一望,誰都晚了一點。


    就是晚了一點,才恰恰好,因果相應,頭尾銜接。神奇之如一場令人心驚魄動,轉身又覺得荒誕可笑的戲劇。


    ……


    回到四處狼藉的城中,對境找來了醫士,卻見同樣死裏逃生的容生瘸著一條腿要出去。


    對境叫住他:“大人要去哪兒?先讓醫士給你處理一下身上的傷吧。”


    院中的殘火下,年輕男人微微側頭,明銳英俊的臉上是浸著血的傷痕。


    冷寂的眉眼處落下滿滿憊色的陰影,肩頭落雪,往日裏筆挺雍貴的背影在今夜竟有一絲微頹的弧度。


    夜色裏,容生冷清低啞的聲音說道:“不必了,我先去找個人。”


    話落,對境就見他一步一步走出了院子,整個人沒入了風聲蕭蕭的黑夜中。


    ——


    十伏忘沒來得及走遠,抱月台處接連的爆炸聲讓他匆匆折返。


    此時,他站在抱月台的廢墟下,看見了無數具被壓在石塊下的屍體,其中也有他無比熟悉的白衣鬼衛。


    所以他沒有看錯,方才從高台上墜下來的那個人,真的是晏難。


    得出這個答案,十伏忘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些慌張,心口接著又澀又痛地跳起來。


    他抬步朝廢墟中走去。


    心中想,既然一切有了江逢寧,那麽晏難怎麽樣都無所謂了。


    紅石頭出現,那麽他回家必定是有機會的。


    當初不就是讓他早早殺了晏雲台,他就能回家嗎?


    所以晏難是死還是活,都於他沒有一絲一毫的影響。


    可是他也不知道,此時自己為什麽要俯身去搬開一塊又一塊的石頭,不停地在一片巨大的廢墟中尋找著那道熟悉的身影。


    站在不遠處的緣無迭無情道:“門主,這下麵不可能有活人。”


    聞聲,十伏忘蹲下來繼續掀開一塊石頭,搖頭低聲道:“不,他的命大得很,他不會死的。”


    但接下來一具又一具的陌生屍體在腳下被翻出來,十伏忘也不知道這些話是說給緣無迭聽,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他轉身,踉蹌著接著去另一處翻找。


    直到後麵,身上白衣染成髒黑的赤褐,十根手指指節都破皮潰爛,他才在一處傾斜的石塊下看見滿頭是血的晏難。


    沾滿霜雪的睫毛輕顫,十伏忘鬆了緊提著的一口氣,他就知道,晏難不會就這般輕易地死了,而且是死在江逢寧前頭。


    他隨即勾起輕嘲的笑,抬起酸軟的腿,過去將人半拖半抱從石塊下挖出來。


    然而,突然之間,頭頂一塊巨石鬆動,帶著碎石和塵灰塌下。


    在沒反應過來前,十伏忘就已經撲身過去。


    一整塊沉重的巨石砸在後背,五髒六腑瞬間移了位般,一口鮮血頓時從十伏忘口中噴出。


    他咬牙跪身,用身體擋在了晏難上方。雙掌間的內力化解半成石塊砸落的威力,但在骨頭仿佛碎裂的劇痛下,撐起來的雙臂止不住地發抖。


    過來的緣無迭立即搭了一把手,身上的巨石被兩人勉強掀開。


    喘息間十伏忘唇間又嗆出絲絲血跡。


    他鬥笠下的眼睛盯著晏難的臉笑,輕聲呢喃:“救命之恩還了,往後不欠你了。”


    隨後撐起一旁的廢石艱難站起身來,擦去唇邊的血跡,叫緣無迭將人背起來。


    “走,離開這兒。”


    自己邁開虛浮的腳步先走在前方。


    緣無迭背上人跟上。


    而身後的廢墟中,靜悄悄地落下了一朵的梔子花。


    如同開在廢墟中的,也如同開在大雪中的。


    容生帶著人過來,直至即將天亮時才找到徐觀南。


    他看到了緣無迭留下的梔子花。


    多年的默契,表達的深意容生當即明了。


    晏雲台從一開始就與藏頭門藕斷絲連,而他也沒有看到晏雲台的屍身。


    還真是命大。


    活著也好,活著他才好替徐觀南報殺身之仇。


    容生捏緊了手轉身,指尖一夜凍枯的花朵擦過髒亂血汙的衣袍,低旋著飄落在了腳下的屍體中。


    容生將徐觀南葬在了雪山的南麵。


    冬日可先見第一縷金陽,不至於太冷。春天來臨時,可有清溪如琴相伴,一個人也不至於太孤單。


    待他日抱月台重建,徐觀南不用再登上抱月台,抬頭即可見滿天星輝之中耀眼的皎皎明月。


    簡單普通的木板上,容生蹲在雪地中沉默地刻碑。


    刻刀下木屑如細沙輕灑,從曲起的手指下,被風一吹,就像輕煙散入茫茫白雪。


    十幾歲時,從小就自卑少話的徐觀南對容生說出口的第一個願望,便是想去抱月台上看月亮。


    但他的身體斷斷是爬不得那樣高的地方的。


    容生那時隻是看著他眼底一閃而過的遺憾,然後承諾道:往後你身體好了,我陪你一起去。


    其實那時候,容生不是沒有辦法帶著他上去一趟,隻是大夫又說他吹不得一點風。


    後來徐觀南便沒有再提過。


    事實上,後來,是沒有後來了。


    他不知道昨日的徐觀南是怎樣爬上那些長階的。


    幼時願望實現的地方,卻成了他的葬身之地,何其殘忍。


    刻完最後一筆,容生站起身,垂眸靜靜地凝望著腳下新土掩蓋的墳塋,直到冷風將全身吹得沒有一絲知覺,他才轉身離開。


    身後靜默立在風雪的木碑仿佛也在對他不舍地目送。


    待人走遠消失,風雪一轉,親密地撲向木碑,隻見上麵刻著字兩行:


    摯友徐觀南之墓。


    朝啟十四年冬二十五,商跡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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