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宴知同沈玉林和洪辰溪他們其實並未喝多少酒,不過是在飯桌上小酌幾杯。走時許宴知要裝作喝的大醉,便將手搭在沈玉林肩上,微眯著眼,儼然一副醉迷糊的模樣,“小侯爺,別急著回去嘛,再去喝。”


    沈玉林做嫌棄又含隱怒狀,“許大人若是要喝就一人去喝吧,我與洪大人還要回去早些歇息,明日早早商討剿匪事宜。”


    洪辰溪就立在一旁,一言不發,神情寡淡,似是不喜許宴知的做派,站得有些遠。


    “哎呀不就是個差事,小侯爺何必如此認真?”


    沈玉林像是忍耐到了極點,緊抿著唇,眉頭皺起,冷笑一聲,“許大人你是不用認真,左右你得聖上恩寵,差事辦的好不好全憑你一人說了算。”他說著要將許宴知扶上馬車,“許大人,我等送你回驛館,之後若許大人還想去什麽地方就自己去吧,我等就不奉陪了。”


    沈玉林把她往馬車上帶,許宴知神色恍惚任由他攙扶,沈玉林壓低了嗓音,在她耳邊道:“演醉鬼演得不錯,但你好歹自己動動腿,不然怎麽上馬車?”


    許宴知輕笑,“哪個醉鬼上馬車上得平穩?”


    許宴知又推搡著沈玉林,“小侯爺要回自己回吧,我還沒喝夠呢。”


    沈玉林有些不耐煩,“許大人說得輕巧,若我等扔下你,你出了什麽事,我等如何負責?”他又朝洪辰溪道:“洪大人,勞你搭把手。”


    洪辰溪聞言這才走過去,攙著許宴知的胳膊,他低低道:“人還沒走,還在盯著。”


    許宴知輕嘖一聲,推了推洪辰溪,“洪大人你走開,你不同我喝酒,你無趣的很。”


    洪辰溪被推開後當真就不再上前攙扶了,對著沈玉林淡道:“許大人不讓我扶。”


    沈玉林忍無可忍,猛推了一把許宴知,“許大人若是要胡鬧,我等就不奉陪了。”


    許宴知踩上腳梯,裝模作樣與沈玉林拉扯,沒注意腳下踩上衣袍,整個身子猛地往前傾,正好沈玉林被她一把推開完全來不及拉她一把。


    許宴知眼看著腦袋要撞上車架,下意識想用手撐住,轉念又想到醉酒之人的動作豈能如此迅速,她打算緩些動作,要撞上又不能撞得太嚴重。


    突然胳膊被人拉住,額頭上多了一隻手,墊著許宴知的腦袋撞上車架。


    沈玉林也連忙上前拉住她另一隻胳膊,“許大人莫要再胡鬧了,你若出了事,我等當真不好同聖上交代。”


    洪辰溪將許宴知的腦袋撐起,許宴知迷迷糊糊的,“洪大人,你摸我額頭作甚?”


    洪辰溪收回手,又退到一旁去。


    許宴知配合著沈玉林的動作終於上了馬車,之後沈玉林和洪辰溪才相繼上去。


    許宴知上了馬車就斜靠著,“這盯梢的能盯這麽久,他不累我都累了。”


    沈玉林笑一聲,“還好你醉了不是這個德行,不然我可不樂意同你喝酒。”


    洪辰溪輕撩車簾,半晌後才放下,“盯梢的走了。”


    許宴知說:“方才多謝你拉我一把。”


    沈玉林也道:“方才還把我嚇了一跳,我瞧你沒有伸手,怕是要硬生生撞上去。”


    她聳聳肩,“醉酒之人正是神思恍惚之時,全然不知會有危險,我若不撞上去,前麵的不就白演了。”


    沈玉林:“我說你啊,當真是對自己太狠了些,這可都是實木,且不說屆時額頭會腫,這木頭上的雕刻也夠讓你破皮出血的。”


    她擺擺手,“我心中有數。”


    之後三人回了驛館。


    許宴知拿了藥膏去敲了洪辰溪的門。


    “進。”


    許宴知推門而入。


    洪辰溪立於案前,燭火都集中於桌案旁,窗戶開著,月光柔柔灑進來,摻雜著明滅閃動的燭光照在他身上,他提著筆卻輕蹙眉,似是對下筆有難。


    那支筆正是許宴知所送玳瑁羊毫筆。


    “洪大人這麽晚了還要寫什麽嗎?”


    洪辰溪聞言抬頭,一怔,“許大人怎麽來了?”


    她揚了揚手裏的藥膏,“洪大人幫我墊了一下,手如何了?”


    洪辰溪垂眸,“區區小事,不足掛齒。”


    許宴知搖搖頭,走近幾步,隻問:“手怎麽樣了?”


    走近些有光亮許宴知才能瞧得清楚些,洪辰溪是左利手,提筆的手正是方才幫她墊住額頭的手。那隻骨節分明的手在月光的照耀下更顯白皙,隻是手背上一片烏青顯眼,壞了美感。


    她將藥膏放在桌案上,無意瞥見案上散落書信。


    汝有何能?朽木矣。


    許宴知一愣,當即抬眸去看他。


    洪辰溪神色淡淡,輕有一歎,他將筆放下,“許大人有何不解?”


    許宴知直言,“何人以朽木比你?”


    洪辰溪:“你應該已經猜到了。”


    許宴知背倚在窗台,靜靜聽著洪辰溪說:“洪某自記事起,就沒有對父母的印象,是爺爺將洪某養大。”


    “洪某淺薄,終是未能達到爺爺期望。”


    許宴知笑了笑,“洪大人妄自菲薄了,世人標準不同,並非不與人同道就是淺薄,道不同不相為謀,這是人之常情。”


    “我爹總說我性子跳脫不穩重,可饒是我這樣的也能相識小侯爺,謝辭他們。這世上之道若幹,總有同道之人,洪大人不必自貶。”


    洪辰溪一雙沉靜的眼眸凝著許宴知,她倚在窗台姿態慵懶放鬆,嘴角噙著淺笑,眸中印著跳動的燭火勾著笑意和認真。她一襲焦月底色銀織暗紋封邊衣袍,此刻更像是將月光披在身上,連帶著發絲都染月色。


    許宴知不在朝廷便不愛盤發,自到了溱州總是馬尾以冠束發。


    洪辰溪勾了勾唇角,顯露零星笑意,“許太傅所言有誤,你很沉穩。”


    許宴知眉頭一挑,“這話真應該讓我爹親耳聽聽。”


    他道:“你與謝大人他們關係很好。”


    許宴知笑意加深,“謝辭他們皆是靈動之人,與他們相交是件幸事。”


    “謝辭看似閑散實則心思細膩,他愛玩鬧卻公私分明,從未耽誤過正事,他最是懂我。李忠明雖思維不及謝辭靈動,大大咧咧卻辦事穩妥,為人仗義會為他人考慮,正直、穩重、值得人信任。小侯爺心胸大度,為人正直,不拘繁文縟節性格爽朗,肩上擔著已故老侯爺的重任,心有山壑隻是苦於無人知遇;小侯爺的妹妹安陽郡主也是性格灑脫之人,遇事冷靜,心有思量,眼界開闊並非是困於閨閣的女子,她身上有尋常男子都做不到的氣度胸襟。”


    “還有一人,戶部尚書黎仲舒。他知我底細,我與他有同門情誼如今還有同袍之澤,他為人溫潤有禮,卻不失趣味,心思沉穩思慮周全,會為旁人著想。”


    “洪大人,我在這京城中,有他們相伴算是慰藉。”


    洪辰溪沒明白許宴知口中“慰藉”二字是何意,他靜靜望著許宴知說起身邊好友時的驕傲歡喜神色,似乎能想象到這麽一群人聚在一起時的肆意暢快。


    許宴知頓了頓,說:“而洪大人你,你如青鬆。”


    洪辰溪一愣,半晌後才垂眸淡笑,“許大人謬讚。”


    許宴知沒再多說什麽,隻道:“洪大人,躲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你或許應該和他老人家好好談談。”


    她擺擺手,“洪大人歇息吧,我就不多叨擾了。”


    許宴知說完就退了出去,腳下步子加快回房,嘴裏念叨著:“完了完了,忘寫信回去了。”


    ……


    京城。


    謝辭喝著酒,拍拍李忠明的肩,“許宴知不在,喝酒都沒意思了。”


    李忠明嘿嘿笑兩聲,“我看你就是嘴癢,許宴知要是在,你才能同他拌嘴。”


    沈玉寒也笑,“你平日同宴知哥哥吵來吵去,如今他人不在京城,最念他的人還是你。”


    謝辭嗤笑,“誰說的,我是擔心他把小侯爺帶壞了。”


    沈玉寒道:“對了,我兄長來信了,說一路平安無虞,還說宴知哥哥又回喝醉了非要去林子逛。”


    謝辭“嘖”一聲,“許宴知就這德行,不知道還以為他沒醉呢。”


    李忠明問:“你們可有收到許宴知的來信了?”


    此話一出三人皆靜了。


    片刻後謝辭冷哼一聲,“就這知道這廝不靠譜,讓他寫信難比登天!”


    李忠明剛想接話就聽到樓下有人大聲說話,他們三人零零散散聽到幾句。


    “許宴知?那個仗著自己胞姐與聖上幼時有情誼就入朝當了官的富家子弟?”


    “嘖,又是個靠家室當官的。”


    “我聽說此人行事荒唐散漫,從不好好當差。”


    “許太傅的聖名怕是要被他這荒唐子給毀了。”


    突然“咚”的一聲,正在說話之人麵前的桌上多了個腰牌,那人被嚇得猛然起身後退,匆忙中被椅子絆了一下摔在地上。


    “誰!”另外那人雖沒摔倒卻也著實被嚇了一跳。


    “腰牌上有,你不認字嗎?”樓上傳來冷冷一聲。


    那二人同時往樓上看去,隻見兩男一女正立於扶手邊,皆是冷臉。


    站著的那人瞥了一眼那腰牌,當即愣在原地,顫顫巍巍跪下:“大人恕罪,草民不知何處得罪了大人。”


    一旁摔倒剛起身的人也立馬跪下,“大人恕罪。”


    謝辭冷哼一聲,“那你們可知罪在何處?”


    “這……這……”


    李忠明大嗬一聲,“這什麽這!肆意汙蔑朝廷官員,你們有幾個腦袋用來砍?”


    李忠明這一聲讓整間酒樓都靜下來了,沈玉寒也道:“你們口中那個靠家室入朝為官的富家子弟許宴知曾到廣陵徹查私鑄銅錢一案、曾遠赴延州賑災百姓、還改了和親舊製不再以犧牲女子換取所謂和平,眼下還親自奔赴溱州剿匪,你們可知,花沅燈節那夜若不是他,你們豈能——”她指甲陷入手心,因氣憤逼得眼眸泛紅,話音都在發抖。


    謝辭低聲攔下她,“玉寒,花沅燈節的事不可讓百姓知道。”


    酒樓靜悄悄的,也不知是誰滿不在乎的說了一句,“像這樣的官家子弟,認真做事的能有幾人?暗地裏領了別人的功勞也未嚐可知。”


    “你不知道不代表沒有,自己眼界太低心胸狹窄,你又能知道什麽?”李忠明蹙眉道。


    謝辭冷道:“許宴知是世家子沒錯,可你們可曾聽到過他在京城中做過傷天害理之事?他可曾像紈絝公子一般擾百姓安寧?既然從未見過又怎麽能輕易對他妄下定論?”


    沈玉寒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怒火,“許太傅的聖名絕不會因許宴知而毀,我相信諸位皆是有心有眼之人,你們捫心自問,許家每年都食粥行善,建了多少善堂救了多少貧苦孩子?這樣的家風養出來的孩子豈會是紈絝之輩?許宴知雖年少為官但一向堂堂正正,所做所思皆為百姓,諸位怎能因一時不了解就妄加誹謗一個朝廷官員?”


    底下漸漸有了動靜,“就是就是,我之前還見過這許宴知呢,人家雖是官但完全沒有擺架子。”


    “這麽說我也想起來了,我之前看見他在路邊吃餛飩時往人家掌櫃的小女兒手裏塞銀子。”


    “我好像也遇到過,也不知道是不是許宴知,隻知道是個年紀輕輕的兒郎還穿著官袍就去幫一老者抬重物,最後汙了官袍也隻是笑一笑作罷。”


    ……


    議論的人越來越多,有人提議道:“道歉,你們二人得給許大人道歉。”


    那二人麵色煞白,冷寒直冒。


    他倆哆哆嗦嗦道:“是我等失言,汙蔑了許大人。”


    謝辭冷冷一句,“若再有下次,我隻能請你們去大理寺喝喝茶了。”


    “是是是,草民一定管好自己的嘴,再也不會肆意汙蔑了。”


    李忠明手一抬,“滾。”


    他二人連滾帶爬出了酒樓,謝辭換上笑臉,“諸位繼續。”


    三人回了座位,沈玉寒氣還沒消,“這些人真是的,什麽都不知道就妄加議論。”


    謝辭則是眯了眼,“許宴知剛去了溱州就出了這檔子事,會不會是有人故意而為之?”


    李忠明憤憤,“不會又是那個老匹夫吧?”


    謝辭搖搖頭,“不知道。”


    沈玉寒問:“那要查一查嗎?”


    謝辭點頭,“還是查一查的好,許宴知人在溱州,我們就得幫他顧著些許家,若真有人在背後搗鬼,我們得替許宴知守好後背。”


    ……


    溱州。


    許宴知起得早卻故意磨了許久才去議事廳,蘇年依舊沒給她好臉色,付僉倒是沒什麽神色。


    賀宏鳴湊過來,“許大人,休息得怎麽樣?”


    她聳聳肩,“還成,就是床榻太硬了些,與京城的差太遠。”


    賀宏鳴當即道:“那我給許大人換一張,多墊些軟墊。”


    沈玉林蹙眉提醒,“許大人,你來遲了。”


    許宴知滿不在乎,“那又如何?你們商量你們的,我可曾礙了你們?”


    賀宏鳴連忙說:“沒有沒有,許大人哪裏會礙了我們。”


    沈玉林毫不客氣,“聖上讓許大人來不是來享樂的。”


    許宴知冷哼,“小侯爺管好你自己吧。”


    許宴知和沈玉林鬧不愉快眾人皆看在眼裏,蘇年對待沈玉林明顯比對待許宴知好得多,付僉似乎也更愛同沈玉林和洪辰溪說話。


    賀宏鳴小心翼翼道,“許大人,這不太好吧,他畢竟是侯爺。”


    許宴知冷笑,眼底浮現不屑,“一個空職的侯爺罷了,我可是天子信臣,他就算是侯爺又如何?”


    “屆時隻需我在上報的內容中改一改,誰知剿匪是他的功勞?”


    賀宏鳴笑意明顯,討好道:“許大人,這上報的內容……”


    賀宏鳴的心思不言而喻,許宴知似笑非笑,“那就得看賀大人的態度了。”


    “好好好,許大人,我的態度是極好的。”


    許宴知拍拍他的肩,“那這兒就交給你了,我去街上逛逛。”


    “好,許大人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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