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不順,勾惹煩心。


    依謝辭的話,今日諸事不宜。


    刑部尚書季謹疏、大理寺嚴正包括都察院許宴知皆被彈劾。


    季謹疏酒後失言,曾於百姓聚集處大肆談論朝政。嚴正因一樁案子被百姓聯合上書控訴其不近人情,罔顧百姓。許宴知則是因近日盛起的戲目被人彈劾狂妄自大,有失官本。


    再加上前些時日陸凊一事,雖查明清白但到底算是掀起了風波。


    算上陸凊,他們四人皆有事端。


    楊祿趁此提議停了改律,因他們四人官本不正,律法不該再由其負責。


    更改律法本就由大理寺、刑部及都察院三方負責,眼下他們不負責,又有誰能負責?且改律一事本就爭議不斷,誰又敢負責?如此一來就隻能停了改律。


    楊祿協眾人施壓,又因彈劾都確有其事,靳玄禮不得不暫停改律。


    念及季謹疏討論的朝政並非機要,僅停了他半月的職,嚴正稍重一些,停職罰俸一月,禁足半月,由都察院接手審查。至於許宴知,罰俸一月,呈自省書於吏部審核。


    改律幾乎快近尾聲,卻又偏生此時叫停。眾人為之辛苦這段時日原以為終有善果卻不料橫生變故。


    下朝時李忠明不忿,“我說呢,原那顧燕止在這兒等著呢。”


    許宴知麵色淡淡,眸底略有薄冰凝固,她撥弄著扳指,“倒是我小看了他們對改律的介意。”


    謝辭冷嗤,“他們自是介意,倘若此法當真改成,推行下施後於百姓有益,那我等就算是一朝功臣,在百姓心中的地位也會漸升,這豈不在撼動柯簡之一黨的地位,在打他們的臉嗎?”


    沈玉林蹙眉道:“眼下該如何?改律一事停了,不知何時才能重提。”


    許宴知輕道:“我與季大人的事不算大,大的是嚴大人,眼下隻能先將嚴大人的事查清再進行下一步。”她問謝辭:“你在大理寺可聽過這事?怎的一點防備都沒有,聯合上書一事都是今日被人彈劾才知。”


    謝辭搖頭,“嚴大人查的案子最是棘手,並非難解難破,而是案子本身於情於法難顧周全。”


    “故而每每處理,總有人不滿,大理寺偶有人來抗議,可到底顧了律法便顧不得人情,大理寺早已司空見慣,不會太過重視。”


    “至於這聯合上書確實隱秘,我和李忠明都不曾聽聞這案子鬧到了聯合上書的地步。”


    許宴知捏捏眉心,“你可知到底是什麽案子?”


    謝辭搖頭,“嚴大人查的案子我們一向不會多問。”


    “多問那是逾越。”


    她輕歎:“也是。”


    李忠明道:“聖上命都察院審查嚴大人,誰來負責?是你還是吳、陸兩位大人?”


    “還需商討。”


    眾人行至宮門,謝辭的車門壞了,許宴知的車轍也壞了。


    謝辭捶捶肩頸,老神在在道:“今日出門,合該看看黃曆,原不知竟是這般諸事不宜。”


    “等回頭尋尋盡疏,讓他幫我化解化解。”


    許宴知哼笑,“你要尋他,倒不如到都察院來。”


    沈玉林道:“沒事還是多去萬佛寺拜拜吧,怕是沾染了晦氣。”


    許宴知二話沒說上了沈玉林的馬車,“小侯爺,捎我一程。”


    “我收銀子啊。”


    “小侯爺你沒事兒別跟謝辭學,不好。”


    謝辭從李忠明的馬車內探出頭來,“說誰呢你?跟我學怎麽了?”


    許宴知放下車簾,“自己想。”


    早朝不安順,都察院也起事。


    許宴知到都察院時才知吳東澤外派要離京,陸凊接了吳東澤在京中事務,那審查嚴正一事隻能由許宴知接手。


    恰張戩從滁州來信,信上說滁州無事,但隱隱有說不出的不對勁。


    滁州若無事,便難解之前端倪。


    許宴知回信讓他多留幾日,再探探情況。眼下滁州暫無事,許宴知便著手去查嚴正一案。


    如謝辭所言,嚴正此案本身不難斷,棘手的是民心,是顧法還是顧情著實為難。案子簡單,起始是因地爭吵,農戶李氏不願將自家的地賣給商戶秦氏,秦氏多番上門勸解無果終是沒了耐性帶人威嚇,李氏聚集了親朋也不示弱,雙方爭吵一番無果而散。


    夜間李氏到田中巡查,一時不察摔了一跤,後腦磕在鋤頭上便喪了命,本是意外,卻有人說瞧見了秦氏身邊的小廝到過地裏,李氏的親朋當下便認定是秦氏買地不成起了殺人之心,一氣之下便狀告秦氏。


    衙門定性為失足意外,判秦氏無罪。


    李氏親朋不滿,認為衙門的人定是收了秦氏的賄賂故而與秦氏是站在一邊的,求公道無果便到大理寺外擊鼓鳴冤,後由嚴正接下。


    嚴正並未敷衍,親自領人查案,走訪過李氏周邊百姓,勘察過李氏身死現場,了解來龍去脈後也與衙門結果一致,李氏之死乃意外,秦氏的確清清白白。


    也正是因嚴正所判結果引得李氏一族不滿,認為嚴正也是收了賄賂,罔顧百姓故而聯合上書控訴。


    許宴知當下便去了李氏家中。


    李氏家中不算清貧,尚小康。李氏有子女一雙,還有二位高堂,皆有其妻照料。


    許宴知拜訪時並未顯露官身,因他們本就對官戒備,想必不會實言相告。


    “他們當官的就是勢利,要不是收了秦家的銀子,怎麽會幫著秦家?”


    許宴知故作不解,“可是不是聽說李大哥的死是意外嗎?何來幫一說?”


    “小兄弟你有所不知,我家男人死的那天夜裏有人看到秦家小廝來過我們這兒,定是秦家指使那小廝推的我家男人。”


    “可官府審過那小廝,他當夜不過是恰好有事才會來,那小廝還有人證證明他所言非虛,且李大哥的屍首附近並未發現第二個人的腳印,如何能說是那小廝推的?”


    婦人眉頭皺著,“呸,我才不信官府的說辭,秦家小廝到這兒來會有什麽事?肯定是來害我家男人的。”她說著給許宴知倒了碗水。


    許宴知接過水碗瞥見碗沿有常年未洗幹淨的油垢附著,碗底有細小沉渣,她道了謝,將碗送至嘴邊做飲狀卻並未觸碗,假意抿過便放置一邊。


    許宴知又問:“那衙門的大人想必也是收了賄賂的,聯合上書時怎的不將他也一並治了?”


    婦人張口便道:“他說要衙門上頭是大理寺,要控訴就找官大的,找衙門的小官沒有意義。”她說完連忙捂了嘴,訕笑岔開話題,“要我說,當官的都一樣。”


    他?他是誰?


    “哎,”許宴知長歎,“實不相瞞,我在老家也有一樁事與李大哥極為相似,我也是聽說了你們竟能聯合上書申冤,所以才想來問一問,也不知我這事該如何解決。”


    婦人見狀安慰道:“小兄弟你莫急,你既同我一樣深陷困境,我豈有不幫之理?我這事其實是有人在背後幫我,不然就憑我們平頭百姓那裏能告倒大理寺的大官?你且放心,我幫你找他問問,沒準你這事兒也能解決。”


    許宴知朝她感激一笑,“如此,那就多謝嫂子了。”


    婦人被她笑顏晃神,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什麽謝不謝的,大家處境都一樣,隻是出手幫襯一把罷了。”


    婦人拍了拍許宴知的肩,“小兄弟,這樣吧,你明日晚些再來一趟,沒準他真能幫你。”


    許宴知應下,“好。”


    她起身,“如此,我就不多打擾了。”


    “告辭。”


    “去吧,去吧,記著明日再來。”


    ……


    許宴知信嚴正,他並非受賄錯判之人。


    從婦人口中得知,聯合上書一事是有人在背後促成,或抓到此人把柄便可洗清嚴大人汙名。


    此案反複看來那李氏的確是失足摔死,他們死死攀咬無非是想讓秦家賠些銀子。這樣的案子饒是交給誰查都會是秦氏無罪的結果,可偏生就隻針對嚴正一人,未免目的太明顯了些。


    “許大人?”


    季謹疏將手伸到她麵前晃了晃,“許大人?”


    許宴知這才回神,“怎麽了?”


    季謹疏道:“該你落子了。”


    他又問:“你方才走神,在想什麽?”


    “想嚴大人的事,”許宴知執棋落子,“季大人可還記得你醉酒失言的前後因果?”


    季謹疏細想了想,說:“那日本是同幾個舊友一道喝酒聚一聚,可去時掌櫃的說樓上雅間滿了,我一向隻愛喝他家的酒,便隻能將就一二在大堂屏風隔間喝,酒喝的多了我也不是是因何將話頭扯到朝政上,後來是友人急忙拉扯我才止了話,可已然是晚了,不該說的也都說了。”


    許宴知指尖翻轉著棋子,微眯了眯眼,又問:“那季大人可還記得你當時說了什麽?”


    “好像是一些刑部的事,還有……還有就是論了幾句朝局。”


    她抬眉反問:“季大人有同舊友談論這些的習慣嗎?”


    季謹疏搖頭,“舊友不擔官職乃白身,故而我不會同他談論這些。”


    “那好端端的,若無人起頭,怎會論到朝事?”


    季謹疏一拍大腿,“對啊,我往日就算醉酒也不會輕易談論朝事,除非是與同僚相聚我才會說上那麽幾句,可隻是尋常喝酒我是不會亂說的。”他蹙眉又回憶一道,片刻後驚道:“我想起來了,當時我喝的有些迷糊,隱約聽到有人說我們刑部如何如何,那時腦子不清楚,分辨不出這話是我這邊所說還是屏風相隔的鄰桌所說,下意識就順著話頭說了政事。”


    “哎呀,”季謹疏扶額懊惱道:“要是我小心些就好了,也不會被人擺了一道。”


    許宴知點點棋盤示意他落子,“旁人要算計你,又豈會容你多加小心?”


    她又道:“若連你這事也是有人暗中設計,那我被彈劾或恐也是。”


    季謹疏問她:“說起來,短短幾日,這以你為原型的戲目就在坊間越發受歡迎了,西院隻要演這出戲必是場場爆滿,眾口相傳”


    “這寫戲、排戲再到正式登台演戲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恐怕是早有安排。”


    許宴知:“謝大人幫我查過,說這戲是坊間一個專門寫戲文的人寫完買給戲班的,此人不知真名姓,隻知旁人稱他為萬重先生。”


    “這萬重先生向來不以真麵目示人,好巧不巧,自賣了這本戲文後便沒了音訊,也許久未寫新的戲文了。”


    “若要找到他,怕是還要費些功夫。”


    季謹疏停了棋,“果然是有備而來,一下將你我還有嚴大人拉下水,害得改律一事也停了。”


    許宴知將棋局上的棋子一顆顆拿起,後垂眸懸手將棋子落入棋盅,一陣清脆碰撞聲響之後她才輕緩開口:“楊祿算是正式同我們撕開臉麵了,徹底明示他立於我們反方。”


    “他們費盡心機就是為了不讓我們改律,偏生在此時才出手,不就是想看我們的心血付之東流嗎?讓我們白白忙了一陣。”季謹疏眉宇顯露怒意。


    許宴知起身理平衣袖褶皺,掃一眼棋盤上剩餘的黑子,她清淡道:“眼下你和嚴大人被停職,那就趁這個機會好好休息一陣,你我這筆賬總該是要還的。”


    “許大人可是有反擊之策了?”


    許宴知淡笑:“你安心休息吧,我會安排,等你這半月停職一過,有你忙的。”


    季謹疏一笑,“那敢情好。”


    頭頂烈日刺目,許宴知走時被烈光晃眼,她抬袖去遮,恰露出腕間佛珠。


    她眯眼凝了佛珠一瞬,後移開視線。


    黨爭已放明麵,沒有退縮的道理。


    那便鬥吧,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笑到最後的才是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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