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片月光下,在河州與晉州的交界處,一隊車馬停靠在一片樹林之中。


    篝火燃燃,食物和酒水的香氣四溢。人群圍靠著篝火而坐,時至夜半,談笑依舊,仿佛這樣的聚會,誰也不肯就此睡去。


    直至壺中酒已幹,月落烏啼,寒風漸起,醉酒的人們昏昏而睡。


    安頓好已經醉倒不省人事的花翎和吳靖宇,囑咐半醒狀態的董策照顧好諸葛流雲,安排隨行的十人護衛,輪守站崗。


    白奉先拎著最後一壺酒,獨自一人,朝著密林深處走去。隻是他沒有注意到的是,原本已經上車睡覺的溫問情,不知何時已經醒來。在看到白奉先獨自一人離開的身影,選擇悄無聲息的跟在其身後。


    臨近黎明,月光漸漸隱沒,林中來到至暗時刻,伸手不見五指。寂靜的密林中,時不時傳來幾聲詭異的啼叫,陣陣寒意,令人毛骨悚然。不過這一切,對於白奉先來說,置若罔聞。目的地明確,白奉先步伐很快,沒有一絲一毫的停留。


    沒多久,白奉先來到了一棵枯倒的大樹旁。麵前是兩座枯墳相互依偎。在這密林深處,顯得更加詭異。


    望著這兩座沒有墓碑,不知身份的孤墳。白奉先眼神愴然,表情凝重。將手中的酒壺拔掉塞子,先是自己灌了一大口,任憑嘴角流出的酒水打濕衣衫。隨後,將壺中剩餘的酒水盡數灑在兩座墳塋前,雙目微紅。


    “熟人?”


    聽到背後傳來溫問情的聲音,白奉先一驚,趕忙用衣袖輕掃眼角,收斂心神。


    “四哥說笑了,這荒林之中,我又豈會有熟人。”


    看著白奉先的背影,又看了看那兩座明顯並沒有多少年頭的‘新墳’。


    “如果不認識,大半夜跑這裏來給人家敬酒?!”


    白奉先調理一番氣息,轉過身,看著一臉詢問的溫問情。


    “剛剛飲酒中途,四哥去車中小憩了片刻。其餘眾人也都不勝酒力,我未完全盡興,又怕打擾眾人。這不,我帶著這最後一壺酒,準備獨自找個安靜的地方,以月光下酒,自飲自酌一番。卻不曾想,在這裏遇到這兩座孤墳。一時間想到自己身世,心生感慨,這才忍不住,與之共飲。


    讓四哥見笑了。”


    聽完白奉先給出的解釋,溫問情沒有多說什麽,而是走到了白奉先身旁。二人並肩而立,在墳塋前,一前一後。


    “也不知道是誰的家人,會被埋在這裏。林深樹密,如果不是被家人埋葬在這裏,恐怕隻能成為孤魂野鬼遊蕩,無家人祭拜。”


    溫問情的話讓白奉先心中很不是滋味。


    曾幾何時,躺在這兩座墳塚當中的人,是同自己把酒言歡的同袍兄弟。左虎、陳葉,這二人或許是真的想殺自己,但,自己卻對他們沒有一絲恨意。


    “小五,你為什麽會同意諸葛先生的提議。”


    “什麽?”


    白奉先顯然一時沒有理解溫問情所問之事。


    “義父讓我們帶兵到河州地界,並未允許我們到晉州。你手下那個諸葛先生,隻是和你說不妨到晉州看看,你就選擇留下大隊人馬,帶著幾人就來了。”溫問情側過身,和白奉先四目相對,“我想聽聽你的解釋。”


    白奉先心生警惕。


    “四哥,我不是說了嗎,我曾在晉州城中當差,自然有些熟人,既然已經到了這裏。理應去看看,畢竟如今我也算是衣錦還鄉。”


    溫問情點了點頭,“這個理由倒也說得過去,畢竟嬴政那小子也在晉州,我們到了這裏,也是應該去看看咱們這個名義上的兄弟,實際上的少主。”


    嬴政!!!


    這個名字,讓白奉先忍不住握緊雙拳。即使時刻在控製自己的情緒與氣息,在這一刻,白奉先感覺自己快要控製不住了。


    溫問情繞著白奉先邁開腳步,口中繼續說著,“或許你並不清楚,哦,不對,應該是整個西秦幾乎沒有人曉。”溫問情走到白奉先正對麵,站住腳,微微抬頭,“為讓曹家皇帝對我西秦放心,西秦從不在晉州安插人手,不主動探查晉州的消息。但我一直都和在晉州的嬴政有書信來往,不為探聽消息,隻是純粹關心。”


    白奉先眉頭微蹙,溫問情的話模棱兩可。不過白奉先能感覺得出,對方若隱若現的在表達著些什麽。結合溫問情說話的內容和語氣,自己的真實身份,對方很可能已經知曉。如此一來,自己很可能已經暴露,這樣的話,身邊的人都會有危險。


    一根手指抵在胸膛之上,肆意滑動撫摸,白奉先隻感覺身上起了雞皮疙瘩。被一個男人如此撩撥調戲,令人作嘔。隻是此時,白奉先不敢有絲毫輕舉妄動。


    “怎麽,我從你身上感覺到了一絲殺氣,你小子莫不是還準備和我動手嗎?我怎麽記得,上次動手,你可沒有贏我啊!”


    白奉先咬了咬牙,溫問情話說到了這份上,卻並未挑明自己的真實身份。不管對方是真的從嬴政那裏得到了自己信息,還是在這兒詐自己,白奉先思索片刻後,決定以進為退。


    “四哥即已知曉一切,不妨說一說,四哥你又是為什麽同我們一起來到了這晉州。你大可留守大本營,不必同我們走這一遭。”


    顯然,溫問情沒有料到,白奉先會忽然反問自己。莞爾一笑,笑容猶如春風,如果不是聯想到對方男人的身份,白奉先甚至覺得這笑容擔的上一句“春花玉露”。


    “小五,你心裏清楚,我為何而來!”


    這個回答顯然也不在白奉先的意料之中,不同的是,白奉先眉頭緊蹙,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你的事我知道的不少,”


    白奉先眉頭跳動,雙拳握緊。


    “不過這些事我並不打算和其他人分享,而且我還會勸我那個弟弟,不過是受了點委屈,沒必要一直追著不放。”


    “他會聽你的?”


    溫問情右手攀上白奉先的肩頭,“他不敢不聽。”


    話聊到這份上,白奉先不得不相信,溫問情是知道自己真實身份的。


    “為什麽要幫我?”


    溫問情收回自己的手,雙手背在身後,走到白奉先身前,身子微微前傾。


    “你應該問,我這樣幫你,想要得到什麽?”


    “你想得到什麽?”


    見白奉先如此上道,隨著自己的想法,溫問情很是高興。


    “我可以不告訴其他人你的身份,也會幫你讓嬴政放下。我想要的是你的三個承諾。”


    三個承諾???


    白奉先有些不明所以,要自己的三個承諾,這算什麽。


    “你放心,這三個承諾,我不會讓你做違背心中正義之事,也不會讓你殺害無辜之人,都是你能力範圍之內的事。”


    在心中略作權衡,白奉先一時間也想不到其他的好辦法,除了點頭答應下來,似乎別無選擇。


    一夜無話,夜盡天明。


    溫問情、白奉先和往常一樣,騎馬並行在隊伍最前方。身後跟著的是吳靖宇、董策,花翎駕車,車中坐著諸葛流雲。跟在車後的,是一支十人小隊。


    看著前麵安靜前行的兩人,董策表情怪異,看了一會後,忍不住靠到吳靖宇身旁。


    “喂,吳黑子,你有沒有發現兩位將軍今天和往常有些不一樣。”


    吳靖宇斜眸看了看身材和自己不相上下,膚色較自己更是有過者而無不及的董策,有些不悅的說道:“董黑胖,你別離我那麽近,你那一身膘,我看著就熱。”


    “黑子,別鬧,我再和你說正事。”


    正事?


    這小子自從被白奉先的武力和軍事才能折服後,儼然已經成了白奉先的小迷弟、狗腿子。有時候,甚至比他和三弟還要關心大哥。


    “那你倒是說說,你看出來了什麽。”


    “你看,這就是咱們兩個的不同之處,你就隻有一膀子力氣,我除了有一膀子力氣外,還有一雙善於觀察的眼睛,要知道,這在戰場上可是······”


    “你有話說沒話說!”


    “有,有,有!”


    見吳靖宇有些不耐煩,董策也是不再扯些沒用的,而是趕忙將自己觀察到的趣事說了出來。


    畢竟這樣的八卦,得有人分享才有樂趣。


    “你有沒有發現,今天從一早開始,白將軍和文將軍二人之間,一句話都沒有。”


    “這有什麽,我大哥本就不是多話之人,況且,對於溫將軍······”吳靖宇話說到一半便止住了,在軍伍之中,妄議上級可是重罪。


    “不不,並不是隻有不說話的事。”董策繼續說著自己的發現,“今天的溫將軍臉上的笑容就沒有斷過,而白將軍臉上一直都是凝重。還有,還有,從他們兩個開始並駕齊驅後一路上,溫將軍至少看了白將軍二十多次,每次都是笑意濃濃。”


    這些話,再加上董策不懷好意的語氣,吳靖宇不禁蹙起了眉。


    作為讀書人,對於龍陽之癖很是抵觸。他是相信白奉先的人品的,更何況,白奉先和葉心如的事,他可以說是見證者之一。


    正準備開口反駁訓斥董策,卻沒料到接下來董策的話更加令人震驚。


    “昨夜喝酒,你和花翎喝多了睡了過去。我雖然也迷迷糊糊,但還有些意識。我可是親眼所見,先是白將軍拎了壺酒去了密林深處。隨後,原本已經不勝酒力上車休息的溫將軍,便悄悄的脫離了隊伍,跟了上去。二人可是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回來,回來後,兩人的表情就和現在一模一樣。”


    想必白奉先和溫問情誰也不曾料到,昨夜之事,已被有心人看在了眼裏。


    “你說說,他們兩個是不是······”


    “不可能!!!”


    不等董策話說完,吳靖宇便忍不住大聲否認。


    這突然的大聲說話,頓時引起了隊伍中所有人的注意力。


    前方的白奉先回頭詢問道,“何事?”


    吳靖宇和董策均是一臉尷尬。


    還是董策反應略快幾分,“回稟將軍,無事,我二人在閑聊打賭。”


    聽罷此話,白奉先不疑有他,繼續策馬前行。


    董策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吳靖宇,撇了撇嘴,策馬走向一旁。


    吳靖宇一臉幽怨的看著前方白奉先的身影,以及和白奉先一直保持不遠不近的溫問情。


    就在即將走出樹林之時,一直在前方帶隊的白奉先和溫問情忽然勒馬停住。


    一架馬車,孤零零的停在樹林邊緣。沒有車夫,馬兒在自由的啃食地上的雜草。


    這一幕,令所有人全神戒備。


    感受到隊伍停了下來,一直在車中看書的諸葛流雲掀開車簾。


    “四郎,何事?”


    “諸葛先生,前邊突然出現了一架不明馬車。白大哥讓大家先停下來,不過先生放心,白大哥武藝高強,前去查看一番便是了。”


    諸葛流雲目光向前看去,樹林邊緣,一駕突兀出現在此的馬車,令諸葛流雲心頭一顫。


    在諸葛流雲看清馬車之時,白奉先已然策馬來到了馬車跟前。手中長槍探出,挑起了車廂的簾子。


    隻見車架之中,橫躺著一位身穿鵝黃色紗衣的妙齡女子,輕紗遮麵,看不清容貌。


    之不顧哦,此女子,白奉先總感覺自哪裏見過。


    車中女子睡的很熟,對於白奉先這位“不速之客”的出現,沒有絲毫察覺。


    收了長槍,輕輕一躍,白奉先已經到了車上。正當他準備掀開車簾,急匆匆一路小跑過來的諸葛流雲開口阻攔。


    “將軍,不可,不可啊!”


    蹲站在車椽上,轉過身,看著一臉焦急的白奉先有些呆愣。對於諸葛流雲這般焦急的狀態,有些顛覆他的認知。


    白奉先跳下車,諸葛流雲迎上前去,躬身一禮。


    “將軍,車上之人是我師妹。”


    白奉先腦海中很快回憶起了曾經在臥龍山莊時,的確見過一個蒙臉女子。現在細想下來,倒還真和這車中女子形態有幾分相似。


    “先生還是先上車去確認一下,如果真是您的師妹,如今孤身一人在這荒郊野嶺,恐有事端。”


    沒有回應白奉先的話,而是深深一禮後,諸葛流雲快步上了馬車鑽進了車廂之中。


    當黃裳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朝朝暮暮,日夜思念的意中人時,內心的喜悅無以複加,所有的艱辛困苦在這一刻都煙消雲散。


    一雙玉臂環上了諸葛流雲的脖頸,好似怕他跑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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