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掌櫃晃了下神,很快便恢複了過來。


    親手將那瓶青梅酒接了過來,再上前將仍在彎腰鞠躬的沈潮雲扶起來,聲音裏透著笑,道:“少東家無需如此,您不嫌棄我等商賈親自登門,便已足夠了。”


    她的聲音沙啞啁哳,說話時透著砂礫滾動摩擦之感。


    這一開口,沈潮雲就愣住了。


    詫異地抬起頭:“您的聲音……”


    何掌櫃淡淡地笑了笑,說道:“年輕時想不開曾尋過死結果沒死成,壞了嗓子,能用一副嗓子換一條命倒也值得,少東家無需記掛。”


    說著,她便引著沈潮雲往後麵的院子走。


    裕豐堂的前院是辦事之處,後院則是個二進的院子,何掌櫃他們平時就住在這裏。


    見她這副豁達的模樣,沈潮雲便將心裏升起的疑惑都咽了回去,何掌櫃既然不想說,那她再問無異於是揭人傷疤,她沿路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地方。


    說起來,前世今生兩輩子她還是頭一次踏足裕豐堂。


    上輩子她是在將要與李元景大婚的前幾日,聽他提起了身上所佩白玉乃是信物,也是一柄鑰匙,是她的商賈母親留給她的,而那些財富會在她成婚時給她。


    那時她一心隻想做士族之女,根本不願意認阿娘。


    所以在何掌櫃他們當街攔下她的時候,脫口而出便罵了一通,還揚言說與他們不是一路人,甚至想讓他們把阿娘的錢財現在全部給她,要當成嫁妝帶去景王府。


    現在想來,那時何掌櫃應是來確認她是否願意嫁人。


    那柄鑰匙是她的依仗,可她對此卻一無所知。


    想到這兒沈潮雲便愧疚不已,她當時那樣大放厥詞,足以見得是個蠢貨,可即便如此最後何掌櫃仍願用裕豐堂去與李元景交涉,試圖將她救出來。


    後院裏種著一棵極高的楓樹,楓樹葉片發黃。


    下麵擺放著石桌石凳,何掌櫃將青梅酒放到桌上,又命人去將她珍藏的那套琉璃杯具拿出來,這才認真地看向了麵前單薄瘦弱的少東家,眼底掠過怒意。


    沈家將她藏得嚴實,除了些宴會之外都在沈府之中。


    何掌櫃隻遠遠地瞧過她幾眼,隔得遠所以並沒看出什麽端倪來,直到這會兒親眼看見,她的心中頓時湧起一股怒火,沈子興就是這麽照顧她的!


    “其實您來就來了,不必帶什麽見麵禮的。”


    沈潮雲抿起了唇,眸中閃過掙紮之色,最終還是坦誠道:“其實那酒不止是見麵禮,還是我的歉禮,很抱歉,之前……曾罵過您。”


    她的臉微微發紅,忍不住垂下腦袋。


    “士農工商,商排最末,商戶輕賤的話?”何掌櫃揚了下眉。


    原來這麽早就說過這種話了嗎?


    沈潮雲緊握著手,視死如歸地點了點頭。


    深吸了口氣,起身便拱手相拜:“從前是我不懂事,方才說出這等傷人之話,既辜負了阿娘對我之生恩,也辜負了何掌櫃多年相護之情。如今我幡然醒悟,知道我錯得離譜,隻願何掌櫃能原諒我的莽撞……”


    話還未說完,手就先被一隻略微粗糙的手掌握住。


    “少東家何錯之有?”


    沙啞的聲音在身前響起。


    沈潮雲羞愧地道:“我對商賈存有偏見……”


    何掌櫃笑道:“少東家的話沒有說錯,士農工商,商人的確是排在最末且被眾人所瞧不起的。這些話我日日都在聽,這若算傷人之語,那我怕是早幹不下去了。”


    她輕輕握住沈潮雲的手腕,牽著她在石凳坐好,卻在握上去的那一瞬臉色微變。


    用細瘦伶仃來形容這截手腕也不為過。


    好他個沈家!好個昌平侯府!


    要錢的時候手伸得那麽快,結果他們就是這樣照顧少東家的?!


    何掌櫃再想到青鳶昨日說的那些話,滔天的怒火幾乎差點在胸腔內炸開。


    沈潮雲沒有抬頭,故而沒有瞧見這一幕,在她聽來何掌櫃的聲音依舊四平八穩,能聽得出來她話語間的豁達與不在意,這才稍稍緩解了她羞愧的心。


    “世上之人都想成為士族以完成階級跨越,小娘子寄居於昌平侯府,會有這樣的想法再正常不過。”


    何掌櫃忍著怒火,不想初次見麵就嚇到少東家。


    反複運氣才沒在臉上露出端倪,放緩了聲音道:“家主在世之時也曾說過,在環境沒有改變之前,這樣的偏見是存在於每個人心裏的,所以我們早就不在意這種話了。”


    家主,阿娘說過的話嗎?


    沈潮雲下意識抬起頭來,對這番話似懂非懂,問道:“那,若我這麽說阿娘,阿娘會怪我嗎?”


    何掌櫃迎上她那急於得到答案的忐忑眼神,最終沒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頭。


    “當然不會。”


    她點頭道:“小娘子是家主唯一的孩子,她是永遠不會怪您的。”


    要怪也隻會怪那些帶壞了小娘子的人。


    比如昌平侯府,虧他沈子興還是家主的義弟。


    何掌櫃說得直接果斷,表情也是那樣的真誠,沈潮雲那顆愧疚忐忑的心才終於停下了躁動,從她的身上,她感受到了和小叔叔如出一轍的關心。


    哪怕兩人的話都不是很多,可她就是能感受得出來。


    前世今生沈潮雲都囿於這個心結,如今聽了這話才逐漸放鬆下來。


    正好,這時琉璃杯也拿了上來。


    何掌櫃打開青梅酒,往兩個杯子裏各倒了半杯,酒水落進杯裏搖晃顯得流光溢彩。


    沈潮雲低下頭,好奇地看著這個琉璃杯。


    反倒對溢到鼻尖的青梅酒香不在意,這時就聽見何掌櫃笑著道:“這琉璃杯的製作技術還是當年家主從西域帶回來的,整個慶國唯有我們沈記才能燒出這樣的琉璃杯。”


    沈潮雲:“!”


    沈潮雲茫然地抬起頭來看著她,眼瞳顫動。


    可她怎麽記得,慶國的所有琉璃杯琉璃瓦都是從西域那邊采買回來的?


    什麽時候變成沈記自己就能燒製了?沈記掌握了這項技術?


    這樣大的秘密也能直接說出口嗎?!


    何掌櫃看著她露出震驚的表情,似是猜到了她心裏在想什麽,笑著道:“其他人自然不知,可您是沈記的少東家,這些事您遲早都會知道的。”


    “對了,當年家主從西域回來時的畫像就在裕豐堂,小娘子可想看看?”


    沈潮雲腦海裏什麽話都瞬間消失。


    她的眼睛發光:“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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