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留步。”許宴知邁步跨過門檻出殿,見靳玄邕步伐不慢當即揚聲一喚。


    靳玄邕聞言駐足,“有事?”


    許宴知笑言上前:“是有些事想要叨擾王爺。”


    他二人並肩啟步,靳玄邕道:“方才在殿中阮正傾提及晉郕來訪,你是想問這個麽?”


    許宴知點頭,“正是。”


    她繼續道:“晉郕處下勢,他們此次前來必是臣服賠罪,這倒沒什麽好置喙的,隻是方才聽阮大人提及晉郕來京臨時改了路線途徑峴州,敢問王爺可知峴州如何?”


    靳玄邕:“峴州地處偏僻,臨近外疆且地勢開闊,隻是氣候幹燥不適作物生長故而農產不多更重牧產。”


    “峴州盛好馬,軍中所用戰馬多為峴州馬。”


    許宴知微微擰眉,“晉郕是否有意途徑峴州?”


    靳玄邕嗓音漸沉,“峴州指揮使顧峰乃本王舊部,倘若峴州有異,本王不會不知道。”


    “且本王留意過此次晉郕來訪的人數,就算途經峴州包藏禍心,僅憑這些人馬也掀不起風浪。”


    “有王爺留意我自是放心,”許宴知眉梢沉色漸散,又道:“那此次晉郕的接待事宜王爺可負責?”


    靳玄邕輕嗤,“不過是來賠禮道歉的,何須本王親自接待,有阮正傾他們即可。”


    他輕勾唇,“前些時日你中毒,朝中上下皆言你命不久矣,本王還稱奇,你這樣的人怎會甘心就此停步?果然,命不久矣是你,安然無恙也是你,說到底,流言蜚語皆出自你。”


    許宴知眉眼帶笑,“王爺猜的不錯,是命不久矣還是安然無恙左右不過一句話的事,隻是這過程總還是要的。”


    他輕一抬眉,“所以呢?結果你可還滿意?”


    許宴知:“都察院一連幾日彈劾審查擾得百官怨聲載道,但也趁此機會罷免了不少朝中蛀蟲,還算不錯。”


    “你倒是好思量,就不怕逼的太緊有人會狗急跳牆麽?”


    她笑,“所以我這不是安然無恙開始上朝了麽?”


    二人言說一路出了宮門,分別上各家馬車之時靳玄邕喚她一聲,“你們律法改的如何了?”


    她回:“四分有三,也快了。”


    “若這律法頒布成功,會如何?”


    許宴知靜默一瞬複而揚眉一笑,“男女可共赴學堂,女子書卷不再隻是《女戒》、《女訓》,至少習字不必拘於小楷。”


    “王爺,且看吧,這其中妙處三言兩語道不完。”


    靳玄邕將她明媚盡收眼底,“若真如你所言,未必是壞事。”他擺擺手,“罷了,本王且等著看你執著於此的結果。”


    她笑意加深,“自是不會讓王爺失望。”


    二人馬車各有方向,但起始相同。


    ……


    尚春園。


    “許大人,近日可好?”周祺興從穿過水上廊道,撩開輕紗圍帳邁步進來。


    許宴知手握一方掌大精雕白玉缽,從缽中撚出魚食散進湖中,遊魚爭相搶食在水中翻騰,一時水花四濺沾人衣擺。


    她側頭瞧一眼周祺興,又轉回視線盯著湖中遊魚,她嗓音清淡微有上揚,“周大人來了,坐吧。”


    桌上茶已擺好,周祺興掃一眼桌案卻並未落座,他走至許宴知身側,“許大人怎麽想著到這尚春園來了?”


    “景色秀麗之處自是會有人踏足,這不奇怪。”


    “許大人,今日相約不知所為何事?”


    她抿唇淡笑,“周大人莫急,這兒風景不錯,欣賞一二也不是什麽壞事。”


    周祺興聞言神色鬆了鬆,望遠處山水長舒一口氣,“尚春園的景色宜人,隻是進園太難,聽說是新建而成,園中各處觀景台價有不同景色便不同。”


    “方才來時瞧見最上乘為天字閣,不知我們所處這清知閣是何品階?”


    她指尖輕撚魚食,淡一勾唇,“尚春園是外公所贈,園中各處對客開放,唯這清知閣是私人閣院,旁人不得進。”


    周祺興一瞬靜默,心中訝然。


    早知許宴知家世好,可她平日不算鋪張尚不能體會其家底深厚,如今他就身處這偌大園林之中,真真兒能切身體會到這蘇州薑家出手之闊綽。


    如此園林,說贈便贈。


    許是察覺他拘謹,許宴知出言安慰,“周大人不必拘束,來都來了,安心觀景就是。”


    周祺興抬袖擦拭額頭細汗,“許大人說的是,來都來了不觀景實在可惜。”


    “周大人不必陪我,茶已布好,自便即可。”


    周祺興聞言這才落座,他端起茶杯輕抿了抿,“許大人的茶果然是好茶,”他笑道:“朝中不少人都知曉許大人不愛古玩書畫隻對茶講究,旁人都戲言想同許大人相談須有好茶,若是得幸被許大人相邀,便能沾許大人的光品一品這尋常喝不到的好茶。”


    周祺興到底處事圓滑,一字一句總捧人心,一番話下來能捧人舒心受用。


    許宴知聞言隻是淡笑,垂眸隻為湖中翻騰之景,她不緊不慢撚食喂魚,瞧遊魚搶食她仍平平淡淡,片刻後才輕緩開口:“周大人說話一向討人喜歡,饒是一杯茶都能將人捧得心中舒暢。”


    “哪裏哪裏,不過都是些肺腑之言罷了。”周祺興眸光微閃,笑意加深。


    許宴知手一停,身側候著的丫頭當即上前接過她手中的白玉缽,她輕拂了拂指尖碎屑,“周大人同楊尚書也是這樣說的嗎?”


    周祺興笑意一凝,他撫上杯沿的手極不自然的收回,心下懊惱自己同楊祿見麵時該小心些的。


    原以為她中毒無暇顧及,豈料她還是知曉了。


    “我原以為上一次已經把話說清楚,且周大人也聽明白了,可惜,是我錯了。”許宴知語調平平,隻是淡淡道來不見喜怒。


    周祺興聽她風輕雲淡卻不由後脊生寒,他斂下笑意多了些試探,“我與楊大人不過是尋常同僚罷了,許大人怕是多心了。”


    “是我多心,”她走近幾步端起桌上茶盞,“還是周大人多為,你我心中都清楚。”


    “前些時日我中毒休養,都察院的審查又緊又重,難免查到一些人的把柄,楊尚書名下一家酒樓分明查出漏稅,可等都察院的人到時賬目卻是對的,”她抬眼間多了幾分意義不明,笑意不輕不重,“聽說前一日周大人去過都察院找陸大人,陸大人不在還讓周大人好等了一番。”


    她骨節輕敲桌案,“周大人,你作何解釋?”


    周祺興挑眉一笑,“許大人,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自知不是清廉君子,這世上除了像你這般的富貴子弟之外,誰人不愛財?”他為許宴知添茶,“許大人上回說的話我自是聽進心裏去的,可許大人,我已然答應你不同他們有政事往來,可你總不能斷人財路吧?”


    她垂眸抿唇諷笑一聲,“我還道周大人為官通透,竟也是個會被錢財遮蔽雙目之人。”


    “許大人這是何意?”


    許宴知嗓音一寒,“你糊塗。”


    “你前腳從都察院出來他楊祿後腳就設宴請你,你可曾想過是為何?”


    周祺興蹙眉,“不就是請我去他府上做客麽?那日請的又不止我一人。”


    “是,他是不止請你一人,可從都察院出來的卻隻有你一人。”她輕一冷哼,“若猜的不錯,那日宴會之上多為奇珍異寶再不濟也是珍貴之物吧?他為何會露財於你?不正是拿捏了世人愛財的性子引你主動找他拿消息換銀子麽?”


    “你以為隻是漏了消息換銀子是雙方有利?他若反咬你一口呢?”


    “他自是有機會把酒樓賬目做平把欠稅補齊,那你便沒了他漏稅的罪證,若他此時說你受賄,你當如何?”


    周祺興猛然回神,他急忙道:“可就算他補齊了欠稅,朝中仍有記錄,不算沒有罪證。”


    許宴知冷歎,“就算有他晚納稅的記錄又如何?他到底是補齊了且補得不算晚,就算查出來不過是斥責幾句受些罰了,那你呢?受賄於一個官員而言意味著什麽周大人難道不明白嗎?”


    周祺興冷汗岑岑,他袖中手心濕潤一片,眼底情緒翻湧,遲遲說不出一句話來。


    朝中行賄受賄其實不算稀罕,國盛時位高者會有意放鬆,眾人對此心知肚明,各家背地裏收送的銀子隻多不少,可若把行賄受賄擺到明麵上,饒是位高者也不能不管了。


    且因劉承一事周祺興算是明確表明是偏向許宴知一黨,那他與楊祿之間就牽扯了黨爭,勢必要有個頭破血流的結果。


    許宴知放下茶盞,起身冷睨,“周大人想明白了嗎?現在可還覺得我是斷人財路?”她再次走回湖邊,接過丫頭遞來的白玉缽,將魚食少許撒下,淡然瞧魚爭食。


    “許大人,勞你指點一二。”周祺興長歎一聲,泄了氣。


    “回去安心等著吧。”


    周祺興聞言心下一慌,連忙起身急道:“許大人,你得幫幫我,我如今也算是站了隊的,許大人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許宴知眉頭微蹙少了耐性,她按下漸生的火氣將嗓音壓沉,“我自是會幫你,你那日見的是陸大人,就怕楊祿是想順著你攀咬陸大人。”


    她將手心魚食悉數撒下,“你不必擔心自己,就算楊祿咬了你,你也是交由都察院來查,你慌什麽?”


    周祺興稍稍靜神,鬆了口氣,“方才是我失言,許大人莫在放在心上。”


    許宴知輕諷勾唇,“周大人能一步步坐上禮部尚書之位想必不是無才之人,有些事不用我這半個晚輩來提醒吧?”


    “官場險惡,從前周大人一人周旋也就罷了,可眼下你既站在我這一邊,一言一行皆需注意。”


    “加上上一次,我對周大人算是有耐性了。”


    “倘若周大人執意再如此,我不介意學一學柯簡之除異己的法子。”


    她清淺一笑,“周大人,慢走。”


    周祺興眼瞧著麵前少年人神色淡淡,眉眼清潤不含戾氣,嗓音平平雲淡風輕,可偏生這樣的平淡卻能讓他無端生寒,他身處之地常有清風撩動薄紗,分明空曠舒適卻因許宴知的三言兩語讓他隻覺逼仄,像是被人扼住喉嚨無法喘息,這樣的威勢竟是出自一個少年。


    許宴知低眉斂目間隻有魚景,無暇顧及周祺興現下所想,她側頭見周祺興還在下意識眉頭一抬,略有訝然,“周大人,還有事?”


    周祺興這才回神,訕訕賠笑,“沒事,我這就走了,不打擾許大人觀景喂魚了。”


    她再次含笑,“慢走。”


    ……


    周祺興出清知閣時迎麵碰上謝辭,他二人簡單寒暄後分別。


    “你見了周大人?”


    “嗯,為了之前都察院審查牽扯出的事。”


    謝辭伸手拿了一把魚食,“這尚春園建的不錯,你這清知閣的風景是園中最佳吧?”


    她笑,“外公相送,自是差不了。”


    謝辭將魚食一把散盡,拍了拍手上碎屑,又搭上許宴知的肩,“你和周大人聊什麽了?我方才瞧他麵色不佳。”


    “蠢事罷了,”她手一滯,將白玉缽遞出去,“你來。”


    謝辭接了白玉缽,“蠢事?周大人也不是蠢笨之人,不過是馬有失蹄罷了。在官場上混跡的哪個心思簡單?”


    謝辭此話一出當即停滯,許宴知也抬眸同他相視片刻,他道:“李忠明心思就挺簡單的。”


    他又咧嘴一笑,“李忠明查案還行,讓他來想官場的彎彎繞繞,那倒真是為難他了。”


    許宴知倒著茶水,“你來找我何事?”


    “蹭飯。”


    “滾蛋。”


    “吝嗇。”


    “承蒙誇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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