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淩峰俯身坐在狼吞虎咽的齊緒對麵,手指輕輕一勾,將菜碟拉近一些,問道:“能吃飽嗎?”


    “能。”齊緒抬起胳膊抹掉臉上的汗。


    此刻,他身體內部正有節奏地膨脹、收縮,循環往複,厚重的衣物很好地遮掩了這一切,從外表看不出任何異樣。


    齊緒努力地想要把握好一個度,讓自己既不會感到難受,又能夠始終保持理智。


    突然,一陣 “滋滋” 聲傳來。


    “國家…… 滋滋…… 固傘…… 曙光……”


    聽到這聲音,齊緒猛地抬起頭,可視野卻被座椅擋住了。


    他毫不猶豫地站起身,站在座位上向遠處眺望。


    “你悠著點。” 周淩峰見狀,不自覺地抬起雙臂,時刻準備著扶住微微搖晃的齊緒。


    齊緒的目光落在後方,那裏有兩顆頭發花白的腦袋。


    在他們麵前的小桌子上,擺放著一台老式收音機。


    “滋滋…… 碧霄…… 尋人……” 緊接著,“啪” 的一聲,老頭果斷地關閉了收音機,甩手將其丟進腳下的包袱裏。


    老頭佝僂著幹瘦如柴的身體,雙手撐著桌子艱難地站了起來。


    他推了推擋住道路的老伴,見對方緊閉著眼沒有反應,隨即怒喝道:“讓開!”


    “嗯?”睡夢中的老奶奶被猛然驚醒,心髒劇烈跳動。


    她看了老頭一眼,如往常一樣保持沉默,放低姿態,用最快的速度起身。


    就在這一瞬間,她的視線忽地暗了下去,一片漆黑,腦袋也開始犯暈。


    坐得久了,冷不丁地站起來,引起了體位性低血壓,血液在短時間內無法充分供應到大腦,造成眩暈。


    雖然她現在什麽都看不見,但還殘留著一絲意識。


    “等會兒.....等會兒.....”老奶奶用手緊緊摳住桌子,竭盡全力穩住自己的身形。


    “嘖,哎,起開唄!” 老頭等得不耐煩了,用力推了一把。


    這一使勁,他本就鬆垮的屁股瞬間失去了控製,“噗噗” 聲不絕於耳,一瀉千裏,根本停不下來。


    老頭臉色鐵青,幹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周圍的人看到屎尿從褲腿流了出來,立刻捂住口鼻,紛紛跑向車廂連接處,嘴裏大喊著:“服務員!有人屙車裏了,你快收拾一下。”


    休息室內,張曉燕垂頭喪氣地趴在桌上,滿臉頹廢,努力平複著自己的情緒。


    “媽的。” 老頭怒目圓睜,瞪著跌坐在地上的老奶奶。


    老奶奶滿臉驚恐,雙手顫顫巍巍地用手背遮擋住臉,不敢看對方的表情。


    “福根…… 福根……” 她渾身顫抖如篩糠,疼痛難耐,說話都不利索了。


    老奶奶不敢起來,生怕對方動巴掌,隻能試圖呼喚老頭的名字,希望能喚起一點夫妻情分。


    “福根啊……”


    王福根見狀更生氣了,抬腿就跺。


    “哎!” 周淩峰厲聲嗬斥,趕緊跑上前,小心翼翼地攙扶起鳳英姑。


    “還不快點給我找褲子!想凍死我?!” 王福根瞪大眼睛,扯著嗓門大聲喊叫。


    “謝謝你啊,孩子。” 鳳英姑輕輕拍了拍周淩峰的手背,一步一踉蹌。


    她哆哆嗦嗦的彎下腰,從桌底拖出自己的行囊。


    “我來。” 周淩峰說著,幫忙打開包袱,在一堆縫補的破衣服裏翻找厚棉褲。


    “讓一讓。”


    周淩峰聞聲側過身,頓時愣住了。


    他把厚褲子遞給王福根,難以置信地盯著埋頭拖地的齊緒。


    沒一會兒,地麵的汙濁都沾在了拖把和髒褲子上。


    “呀,小七!”


    做好心理準備的張曉燕一出門,眼睛亮了起來。


    她快步走到齊緒身邊,嘴角挑起止不住的笑意,拍了拍齊緒的屁股。


    “我們的小七真棒,太厲害了,姐姐一會兒給你編辮子哈……”


    齊緒直起身,臉上布滿陰霾,手裏的拖把被張曉燕接了過去。


    “奶奶,咱去那邊坐著吧。” 周淩峰指向空蕩蕩的三連坐。


    “不了......” 鳳英姑怯懦地望著王福根憤怒的臉:“不麻煩你們了……”


    周淩峰無奈地帶著齊緒回到座位。


    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


    麵對這樣的情景,他也不好強行拆開這對相依為命的老夫妻。


    周淩峰看著坐下就吃的齊緒,拋去病情,倒像個懂事聽話的。


    他忍不住伸手摸向齊緒的腦袋,手腕卻在半空中被齊緒握住。


    “我要吃蔬菜,水果,新鮮的,什麽種類都行。”


    “好好好。” 周淩峰扭開胳膊,依舊把手掌放在對方頭頂揉了幾下:“中午再吃吧?”


    這兩樣東西在如今皆是稀罕物,尤其蔬菜,哪怕是一根草,都比肉珍貴得多,除了打了農藥的地皮,全球都沒幾塊綠地。


    但幫忙幹活的小七既然提了,那他多少也能問餐車要出來點兒。


    “還吃小籠包,辣的。” 齊緒道。


    周淩峰一口應下,心想還有兩三天就到曙光了,不差小七這點胃口。


    “還想吃什麽?”


    齊緒:“沒了。”


    周淩峰滿意的“嗯”了聲,起身繼續巡邏。


    知道見好就收,倒沒他想得那麽傻。


    齊緒喝幹淨粥,端著空碗碟來到丟垃圾的張曉燕麵前,朝不遠處的老夫妻努努嘴,小聲問:“他們沒子嗣嗎?”


    張曉燕接過碗,帶著齊緒走到拐角處的車門旁,低聲道:“沒有。”


    她鬼鬼祟祟地朝老夫妻望了一眼,壓低聲音說:“那老頭說老奶奶是不下蛋的老母雞,多難聽啊,換做是我,怎麽都得給他幾巴掌。”


    說著,張曉燕滿臉忿忿不平,嘴裏“啪啪”打了幾下空氣,揮出微弱的風聲。


    “到底誰有問題還不知道呢!我看他們這經濟條件,鐵定不會去醫院檢查,叫女人背了鍋!”


    她吐槽完,抬頭看著比她高許多的齊緒,臉上又露出了笑容。


    “小七剛才這麽能幹,姐姐獎勵你什麽好呢。”


    “排查車廂,找一縷……” 齊緒早有準備般掏出‘馬尾辮’,分出一小撮:“這麽些頭發,帶頭皮的。”


    張曉燕瞬間垮下嘴角,幽幽地盯了齊緒一會兒,努力扯出禮貌的假笑,跑向餐廳。


    齊緒歎了口氣,悶著頭返回座位。


    “看路!”李馳夫妻倆迎麵而來,把過道占的滿當當的。


    齊緒側過腿擠進窄縫。


    “啊,啊啊。”雲茵用手比劃了兩下。


    “小雲說謝謝你。”李馳冷聲翻譯道。


    齊緒:“不客氣。”


    李馳頓感稀奇,對雲茵小聲嘀咕:“還會說不客氣呢.....”


    雲茵不輕不重地給了李馳一巴掌。


    李馳笑著攙扶妻子走到廁所門口,一看有人,他抬手就敲:“需要多久?”


    “滾!”


    李馳抿住嘴,默默帶著雲茵找沒人的廁所。


    齊緒注視著李馳小心翼翼嗬護妻子的背影,緩緩收回視線。


    他對孕婦了解的不多,隻知道容易尿頻,畢竟肚子裏有塊肉壓迫著膀胱。


    但沒想到這麽頻,回回遇見他們都是去廁所、找廁所的路上,看著都覺得麻煩。


    齊緒思忖著,倘若有誰能成功研發出先進的人工子宮技術,僅需雙方提供基因樣本,由人工子宮進行精準孵化,如此一來,雙方都能落個輕鬆。


    可惜,他沒遇見這個人才。


    齊緒神情一動。


    嘶,也不是沒有,隻是他可不敢用。


    “你們小時候沒讀過那篇課文?我忘了叫啥名了,大概意思就是某塊地突然出現一個深不可測的洞……”


    齊緒望向身側侃侃而談的男人。


    對方手裏拿著一本綠皮驗血證,有一下沒一下地扇動著臉側,像是故意要讓人看到似的,專門把證翻開了扇。


    男人對著周圍的民眾說道:“有人丟了一塊石頭進去,又喊了一嗓門‘出來’。”


    “接下來就是大家都往裏扔垃圾,還有死屍,工業廢渣,有毒物質…… 不停事兒地扔,扔了好久好久,所有人都天真地以為這是一個無底洞。”


    “直到有一天,天空忽然掉下一塊石頭,還有一聲,‘出來’。”


    男人右手扇累了,便換左手扇:“我尋思著吧,這蝸牛雨,會不會也是這樣。”


    “興許在哪個角落有這麽一個洞,應該在蝸牛泛濫的國家,他們可勁往裏倒,倒著倒著……”


    男人一拍證,神情認真:“糟反噬了,連累咱們一塊受罪!”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有道理。


    一人鏗鏘有力地附和道:“說不定就是喜歡耍陰招的米國!他們用蝸牛做實驗,發現這蝸牛不對勁,便找個地方處理。”


    “真有這個可能嘿!”


    “不可能。” 一個聲音響起,眾人紛紛看著齊緒。


    齊緒:“既然是用蝸牛做實驗,實驗失敗燒了就好了,為什麽要丟坑裏呢?”


    “再者,你說的那篇課文是科幻微小說,虛構而來。”


    齊緒著重強調了‘小說’與‘虛構’二詞。


    “它通過想象和誇張的手法,來反映人類對環境的破壞,實則並不符合邏輯,也沒有科學依據……”


    “跟你說話了嗎?” 男人皺起眉頭,不耐煩地揮動手臂:“去去去,一個傻子在這裏跟我講什麽科學邏輯,怎麽,你覺得下蝸牛雨就能用科學說明啦?”


    齊緒吃了癟,板起臉抬腿就走。


    就在這時,崩潰的嘶嚎從後方傳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讓你說!!!”


    齊緒猛然回過身。


    隻見鳳英姑臉色蒼白,大聲喘著氣,好像下一秒就要厥過去一樣。


    她高舉著收音機,傾盡全身的力氣,“邦!” 的一聲重重砸在王福根的腦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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