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莫奢求我會親近。”


    直白,不留情麵。


    許卿歌再看許宴知已然不能以長輩視角,眼前的這個年輕兒郎位居二品,上無親眷依靠,下無兄弟幫襯,一人撐起偌大的府邸。


    眼下酒氣纏身眸中略有渙散,但散中有凝,這抹凝是許宴知的分寸和界限,是就算飲酒也要維持一份的理智,她無疑是自控的。


    藏青壓身略顯單薄卻能將深色融合得很好,燭台旁白皙的麵上覆著一層閃動的陰影,眉宇間有醉意和倦怠,長睫微垂遮了不算清明的眼瞳。


    手指一曲撥弄扳指,冷白與玉的溫潤相纏,微暗的燭火下無端透出壓迫。


    許宴知始終麵色淡淡,喜怒不顯,隻能察覺出隱隱的漠然。


    許卿歌終於意識到,許宴知雖以晚輩之禮相待,但並非真將他們視作自家長輩。


    該有的禮教她都有,實則親疏有度。


    她從來就不需要這些名義上的長輩。


    許卿歌不由看向許北溟,終於明白他為何執著於讓許宴知回歸氏族,並非是許宴知失去雙親後需要氏族親眷,而是氏族需要許宴知。


    許宴知如今是二品,或許將來不止是二品。


    “夜深了,諸位回去休息吧。”許宴知緩緩開口,“今日之事不必放在心上,出了事我會處理,你們安心住著就是。”


    許瀚森有些猶豫,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許宴知猜到他想說什麽,直言道:“言舟如今是我弟弟,我自是不會虧待他。”


    “他想去雲清學宮念書曆練,我便送他去了。”


    “你無需擔心他會在我這裏受委屈,畢竟委屈在老宅都已經受過了,遲來的關心也不必說了。”


    許瀚森被說得麵子有些掛不住,但事實如此他也說不出辯駁的話,訕訕擦額幹笑一聲不再多話。


    許宴知倦意更甚,留下一句“諸位早些休息”便回了院子。


    翌日。


    早膳時許宴知難得犯懶在床榻賴了一陣,阿桃又哄又磨把人拽起來更衣洗漱,到膳堂時隻有兩個小姑娘還在吃。


    她二人一見許宴知便立馬起身站好,有些局促。


    許宴知看一眼,“坐。”


    許芳華拉著許懷玉慢慢坐下,動作緩下來不大自在。


    許懷玉年紀稍小幾歲,時不時抬眼去瞧許宴知,看一眼又錯開,過一會兒又偷偷再看一眼。


    “有事?”


    許懷玉一激靈,連連搖頭。


    許芳華連忙解釋,“懷玉還小,正是好奇的時候,還望——”


    許宴知:“望我包涵?”


    許芳華抿抿唇,莫名緊張。


    許宴知慢慢攪動碗中的粥,“好奇我嗎?”


    許懷玉點點頭,被許芳華一拉又連忙搖搖頭。


    “好奇什麽?”


    “沒,沒什麽。”


    許宴知輕歎,“算起來我與你們是同輩,何必這樣怕我。”


    “我長得很嚇人嗎?”


    許懷玉脫口而出,“沒有!你好看!”


    許宴知輕笑出聲,“我好看怎麽還怕我?”


    兩個小丫頭沉默片刻,許懷玉率先道:“那我可以喚你堂哥嗎?”


    許宴知一頓,“你隨意。”


    許芳華見狀眸色一閃,也大著膽子喚一聲,“堂哥。”


    “……嗯。”


    許懷玉放鬆不少,主動坐到許宴知身側雙手撐著下巴盯著她看,“堂哥一會兒要去上朝嗎?”


    “是。”


    “堂哥公務很多嗎?”


    “還好。”


    “堂哥平時喜歡做些什麽?”


    “沒什麽喜歡的事。”


    “堂哥你這麽好看就沒有喜歡的姐姐嗎?”


    “……”


    許宴知放下碗,“時辰差不多了,我先走了。”


    許懷玉一臉失望,許芳華拍拍她的肩,“堂哥慢走。”


    許宴知頷首一應,起身離開。


    之後朝會結束,她到都察院沒多久李忠明就抱著孩子到都察院來尋她,“誒,渡危,幫我照看一下孩子。”


    許宴知一臉茫然:“誰,我?”


    “話都不會說的孩子你讓我幫你照看?”


    “那咋了?我信任你。”


    “你夫人也信任我嗎?”


    李忠明廢話不多說,直接將孩子塞進她懷裏,“我夫人娘家出了事兒,我得陪她去一趟,舟車勞頓的就不帶孩子了,放你這兒我也放心。”


    許宴知:“我不放心。”


    “沒什麽不放心的,你可是他義父。”


    “黎仲舒這會兒正被調查呢,我就不給他添堵了,隻能來找你了。”


    許宴知無奈道:“你們什麽時候回來?”


    “明日一早就趕回來。”


    “孩子用的東西我都給你準備好了,這小子現在安生多了,夜裏也不鬧騰了,省心著呢。”


    李忠明急急忙忙交代,交代完又急急忙忙離開。


    許宴知手足無措的看著坐在椅子上咬手的小崽子手腳並用的要從椅子上下去,眼瞧著要摔下去許宴知連忙上前去抱。


    小崽子哼哼唧唧的,在她懷裏扭動個不停,衣襟被拽的皺皺巴巴,似是喜歡她身上的味道腦袋一個勁兒去蹭。


    付白抱著公文進來,“大人,這是誰家的孩子?”


    許宴知一邊抱孩子一邊批複公文,“去找些羊奶來。”


    付白“嘿嘿”笑一聲,“知道了,屬下這就去。”


    付白前腳剛走,後腳便來了人要同許宴知議事。


    眾人邁步進去,見許宴知懷中抱著個孩子皆是一愣,“許大人,你這是……”


    許宴知扯扯嘴角,“朋友家的孩子,托我照看的。”


    “許大人,你這還沒成家呢怎麽就幫人帶上孩子了?”


    “誒許大人,你這麽抱孩子可不行,你得這麽抱,”那人邊說邊比劃,“誒對,就是這樣抱。”


    許宴知笑一下,當機立斷把孩子往那人懷裏塞,“你比較熟練,你來。”


    那人也沒怨言,抱著孩子同人議事。


    “從地方監察上報的情況來看,地方官員多是些小毛病,沒什麽大錯。”


    “暗探這幾日傳回的消息我整理過了,明日早朝我會彈劾相關的官員。”


    “對了,有的巡邊禦史該返京了,還需要商定好接替他們的人。”


    “另外戶部黎大人的貪汙案吳大人讓我轉述,說是目前查到一些線索是對黎大人不利的,讓大人別擔心,吳大人會繼續查的。”


    幾人說著正事懷裏的小崽子就開始哭,幾個大老爺們兒圍著一個孩子哄,幾人輪流抱著孩子哄,最後轉了一圈又回到許宴知懷中。


    那小崽子隻有待在許宴知懷裏才安生些。


    眾人又圍著許宴知幫她調整抱孩子的姿勢,好在這孩子不鬧騰,坐在她懷裏安安靜靜的玩兒自己的,也不打擾他們議事。


    “世家這是要和都察院杠上了。”


    “怎麽說?”


    “這幾日總找都察院的麻煩,昨兒還冤了我們院裏的人呢,還倒打一耙說我們的人故意找他們不痛快。”


    “他們也是夠閑的,宋將軍在前頭平反,他們可倒好,在後方自己人搞自己人。”


    “呸,咱們跟他們可不是什麽自己人。”


    許宴知沒開口,靜靜聽著他們議論,懷裏的孩子抓著她的食指就往嘴裏送,濕熱的小舌頭舔濕了她的指尖,她稍稍用力把手抽出來,盯著小崽子看了一眼,然後用他的衣裳擦幹自己手上的口水。


    小崽子沒得逞又想去抓,許宴知勾起腰上的玉佩吸引他的注意,讓他兩手抓著玉佩自己玩。


    “世家給都察院使絆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她道:“從都察院被重用後世家就將都察院視作眼中釘,說到底他們能做的也隻有使使絆子。”


    “有聖上在都察院就不會沒落,世家拿我們也沒辦法。”


    “他們既然要使絆子,那我們就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許大人說的是啊,我等知道該怎麽做了。”


    “對了許大人,小陸離京這些日可有寫過信回來?他可還好?”


    “一切都好,諸位不必擔心。”


    “那就好,那就好。”


    ……


    下值後洪臣溪到都察院尋許宴知。


    進屋後桌前沒人,一側窗戶旁的躺椅上傳來輕而緩的呼吸聲,他悄聲走過去。


    許宴知正睡著,懷裏還抱著一個小娃娃,她頭上的官帽戴在了小娃娃的頭上,遮了小娃娃的整個腦袋,小娃娃趴在她身上以她寬大的衣袖做被睡得正香,時不時還咂咂嘴。


    她領口的扣子是散開的,估摸著是被小娃娃鬧騰時扯開的,夕陽透過窗戶灑在她身上宛如一尊玉像,此刻安靜又祥和。


    洪辰溪看了一會兒,見她懷裏的小娃娃動了動應是醒了,他輕輕將小娃娃從她懷裏抱出來,拿開官帽才認出這是李忠明的孩子。


    小娃娃揉揉眼睛,醒了。


    洪臣溪就坐在不遠處哄孩子玩兒,時不時留意許宴知的情況。


    許宴知這一覺睡得夠久的,醒來天已經黑了,意識到懷裏的孩子不見了她連忙起身去尋。


    推開門是洪辰溪抱著孩子,付白和張戩用小玩意兒正哄著,顧月笙時不時捏捏孩子的臉又拉拉他的手。


    許宴知鬆了口氣,朝他們走過去,“來多久了?怎麽不叫醒我?”


    顧月笙:“睡著就睡著,叫醒你做甚?”


    洪臣溪笑問:“餓了嗎?”


    “還好。”


    顧月笙接話:“我餓了,走走走,領著孩子吃飯去。”


    “下次叫醒我就不用等這麽久了。”


    “等等也沒什麽。”


    “那就一直餓著了?”


    “這不就更好訛你一頓了嗎?”


    “成,今兒我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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