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潮雲怔怔地看著這枚玉佩。


    接著目光才逐漸上移,望著眼前風塵仆仆難掩倦色的少年,他的模樣也漸漸地與記憶裏那道模糊的身影重合,心中忽地對改變有了實感。


    她所做的一切並非是看不見摸不著的。


    蕭將軍之死興許是不可改變的,可這次她救下蕭展了不是嗎?上輩子他隨蕭將軍奔赴黑風峽穀,一門雙將皆戰死於峽穀之內,死無全屍。


    如今他能安然地站在這兒,就說明既定的軌跡是可以改變的。


    命運從來就不掌握在上天的手裏,而是在自己的手中。


    人定勝天。


    沈潮雲朝蕭展露出個真誠的笑容,接過玉佩:“阿兄,歡迎回來,此行定會順順利利的。”


    蕭展這麽多天以來始終緊繃的神情有了些許的鬆動。


    但很快,那不自覺流露出一絲柔軟就被他斂起來。


    如今父親戰死,蕭家群狼環伺。


    他對外必須要表現得強硬,否則稍有不慎,他不僅護不住自己,更護不住母親與妹妹。


    趁著宮裏還沒人出來的機會,沈潮雲抓緊時間交代道:“阿兄,待會兒進殿之後你莫要慌張,小叔叔就在殿內,他會替你說話的。”


    她口中的小叔叔,指的是霍勖霍將軍。


    回京的路上蕭展就已經聽說過了這件事,那日在祁城若非寒甲軍突然出現控製局麵,他也沒辦法召集人手去黑風峽穀營救父親。


    蕭展沒有她想的那麽樂觀。


    告禦狀是當前最好的能保全蕭家的辦法,可卻並不是最無懈可擊的辦法。


    這件事,圖的就是一個快。


    在他們將髒水潑到父親身上之前先洗脫冤屈,百姓眾誌成城,幕後黑手也就不能再光明正大地搞陰謀,所以他才會選擇這麽做。


    可他要狀告的是當朝王爺。


    蕭展眼神冷下來,雙眼赤紅,心中燃著熊熊烈火,洶湧澎湃的恨意幾乎席卷了他的理智。


    他恨不得將這些酒囊飯袋的李氏皇族通通從高處狠狠地拽下來!


    憑什麽他們為了一己之私就能害死他爹,害死那麽多無辜的、保家衛國的將士!


    此番敲響登聞鼓為的亦是求一個公道!


    蕭展恨得咬牙切齒。


    蕭婧似是感覺到了什麽,擔憂地喊了聲:“哥。”


    “你不許做傻事,聽到了嗎?”蕭夫人抬頭看向他,語氣異常嚴肅地道,“多少人拚了命也想活下去!你想拖著我和你妹妹跟你去死嗎?”


    “我……”蕭展啞然,緊攥著拳頭低下頭去。


    沈潮雲看著他決絕的樣子,一下子就想起了剛重生回來的自己,她那會兒也根本沒有任何想法,隻是想要讓沈若雪他們付出慘痛的代價。


    隻要他們能去死,那即便賠上自己的命也沒關係。


    直到在及笄宴上看見了霍勖,又碰到了前來關心她的阿姐,她才慢慢地收起了這些想法。


    重活一世本就是世間罕見的機遇。


    她總要救下那些在意的人。


    沈潮雲偏頭看了眼四周的情況,有霍勖親衛在,現場的騷亂很快就停了下來。


    沈潮雲這才低聲提醒道:“阿兄,你不能隻看到眼前,你也要想想以後。”


    “費姨還有阿姐,她們日夜在家中盼望著你能平安歸來。”


    蕭展抬頭,看著麵前麵容憔悴蒼白的母親和滿臉焦急的妹妹,張了張嘴,最後仍什麽也沒說出來。


    “你想的魚死網破是不可能發生的。”


    沈潮雲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他,生怕他待會兒在禦前會做出傻事來。


    隻能壓低聲音急道:“那位就坐在上麵,你若是真這麽想的話,到時你隻會發現誰也沒扳倒!阿兄若是肯信我,最多再等兩年便能如願。”


    蕭展倏地睜大眼,眼神驚愕地看著她。


    “小妹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我知道。”


    話還沒說完,沈潮雲便朝他鄭重地點了點頭。


    蕭展瞬間又是一怔。


    沈潮雲正準備和他多解釋幾句,突然聽到一陣喧嘩聲驟然響起,抬眸看去,就見宮門裏飛快地跑過來一列侍衛,為首的是個老太監。


    他揮了下拂塵,尖聲問道:“敲響登聞鼓者何在?”


    蕭展頓時收斂心神,喊道:“蕭展在此!”


    話音落下,侍衛們立馬上前,看樣子更像是要動武而不是請人進殿。


    沈潮雲微微睜大眼,剛要開口,卻被蕭夫人伸手給拉住了,她朝著她搖了搖頭。


    “陛下口諭,敲響登聞鼓者需按祖製杖則五十,方可進殿述冤。”


    洪福自然也是看見她們了的。


    但慶帝吩咐的隻是敲響登聞鼓的人需受刑,他便隻是朝著沈潮雲的方向拱了下手而已。


    蕭展早有所預料,淡聲道:“我已知曉,動刑吧。”


    他往前走了幾步又停下,回過頭看了眼母親和妹妹們,眼神微動,啞著嗓子道:“別擔心我。”


    很快,侍衛們便將杖刑要用的東西都拿了過來。


    沒有帶進宮裏,而是直接擺在了宮門口。


    所有的人都能看見。


    沈潮雲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疏忽了什麽,她已經敲響所謂的登聞鼓就能直接進殿陳情,卻沒想到竟然還需要受過刑,才能入殿!


    杖則五十,輕輕鬆鬆就能去了蕭展半條命。


    早知如此她就該讓烏泉準備些藥來!


    “這是最快的法子,”身旁的蕭夫人望著已經被押到長凳上的兒子,低聲道,“倘若按照規定去京兆府或者刑部、大理寺,或許這樁事永遠也沒有結果。”


    隻有敲登聞鼓,才能讓全天下的眼睛都注意到這件事。


    而身體上受的傷,就是捷徑的代價。


    沈潮雲聽完這番話之後眉頭瞬間緊緊地擰了起來。


    捷徑需要付出代價這話沒錯,可是既有冤情,那他們便是受害者,哪有受害者需要用堪比死亡的方式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的?


    若這是她的領地她的地盤,她定然不會……


    沈潮雲頓了頓,沒再繼續想下去,目不轉睛地看向了那邊。


    蕭展趴在長凳上,將垂下來的長發咬進自己嘴裏。


    目視前方,望著遠處那座輝煌的宮殿。


    “啪!”


    板子狠狠地砸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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