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周禮躺在床上,思緒萬千。


    小姑娘原名叫吳憂,從李之茹去世之後就改了名字,叫吳念。


    原來是她。


    教練還說他看上李之雅了,很多年了,他年紀不小了,李之雅因為吳念也一直沒結婚,他想照顧她倆,所以順道讓周禮去見了一麵。


    周禮用手臂擋著雙眼,漆黑的房間,他心裏莫名有些發堵。


    很多年過去了,他已經不是個孩子了。


    他早就明白,錯的從來都不是李之茹,也不是老周,更不是吳念。


    他的確失去了媽媽,可吳念也沒了爸爸,更沒了媽媽。


    那個時候,他恨所有人。


    可是吳念,她不恨,她喊老周“叔叔”,喊周禮“哥哥”。


    這個夜晚,周禮注定要失眠。


    ……


    第二天周禮來到班裏,沒看到吳念,他走進去坐下,看到桌麵上的筆記本,很幹淨的字跡,和她這個人一樣。


    吳念來的有些遲,跑著進來的,坐在旁邊微微喘著氣。


    老師走進來開始上課,周禮背靠著牆麵,低垂著眼在想著什麽。


    大半節課,周禮都沒動,他在腦海裏回憶了很多事情,他不想回憶,但是控製不了,很多事情自己就湧了出來,他緩緩閉上了眼睛,隻覺得有些累。


    吳念就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樣,哪怕她昨天晚上見到了他,也聽到了李之雅和王山海說話。


    下課之後,前桌的女生扭頭問吳念。


    “你不發燒了吧,還頭疼嗎?”


    吳念搖了搖頭,微微笑著從書桌裏拿出一個蘋果遞給她。


    “謝謝你昨天幫我打掃衛生”。


    昨天最後一排值日,周禮早就跑了,六個男生就剩兩個,吳念還發燒了,班主任讓她提前放學了。


    周禮瞅了吳念一眼,昨天晚上沒發現她發燒,拿著啤酒倒是忙的很。


    班裏嘰嘰喳喳的,好學生和差生有著明顯的邊界劃分,差生永遠都在嬉笑打鬧,而好學生永遠都在低著頭刷題,吳念也是每天都在做試卷,她做著好學生的事情,卻坐在差生的位置。


    中午馮琦喊他去吃飯,周禮還沒睡醒,懶得動彈。


    馮琦坐在一邊等他清醒。


    過了一會,吳念手裏拿著一個油餅走了進來,油餅裏夾了一些素菜,她看到馮琦和周禮還在座位上,乖乖的站在教室門口吃。


    沒多久,周禮睜開眼,就看到門口低著頭吃東西的吳念。


    馮琦催他出門吃飯。


    他起身走出教室,路過吳念身邊,瞥了一眼油晃晃的餅,看著就不好吃。


    兩個人到鄰街吃了一盤雞,馮琦連吃帶打包,隻要吃肉他都會打包一份,晚飯。


    吃完飯馮琦先回學校了,周禮站在路邊抽煙,抽完煙他才往學校走。


    回到教室裏,吳念不在,他坐到座位上,右手搭在桌子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桌麵。


    大概五分鍾後,吳念回來了,臉上帶著些許水珠。


    周禮心裏終究是別扭的。


    有一兩次,他動了動嘴,始終不知道怎麽開口。


    或許是自己性子生硬慣了,又或許是因為有些心虛。


    差不多睡了大半個下午,似夢非夢的,搞得頭有些疼。


    放了學,周禮依舊不上晚自習,騎著摩托車就走了。


    回到俱樂部,教練不在,在李之雅那裏幫忙,喊周禮過來吃肉。


    周禮想了想,拒絕了,他現在還麵對不了,順其自然吧,不想麵對就不麵對吧。


    就這樣,依舊都是陌生人,吳念好好學習,周禮好好睡覺。


    直到一周後...


    周禮正趴在桌子上玩遊戲。


    付小芸敲了敲後排的窗戶。


    “吳念,出來一下”。


    吳念起身走出去,看到了樓下站著的李之雅。


    其實,付小芸人很好,有時候也會很暖,隻是身為班主任,態度不得不強硬一些。


    每次李之雅來,付小芸都會特意來班裏喊她。


    為了李之茹的祭日。


    ……


    吳念跪在碑前,撫摸著媽媽微笑的照片。


    她來這裏很少說話,小的時候會哭到喘不上氣,後來年齡越大,情緒越穩定。


    相反李之雅給姐姐說了很多事,說吳念的成績,身高,體重,嫌棄吳念吃的少,又說她新開了一家燒烤店,還說她想結婚了,下次把他帶過來…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走過來一個人。


    一個男人。


    吳世明,吳念爸爸的表弟,因為原來住在同一棟樓,經常來家裏喝酒,吳念喊他“表叔”


    吳念媽媽去世之後,吳念爸爸出國前囑咐他,如果吳念有什麽困難,可以找他,因為吳念從來不會主動找他,再窮再苦也不會。


    她連爸爸也不喊了,生活費學費,什麽都不接受,甚至把錢捐了出去,以李之雅的名義。


    李之雅看到他,沒有打招呼,她從來不和他講話,剛開始她也鬧過,罵他擾了姐姐清淨。


    後來時間久了,吳念也長大了,勸她算了,吳家人,除了她,總該來一個的,哪怕是贖罪呢。


    李之雅讓吳念跟媽媽說再見。


    吳念拍了拍碑,沒說話。


    離開了。


    吳世明站在碑前,回頭看著吳念的背影。


    “小茹,你看,女兒越來越像你了,越長大越像,尤其是眼睛和嘴巴”


    他的大拇指摩擦著食指,想象著小姑娘柔軟的雙唇。


    等到吳念的身影消失了,他才緩緩蹲下身來,撫摸著李之茹的照片。


    “回來看看我,好不好”


    他低聲細語的,好像真的在哄人。


    夜裏,吳世明回到了原來那個房子,吳念從小長大的地方,從李之茹死後,吳世明就把這裏買了下來,每次去看完李之茹之後,他都會回來,打開門,換好拖鞋,然後打開客廳的電視。


    就好像他是這個家的主人,一直都是。


    他會在這個時間段裏獲得片刻病態的安寧。


    他坐在沙發上想著很久以前的事情。


    ……


    第一次見李之茹是在一家小飯店,她是他的相親對象。


    本來聊的還可以,他甚至挺滿意的。


    後來發展的雖然慢了些,但是兩個人都有足夠的耐心,吳世明很照顧她,跟照顧小孩子一樣,他那個時候覺得很幸福,第一次體驗到心動的感覺,直到那天下雨,表哥開車來接他。


    就一眼,就那一眼。


    所有的事情都亂了,李之茹看上了他的表哥。


    原來和吳世明相敬如賓的關係瞬間打回了原形,李之茹甚至開始避嫌。


    他問李之茹為什麽,李之茹年齡也不大,情竇初開的時候,喜歡上一個人哪裏說得出為什麽。


    他不甘心,但是那個時候的他,內心太懦弱了,他什麽也做不了。


    後來親眼見證他們結婚,生女,他依舊不甘心。


    他和他們買了同一棟樓的房子,開始頻繁出現在他們的生活中,穿插在他們的一家三口裏麵,以正常的姿態維係著自己慢慢病態的不甘。


    他會經常帶吳念出門玩,會抽空接吳念放學,會在吳念父母出門比賽的時候照顧吳念,會哄吳念睡覺,甚至在吳念需要家長簽字的時候,在試卷上寫上他的名字。


    所以,吳念小時候甚至覺得吳世明比爸爸還要好。


    這也是她允許吳世明可以出現在媽媽碑前的主要原因。


    吳世明也算是吳念半個家長了,那些年,他也曾真心代每一個人,他本以為他會慢慢放棄的,也會慢慢退出他們的生活。


    可是李之茹生病了,表哥不但不好好照顧她,竟然和其他女人風花雪月,他看著李之茹皺著眉喝藥,沒完沒了的藥,看著她慢慢掉頭發,看著她躲在衛生間哭,看著她拿著化驗單顫抖…


    而本應該時時刻刻陪在身邊的丈夫,卻每天將舞蹈比賽掛在嘴邊。


    他也曾質問,有什麽比命還重要,可男人的根如果都開始腐爛了,用多好的藥也是無用功。


    終於,他們還是走到了最後一步,他們離婚了,吳世明真的很開心,他不怕李之茹有病,不怕癌症,什麽都不怕,他要她,他甚至把房子都賣了,準備給李之茹看病。


    可是,終究老天是沒看到他這個人,他這個活生生的人。


    李之茹死了。


    他的心也一起死了。


    隻有每一年李之茹的祭日那天,他的內心會略微有些不一樣,不知道是做樣子給自己看,還是給李之茹看。


    直到上一年李之茹的祭日,他在微弱的陽光下,從吳念的臉上看到了李之茹的模樣,有那麽一瞬間,他真的以為李之茹回來了,活生生的站在他麵前,可是越仔細看,模樣越模糊。


    是十八歲的吳念,小姑娘早已長成了隨時盛放的花朵,那一刻,他的心突然間就開始跳動,一如他剛開始見李之茹的時候。


    他笑了,看著碑上的照片,他久違的笑了起來,發自內心的驚喜和期待,就好像仍舊是年少時的吳世明,期待著下一次與心上人再次想見。


    她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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