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然流火夜,薄雨送清涼。


    從寢殿離開,君晟站在高高的碧砌,俯瞰嚴陣以待的禦前侍衛,長指輾轉在老山檀手持上。


    這時,一小撥宮人走來,前後四盞宮燈,簇擁中間一名婀娜美人


    夜色朦朧不清,君晟恍惚瞧見了已故的師母景氏。


    姚寶林拾級而上,搖曳生姿,扭得一眾禦前侍衛偷偷打量,卻渾然不覺,抬頭看向君晟,“君大人陪陛下說完話兒了?”


    見君晟徑自步下階梯,她掩了掩袖,“呦,大人不會是因為德妃與我避嫌吧?你們也不再是表親了呀。”


    “娘娘言重了。”君晟腳步未停,不愛笑,卻不吝嗇笑,“臣隻是沒注意到娘娘。”


    盯著男人峻拔的背影消失在霧靄之中,姚寶林哼一聲,推開掌燈的宮人,走入寢殿,吹了一夜枕邊風。


    **


    七月廿八,萬壽節的前一日,太師府琉璃苑草木扶疏,鋪陳開如詩畫卷,沈栩坐在庭院亭中背書,身後有侍從搖著小扇。


    一名心腹小廝走進月門,麵帶喜色,“稟公子,德妃娘娘帶回喜訊,陛下選中了公子的賀詞,大加讚賞。大夫人說,還要多虧了德妃娘娘將公子的賀詞放在最顯眼的位置。”


    每逢萬壽節,朝臣都會抓住機會,督促家中未入仕的子嗣為天子寫賀詞,以提前博得好印象。


    今年送入宮的賀詞,天子隻讚了三人,沈栩身在其中。


    沈栩自是歡喜,麵上不顯,也印證了他的想法,懷才不遇的多是寒門庶族,高門有為子弟有大把接近聖駕的機會和助力。


    “替我多謝娘娘。”


    小廝應“是”,又說起另一樁事,“聽賬房那邊說,老夫人給季家娘子準備了見麵禮,價值百兩......”


    百兩紋銀在尋常人家難以計數,如今落在沈栩耳中不過爾爾,可在聽到“黃金”二字時,還是些許震驚。


    老夫人的偏心,顯而易見。


    不過,他欠季綰的,不會覺得不平衡。


    “季家娘子值得十裏紅妝,滿城桂花鋪路,百兩黃金算不得什麽,退下吧。”


    小廝哈腰退去,少頃折返回來,“公子,太師臨時換人,打算明日帶您赴萬壽宴。”


    比起連連道喜的小廝,沈栩沒有受寵若驚,不允許自己像個沒見過世麵的傻小子。


    這是他應得的。


    沈栩的蛻變,太師夫婦看在眼裏,也因賀詞一鳴驚人,德妃受譚氏所托,見機行事,讓天子得知了沈栩三年前被頂替落榜的事,繼而問責起負責科舉的禮部尚書。


    “既被頂替,為何不在事後上報,補其舉人功名?”


    科舉在大鄞朝是重中之重,禮部尚書訕訕抹額,“是臣的疏忽,沒有及時補漏,致使懷才士子落得個滄海遺珠之憾。臣思過、認罰。”


    候在側的其餘臣子,皆記住了沈栩這個名字。


    **


    翌日清早,季綰送弟弟去往珍書閣,順便借來幾本醫書。


    萬壽節宮城內外熱鬧歡騰,衝淡了百姓對前陣子命案的恐慌。


    蔡恬霜揣著兩把飴糖走進診間,一把撒在診台上,一把塞進荷包裏,“今夜吟玉樓外有煙火宴,咱們也去瞧瞧?”


    “何時聽說的?”


    吟玉樓是京城生意最紅火的酒樓,建在水麵上,四周潺潺淙淙,柳暗花遮。每年除夕、元宵和七夕還會舉辦煙火宴,引才子佳人吟詩作賦、紈絝子弟拈花弄月。能登樓的食客,必然是腰纏萬貫的,尋常百姓隻能在水畔佇足。


    可從沒見過在萬壽節舉辦的煙火宴。


    蔡恬霜剝開一塊飴糖含進嘴裏,甜得搖頭晃腦,“從街市上聽來的,是宮裏的姚寶林建議陛下要與民同樂。陛下不能輕易出宮,由姚寶林在吟玉樓舉辦煙火宴。”


    怕季綰不識得姚寶林,蔡恬霜解釋道:“姚寶林是近來得寵的美人,仗著盛寵,經常擠兌德妃娘娘。”


    皇後、賢妃、淑妃均過了花期,在禦前爭寵最甚的便是德妃和姚寶林,兩人都不是善茬,常常針鋒相對。


    姚寶林的提議,深得帝心,贏得漂亮。


    後宮之爭與季綰相隔遙遙,但不妨礙她去欣賞盛況。


    “好。”


    當晚,宮裏宮外張燈結彩,火樹銀花。各大街市人頭攢動,尤其是吟玉樓外,擠滿看熱鬧的百姓。


    愛出風頭的富家子弟,想要擲金撒銀登樓倚欄,卻被婉拒門外。


    季綰姐弟帶著蔡恬霜擠在蜿蜒湖麵的漂台上,欣賞一盞盞被放入水中的花燈。


    花燈遊魚,美輪美奐。


    “好美啊。”


    雖是太師府培養出的女護衛,可蔡恬霜還是被眼前的景色吸引,拉著季綰蹦蹦跳跳。


    季綰沒她歡脫,抽回衣袖,靜靜觀賞。


    既是與民同樂,除了姚寶林,朝廷來了不少宮妃、貴婦,分布在吟玉樓的各個樓層。


    譚萱斕從一眾宮妃中走出,百無聊賴地站在外廊上俯瞰,不知怎地,在樓外黑壓壓的人群中凝住了一抹柔粉身影。


    搭在闌幹上的手輕輕握住橫木。


    “來人。”


    季綰是在煙火竄起時,被宮人帶上吟玉樓的。


    人們被絢爛煙火吸引,沒人再注意登樓的人。


    “姑娘請。”


    季綰步上七層,在一雙雙好奇的視線下,走到譚萱斕身邊,宛若穿梭在爭奇鬥豔的花叢中。


    雖是布衣民女,卻是德妃的客人,宮妃和貴婦們沒有過多在意,也沒太過非議,扭回頭,三五成群地攀聊起來。


    季綰走到譚萱斕身邊,“民女給德妃娘娘請安。”


    被猜中身份,譚萱斕微愣,良久,拉過她的手,“君晟告訴你的?”


    “民女猜的。”


    “那你很機敏。”


    譚萱斕屏退身側伺候的宮人,雙肘杵在闌幹上,仰頸眺望星河,“本宮有一事想請你幫忙。”


    “娘娘請講。”


    “後宮是非多,本宮信不過那些被皇後操控的太醫,日後會時常勞煩你入宮。”


    季綰正要回答,忽見一侍女急匆匆走進來,與譚萱斕耳語幾句。


    譚萱斕流露出被責怪後的不悅,經風一吹片刻消散,轉而笑道:“君晟在門外等你,責怪本宮私自見你。先過去吧,切記,在這裏要寸步不離君晟的視線。”


    季綰喜靜,自進門就很拘謹,卻在得知君晟也在時,浮躁的情緒沉了下去。


    欠欠身子,她隨侍女離場,步上九層,腦海一直回蕩著德妃那句似有似無的暗示。


    吟玉樓共十層,越往上去,風越大。


    最熱鬧的是姚寶林所在的七層,可謂珠光寶氣齊聚一堂,朝臣們則是集中在低層攀談寒暄。


    九層空曠,無人問津。


    本以為還有其他人在,卻隻見到一道孤影站在外廊上,背對房門,被煙火勾勒出寬肩窄腰的輪廓。


    “大人怎麽不在宮裏?”


    君晟回過身,“姚寶林需要朝臣撐場子,陛下遣我來此。”


    季綰走上前,與男人並立在闌幹前,欣賞起不同視角下的風景,半開玩笑道:“那真是好大的排場,能讓通政使做陪襯。”


    綰在玉冠中的墨發被風吹得微亂,君晟看向長發亂飄的女子,提了提唇角,將人拉過來,挨著自己近了些。


    “暖和。”


    有人甘願擋風,季綰沒有拒絕這份好意,下一息,青絲被人綰起。


    看著親手為她綰發的男人,季綰頭皮發麻,僵著不敢動彈。


    煙火斑斕,變換著色彩映在他們的身上。


    君晟扯下闌幹上用作裝飾的花枝,纏繞在季綰的發尾,完成一條鬆鬆垮垮的麻花辮子。


    再不會被夜風吹起。


    季綰撫了撫搭在肩頭的辮子,“多謝。”


    “說了,不必與我客氣。”


    君晟斜倚廊柱,抱臂繼續觀賞煙火,內勾的眼角微斂,察覺到簇簇煙火一點點向著吟玉樓的方向綻放。


    姚寶林為顯帝王的盛寵,備下比除夕翻倍的煙火,離得遠觀賞尚且覺得壯觀,可當煙火如箭雨般竄向吟玉樓時,感官的壓迫陡然倍增。


    要起火了。


    僅僅一瞬,八層和十層的闌幹被煙火點燃,竄起火焰,迅速蔓延。


    “啊,燒起來了!”


    “快撤離!”


    樓內賓客受到驚嚇,亂作一團,樓外百姓瞪著眼,不可置信看著拔地而起的高樓冒起白煙。


    大風助燃,轉瞬黑煙滾滾。


    季綰驚愕,“不逃嗎?”


    君晟看向起煙的旋梯口,又低眸看向麵前的女子,“逃得出去嗎?”


    語氣平常到像在陳述一件不打緊的事,比天氣變換還要不打緊。


    下方全是驚叫聲,季綰竭力讓自己冷靜,跑到牆角的銅盆前打濕帕子和衣袖,想要捂住自己和君晟的口鼻。


    可君晟身量太高,她踮腳難以支撐,索性放棄。


    處事不驚是優點,可也不能一直站在這裏被煙嗆啊。


    “來不及了,我們......”季綰俯瞰樓外,緊緊攥住男人的衣袖,“跳下去吧。”


    處在九層高樓,光俯瞰腿就軟了,何況是跳下去,可煙嗆的窒息感湧來,季綰不做他想,使勁兒推了推君晟,“走不走?”


    看著快要發怒的姑娘,君晟唇邊笑痕淺淺,點漆墨瞳映出燃燒的火焰,還有女子生慍的臉。


    別樣生動。


    “為何要帶著我一起脫險?大可自己逃離。”


    季綰快要無法呼吸,無暇他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火燒紅木的聲音劈裏作響,樓裏的賓客幾乎全部逃生,除了被困在八層以上的兩人。


    旋梯口冒煙,外廊的闌幹被火吞噬,他們快沒有退路了,可縱使這樣,季綰仍緊緊攥著君晟的衣袖。


    “君晟,我想活。”


    一隻大手突然扣住她的後腦勺,將她帶入一方寬厚的胸膛,腳尖被迫一點點離地。


    耳邊傳來“砰”的一聲,著火的闌幹被那人一腳踹開。


    “吸氣,憋住。”


    額角的碎發刮過柳眉,季綰聽見風與心跳交織的聲音。


    身體不受控製地下墜,卻被緊裹在一雙有力的手臂間。


    來不及多想,隨著一聲聲“有人墜樓了”,二人一同墜入清涼的湖水中,濺起層層水花。


    湖水的衝擊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季綰向上鳧遊。


    漂台上的百姓所剩無幾,齊齊向她的方向跑來,包括季淵和蔡恬霜。


    “這邊,在這邊!”


    憑借幼年掌握的一點兒水性,季綰沒有立即上岸,左右尋摸著那人身影。


    驀地,腰肢一緊,她被人從水中舉起。


    君晟破水而出,圈著她遊向臨近的漂台。


    被拉上岸後,季綰癱軟地坐在地上,視野裏是君晟單手解開革帶脫去官袍的動作。


    肩頭一沉,浸濕的緋紅官袍罩在了她的身上。


    君晟單膝跪地,將攏進官袍的女子拉向自己,低頭與她視線交錯。


    水珠自女子的碎發滴落,蜿蜿蜒蜒落在男子的手背上。


    月色繾綣,人狼狽。


    **


    季淵邊跑邊脫去衣衫,一把罩在季綰身上,不能言語的少年微微發抖。


    季綰借著力道站起身,朝弟弟笑了笑,示意自己沒事。


    蔡恬霜卻發現君晟雪白的中衣後襟上,滲出血跡,想是落水時,背部砸在了漂浮在水麵的闌幹上。


    “大人受傷了......”


    “無礙,送娘子去車上。”


    蔡恬霜噤聲,在大批侍衛靠近前,拉著季綰和季淵快速離去。


    “卑職等來遲,請君大人恕罪!”


    一名黑甲侍衛恭恭敬敬地遞上鶴氅。


    君晟接過,為自己係上。


    逃出來的賓客們大多乘車離去,譚萱斕的車還停在岸邊。


    女子從車裏走出,快步來到君晟麵前,“可有受傷?”


    君晟淡瞥一眼,沒提背上的傷勢,屏退周圍的侍從,“娘娘安排的?”


    周遭無其他人,譚萱斕一笑,“你總是避我不見,我隻能自己謀劃了。”


    “娘娘今夜入樓,以身試險,是為了洗脫嫌疑吧。”


    今夜風大,掩人耳目,掩蓋了調轉燃放煙火方向的貓膩。


    譚萱斕不答反問:“你既已察覺,要供出我嗎?”


    君晟邊走向自己的車駕,邊擰去衣袖上的水,“太師府對臣有養育之恩,娘娘與太師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於情於理,臣沒必要拆穿你。”


    “那多謝了。”


    “謝倒不必,不要再拉無辜的人涉險。”


    譚萱斕無話可說。


    燒樓的目的,是為了抑製姚寶林的風頭,讓一場盛宴變為險情,在禦前以治姚寶林辦事不力之罪,哪承想,安排的人辦事不力,燒燃了第八層。


    見人走遠,譚萱斕對著背影解釋道:“我策劃的是燃燒頂樓,沒想置你們於險地。”


    “風向乃天象,人力難以把控,望娘娘在下次鋌而走險前,深思值不值得。一個六品寶林,無子嗣,撼動不了娘娘的妃位。”


    “可她生得像景夫人!很有可能被封貴妃!”


    貴妃之位,四妃之首,僅次於皇後,是承昌帝當年留給景夫人的,奈何景夫人至死不從。


    貴妃位分,成了折子戲裏的廣寒宮。


    君晟轉頭,星眸清寒,哂笑了聲:“那說明陛下放下了執念,未嚐不是件好事。”


    **


    半歇,季綰來到君晟的馬車前,接過一身幹爽的茜色衣裙。


    有蔡恬霜和弟弟在車外,她沒什麽顧及,在車廂內換下濕衣,係裙帶時,聽見車外傳來君晟的聲音。


    “不急,讓她慢慢換吧。”


    季綰快速係好雙耳結,挑開珠簾看向男子,“可以了。”


    說著就要鑽出車廂,被男子堵了回去。


    軒舉的身形如同獵豹,堵住了洞裏的獵物。


    君晟坐進馬車,鶴氅下的一雙腿被濕褲包裹,筆直修長,比平日湛然高徹的氣韻多了一絲野魅。


    季綰不自在,別過頭,挑起窗邊的簾子,“縱火的主謀是德妃娘娘嗎?”


    今夜最出風頭的人不是宮裏的帝王,而是主張與民同樂的姚寶林,經此事後,很可能晉升嬪位,觸及後宮一些人的利益。


    這場大火很可能是宮妃與朝臣聯合爭寵的戲碼。


    小娘子茜裙羅襪,冰肌染粉,透著人畜無害的勁兒,腦子轉得卻是飛快。


    君晟不置可否,“怎會猜到是她?”


    “那會兒她給過我暗示,讓我不可離開你的視線。”


    再聯係德妃患上乳癰的緣由,以及從蔡恬霜那裏聽得德妃與姚寶林的是非之事,三者可構成因果。


    季綰話音一轉,“雖說德妃娘娘讓我跟緊你,可起火時,你不該拉著我不放。”


    君晟向後靠去,懶懶倦倦,“好像是你拉著我不放吧。”


    季綰抿抿唇,素淨的臉上閃過一絲窘,又夾雜一絲較真兒,“我是在救你,再臨危不亂也不能慢悠悠的拿命開玩笑。”


    君晟默然,一次次置身刀山箭雨,刀口舔血慣了,足以臨危不亂,否則也不會年紀輕輕成為天子近臣,奪得廠衛最惹人眼紅的實權,是以,根本沒把這起謀劃當回事兒。


    可麵對女子的責怪,他還是聽進去了,“嗯。”


    季綰稍稍滿意,心裏卻又說不出的古怪,明明該後怕的,可此刻莫名輕鬆。


    是眼界打開些了嗎?


    理不清端緒,她按按額,提醒君晟更換濕衣,“別著涼。”


    君晟起身,朝她伸過手。


    季綰本能向後退,正襟危坐,“你要做什麽?”


    君晟俯身,從她左側的箱籠裏取出一套備在車上的衣裳,又坐回對麵的長椅上。


    馬車掛有壁燈,男人更衣的身影籠在暖融之中。


    非禮勿視,季綰扭腰趴在窗上,無意聽得窸窣聲,耳朵紅得快要滴血。


    名門培養出的嫡公子,怎可如此......隨意放浪?


    可她不敢回頭,生怕看到不該看的,直到隔間傳來門板的滑動聲。


    馬車豪華,設有內間,以門板隔開。


    餘光掃過緊閉的隔間門扇,季綰堪堪轉回身,目光落在對麵長椅疊放整齊的鶴氅上。


    原來他隻脫了披肩的鶴氅。


    換上一身穗狀流雲暗紋的常服,君晟拉開門板,將一碟不知從哪裏取出的黑米糕放在季綰手邊。


    早已饑腸轆轆,季綰沒客氣,拿起一塊小口吃起來,掩飾著什麽。


    馬車抵達季家巷子,蔡恬霜和季淵從另一輛馬車跳下,先行進了院門。


    季綰揣著一件緋色衣袍步下馬車,頭也不回地走進巷子


    君晟挑簾叫住她,傾身從她手裏勾回自己的官袍,“對我又吃又拿,招呼都不打?”


    明知他在打趣,可誰願意好心付之東流,季綰解釋道:“我是打算洗淨再還給大人。”


    “那我明日穿什麽?”


    “又不是隻有一身。”


    君晟眼底溢出淺淺的笑,蔓延至清澄的含情目,卻被車門半垂的珠簾遮擋了大半,隻有唇邊的笑痕顯而易見。


    馬車駛離,季綰方想起君晟一並拿走了她換下的衣裙,懊惱地在燈影下佇足了一會兒,轉身之際,突然捕捉到一抹隱在暗處的身影。


    相識六年多,季綰瞧著那道“輪廓”慢慢成長,挺拔健壯,怎會認不出。她邁開步子,沒有點破。


    “綰妹。”


    沈栩從樹影裏走出,錦服緞靴,再不是才秀人微的布衣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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