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潮雲記得很清楚。


    上一世,在她為了救沈若雪而在火場裏被燒傷之後,大婚推遲,但她仍然被送進了王府。


    裕豐堂的掌櫃便屢次提出要來見她,但消息都被李元景給攔下了,沒過多久李元景就來找她要財庫鑰匙,她被哄騙當真交了出去。


    可裕豐堂卻並不認那枚鑰匙,而是要她親口承認願意才可以。


    正是有沈記從中周旋,她才沒在失去財庫鑰匙之後被悄無聲息地殺掉,哪怕隻是多苟延殘喘了兩年。


    而在那之前,她卻當著他們的麵說商人都是低賤的。


    她還說,哪怕是當昌平侯府的私生女也是士籍,她是絕不會淪落到像他們一樣低賤的商籍的。


    沈潮雲濃密的眼睫顫了顫,唇角慢慢抿起來。


    這時,一隻手掌覆在她的頭上揉了揉,懶散的嗓音從頭頂傳來:“小孩子別瞎想,他們雖是商人,卻從沒有比其他人矮一頭,你母親也是一樣的。”


    “他們都是很有趣的人,你見到了就知道了。”


    這口吻就是純粹的長輩關懷小輩。


    沈潮雲眼眶微熱,忍不住仰起頭看著他,第一次打從心底露出點由衷的親近來:“小叔叔……那,若我做了讓他們討厭的事怎麽辦?”


    聽到她的稱呼,霍勖挑了下眉。


    鴉黑的眼睫微微垂下,便瞧見那雙圓溜兒的杏眸說不出的明亮瀲灩,還有那枚快觸到他下巴的鼻尖。


    “你問我做錯事了該如何是好?”


    他不動聲色地退了半步,看著眼前清瘦弱不禁風的小姑娘,背在身後的手虛攥了攥,有點想動刀。


    這些年,他一直以為沈家將她養得很好。


    畢竟這個沈家,不過是憑著與沈行阿姐同姓方才有如今的地位。


    “自然是有錯就改,挨打立正,日後莫要再犯便是。”


    沈潮雲眨巴眼睛:“這就夠了嗎?”


    霍勖頷首。


    少女不由鬆了口氣,好似瞬間便卸掉了肩上大半的重量,肉眼可見地開心起來。


    她彎起眼睛:“那我要去裕豐堂看阿娘的畫像。”


    目光落到她側臉上那道觸目驚心的傷口,霍勖眉眼微壓,屈指隔空點了一下,問:“沒上藥?”


    周遭好似憑空生出了冷冽。


    沈潮雲若無所覺,點頭,語氣滿不在意地道:“上過藥了,隻是好得慢而已。”


    她剛想告訴他這傷是她自己劃的……


    就看見他轉頭喊了聲:“烏泉。”


    麵冷黑煞的寒甲軍後頭立馬探出個腦袋來,一個挎著醫箱的男子走了出來,他先是遙遙地朝著兩人作了一揖,笑眯眯地走近:“將軍。”


    說完,又朝著滿臉好奇的沈潮雲拱手道:“小娘子,卑職是寒甲軍中的大夫。”


    這一說,她的眼底就浮現出一絲恍然。


    看來這就是那位雲遊天下的神醫,待在霍勖身邊的弟子了。


    上輩子小叔叔中毒之後,沒有立刻毒發而死,就是因為他身邊的大夫是神醫弟子,活生生將他的命延長了十幾天,這才保住了一部分的人。


    霍勖瞥了他一眼,淡聲道:“替她先看臉上的傷,再看看有沒有其他的毛病。”


    沈潮雲也很想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


    三人便踏上遊廊,在不遠處的涼亭坐了下來。


    烏泉先是檢查了一下她臉上的傷,接著才為她把脈,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臉上原本樂嗬的表情逐漸消失,過了好半晌才收回手。


    他慢吞吞地瞥向霍勖,後者朝他微不可見地搖了下頭。


    見他這副凝重的表情,沈潮雲有些惴惴不安。


    “別擔心,不是什麽大事。”


    烏泉忽然笑起來:“臉上的傷堅持擦藥就行,我回頭就把我師傅的祖傳祛疤秘方給你用,還有就是身體有些虧空,我給你多開點補藥吃吃。”


    就這些,沒了?


    沈潮雲疑惑地揚起眉梢。


    這時,霍勖低沉的嗓音響了起來:“你怎麽會身體虧空?”


    “沈家是怎麽養你的?”


    聽到這話沈潮雲怔了一下,過去的事她不想提,就含糊道:“就那樣養的唄。”


    你能指望養在小城鎮鄉下莊子裏的私生女能過得多好呢?


    鄉下的嬤嬤蠻橫,時常會克扣下京城送去的東西。


    有時候是貪了銀兩,有時候是一件冬衣,也有的時候是吃食……雖然京城也沒給她送過特別多的東西,最多就是讓她餓不死罷了。


    那時她還以為是刁奴私下克扣,總想著家裏定然是不知情的,她總有一天是要告狀的。


    但這樣單純的想法在入京之後就再也沒有過了。


    沈潮雲心裏止不住地冷笑。


    先是告訴她私生女要從側門入府,再一入府就被府內的公子小姐欺負,好不容易見到了記憶裏的阿姐,她卻笑著將她送進了柴房。


    她說,像她這樣的私生女隻配睡在這種地方。


    這都是些不愉快的記憶。


    沈潮雲不想因為這些事讓小叔叔徒增煩惱,於是抬起眸子,深吸了口氣剛要說些什麽,頭頂忽然覆上了一隻寬大溫暖的大手,他很輕地揉了一下:


    “我們阿奴受委屈了。”


    語氣了然,沒有絲毫猶疑。


    沈潮雲指尖倏地繃緊,原本想說的話也說不出口,默然良久。


    她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紅了眼睛。


    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聽到這句話的那天了。


    還在莊子上的時候,她總是期盼著哪天能被接回爹娘身邊,她要將這些年受的委屈全都說出來,再央著他們為自己好好出口氣。


    可被接回京,在見到了他們是怎麽對待她的之後,她就再沒想過要說出那些話。


    因為知道他們不在意。


    說與不說就變得無關緊要了起來。


    連她自己都忘了那段時日,可卻有人記得也有人在意,會有人對她說上一句受委屈了。


    明明、明明在此之前她與他甚至素未謀麵。


    “其實也沒那麽委屈……”


    沈潮雲壓著眼底漫起的潮意,仰起臉看著他,卻在對上他那雙冷冽得好似雪原的眸子時,又忽地泄了氣,忍不住說道:“不,我很委屈。”


    “莊子上的嬤嬤搶我的冬衣,還搶我好不容易從山上獵到的野雞,我吃不飽也穿不暖。”


    “她們趕我去砍柴,還在冬日搶我的炭火。”


    “我……”


    話還沒說完,霍勖忽然站了起來。


    沈潮雲驚疑不定地看著他,心裏有些難過,以為他不耐煩聽這些。


    下一瞬,她的手腕突然被他握住。


    低冽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走,世叔給你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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