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辰跟的很緊,幾乎在吳念剛出院時就要見到人,隻是周禮卻不願意了,從一開始他就是反對的,讓一個連自己命都掌握不了的人來幫吳念,他覺得不靠譜,也覺得危險,可何七為那人做了擔保,謝淵捏著張辰的命門,他不敢亂來。


    像是根本改變不了的事情,吳念又回到了那間辦公室,裏麵的空調溫度總是打得很低,對於她來說,給人一種靈堂停屍的感覺,待在裏麵,自己就像一具失溫的屍體,很不舒服。


    “你的成績一直很好,可為什麽初三那年要做差生?”吳念初三的分數可謂一直是吊車尾,就很突然。


    張辰收到那幾張列表的時候,很直觀地發現偏偏初三那年,吳念的成績差得像換了一個人,甚至有幾科經常考單數,這對於常年是優等生的孩子,能做到也是屬實不易的。


    她在控分,他想知道原因。


    吳念今天紮了一個側馬尾,發尾末端綁了一條黑色的絲帶,從坐下後她就一直在把玩,有些心不在焉。


    “叛逆期?”她明顯在敷衍。


    “高一上半學期你在學校住宿,下半學期卻開始走讀,有什麽原因嗎?”張辰問。


    吳念譏諷一笑,回答“沒人願意住校,你們做父母的,為什麽不明白...”


    張辰右手本來在擺弄鼠標,聽她這話驀地停下了動作,一臉欣喜“你怎麽知道?”


    她先是用食指繞了繞自己的馬尾,隨後指了指脖子。


    張辰笑著扯出自己脖子上的項鏈,上麵墜著一個粉色的小女孩,頭大身子小,戴在一個男人身上的確有點滑稽。


    吳念剛開始看到他手腕處的‘玉’字,第一反應是愛人,後來隱約看到那個項鏈便又猜測是女兒,43歲,女兒差不多也十幾歲了。


    “很多年不見了,我都忘記她的樣子了。”張辰撫摸著自己的項鏈,滿是柔情。


    “沒有照片嗎?”


    “從我死的那天,一起消失了。”他不敢存有半點念想,隻有這樣,女兒才是安全的。


    有些人,連擦肩而過都是奢望。


    “無妨,她過得很好,衣食無憂。”這就夠了。


    “你覺得是她可憐還是我可憐?”吳念莫名一問。


    張辰把項鏈塞進衣服裏,挑了挑眉說“當然是你了,她隻是沒了爸爸。”


    說完想了想,糾正道“我女兒才不可憐。”


    “好吧,她不可憐,你可憐。”吳念輕聲笑了笑。


    張辰這人,隻剩一條命了。


    “我都回答你的問題了,該你回答了。”上麵的談話,都被她簡單帶過了。


    吳念挺了挺腰,將黑色發帶放在鼻尖聞了聞,那上麵有香水的味道,能讓人安心的味道。


    “初三的時候,小叔總跟一個女人在一起,他們會去我媽媽家裏,我看過監控,那女人很白,總穿著我小叔的衣服在客廳走來走去,我不喜歡她。”


    “他們在做什麽?”張辰明知故問。


    吳念仰起頭,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反問他“可以給我一根煙嗎?”


    張辰從抽屜裏掏出煙盒丟給她,並為她點了火。


    “他們做的時候,吳世明喊著我媽媽的名字,我很生氣。”


    所以,一個孩子,隻能用成績引起他的注意。


    “後來,也許是做夠了,也許是膩了,那個女人突然就消失了,視頻也被刪除了,我有時會懷疑,小叔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讓我看,故意惹我不開心,他明明知道,那是我們的家,那是我媽媽的家。”


    “會不會...他也想重新開始?”


    吳念彈了彈煙灰,笑的沒心沒肺“我沒不讓他重新開始,可不能在那裏,不能在我媽媽的床上,也不能在我媽媽的沙發上,很惡心。”


    話音剛落,吳念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幹嘔了很多下,眼眶漸紅,那個女人嬌喘的聲音似乎就在耳邊...


    張辰遞給她一顆糖,“桃子味的,周禮說你喜歡。”


    酸甜味瞬間化解了她的反胃。


    那條黑色的發帶又被放置在鼻下,她狠狠呼吸著,雙肩細微地打著顫,有些早被忘記的東西,突然很清晰地又出現了,那些她刻意忽略的東西,像電影片段一樣,每一幀都那麽真實,視頻被刪掉了,可她腦海裏的東西是誰都刪不掉的。


    張辰接過她未抽完的半截煙,熄滅在煙灰缸裏...


    “不著急,慢慢說。”他讓她緩一緩,起身給她接了一杯溫水。


    吳念看著紙杯上的圖畫發了一會呆,再次看向他時問“第二個問題是什麽?”她忘記了。


    “住校,走讀。”他提醒道。


    吳念想起來了,整理了下頭發,口中的糖被她咬碎,嚼了幾下就咽了,像是著急說話...


    “高一住校,宿舍裏有個胖胖的姑娘,脾氣不太好,總欺負我,我打不過她,就不想住校了,可吳世明不同意,我忍了半年,忍不下去了,就從上鋪抱著被子摔下來了,右胳膊脫臼,掉下來兩次就成走讀生了。”


    “故意的?”


    吳念點點頭,並抬了抬自己的右胳膊,接著說“現在我右邊手臂不能提重物,早知道會落下毛病,我就想其他辦法了。”


    “你沒想過告訴李之雅?或許她會同意呢。”


    吳念想了想,當初為什麽沒給李之雅打電話呢,住校半年,她從未主動給李之雅打過電話,一次都沒有。


    她好像從來不給李之雅找麻煩。


    “那時,她很忙。”忙著賺錢,忙著舔舐傷口,讓人不敢打擾。


    “吳世明當時的日子也不好過,你並不在乎。”張辰繼續說。


    “他的日子如何!與我無關!”吳念的語氣猛然帶出一絲憤恨。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恨他的?”她是愛吳世明的,那愛曾是真的,可漸漸的,愛被恨代替了。


    “從他開始恨我的時候吧。”這世上,不是隻有吳世明不甘心,他那源源不斷的愛意是從何時變淡了呢,吳念也想知道。


    張辰:“你在用他的錯懲罰自己。”


    “我以為你是可以理解的,像你我這樣的人,放在回憶裏比活著更有價值。”


    “沒人把你當做負擔。”張辰想說,她和他不一樣。


    吳念聽煩了這種說辭,皺著眉搓了搓冰涼的雙手,沒什麽溫度,便十指交叉放置在桌麵上,坐著也很累,她總想找一個支撐點撐住自己的身體。


    “想過以後嗎?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他問。


    吳念自然是想過的,卻不是她的,而是李之雅的以後,至於喜歡男孩還是女孩,她也做了選擇,希望李之雅肚子裏是個男孩,等那孩子長大了會保護自己的媽媽。


    她終於還是一邊痛恨重男輕女的觀念,一邊又把籌碼放在了男孩那裏,作為那個年代的犧牲品,她活成了自己最恨的模樣。


    “男孩吧。”她緩緩開口。


    “是覺得女孩活著很辛苦嗎?”張辰瞧著她透亮的眼睛逐漸濕潤,她的嘴角撇了撇...


    問他“不辛苦嗎?他們寧願要一個有遺傳病的男孩,也不願意接受一個健康的女孩!隻讓兒子活,女兒生下來就該送人或者賣掉?”


    那滿腔恨意,經過了這麽多年,絲毫未減,吳家老一輩人冷漠的眼神和低聲謀劃的那一幕幕,她怕是一輩子都忘不掉。


    張辰:“誰告訴你的是遺傳病?”


    吳念冷冷哼笑一聲“村裏的老人孩子,人人口中都在說,他們說那病傳男不傳女,是報應!”


    就連村頭的傻子見了吳家的孩子都會躲著走,吳念兒時早不知被那傻子用石塊丟過多少次。


    張辰否認“我讓謝淵查過,那個孩子是因為父母近親結婚,並不是所謂的遺傳病。”


    吳念眉頭皺的更緊,一臉不可置信“那我小叔...”


    “不是遺傳病,他是真的有病,還有...你也是...”跟一個瘋子生活十年,再正常的人也得熬瘋,更何況是一個連認知都不完整的孩子。


    “算了!”她輕歎一口氣“無所謂了!”


    “所以,你以後會生一個很健康的孩子。”張辰勾著嘴角說給她聽。


    吳念淺淺發笑,搖了搖頭。


    “老人無德毀三代,還真是不假。”張辰也搖頭。


    “終究流著吳家人的血...”她不接受。


    “可也流著李家的!”


    李之茹...李之雅...有一小半血液是她們的。


    吳念沉默,眉眼微展,又想到李之雅尚平的肚子,突然也覺得男孩女孩並不是很重要了。


    “那些藥,你可以不吃,實在熬不住可以喝酒,酒也是可以治病的。”


    “走吧,今天到此為止。”他嗜酒,提到酒就想立刻喝幾口。


    然後,吳念回去就真的丟掉了那些藥,連帶著心氣都順了好多。


    李之雅從懷孕以來半分害喜的狀態都沒有,吃得好睡得好,養的皮膚紅潤,氣色好得不得了,唯獨喜涼,加上天氣炎熱,吃起涼物像是沒了節製,王山海每天像又哄又騙,冰箱裏的冰淇淋在一夜之間被送了出去。


    吳念看她饞口,偷偷給她做水果冰吃,隻是家裏人多,躲過了保姆卻還是被外婆發現了,李之雅被氣得躲在房間裏掉眼淚。


    王山海趕到家的時候,周禮也跟了過來,兩個男人站在床邊挨罵...


    放短假的小吃端著半碗水果冰藏在臥室裏連吃帶喝...


    吳念窩在沙發裏盯著天花板看,聽著李之雅帶著哭腔的牢騷和嘮叨,臉上莫名染了笑意,她算過了,她剛好是第三代,或許接下來的孩子,真的會很幸福!


    周禮替王山海平攤了怒火,甚至還被李之雅推搡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他故意的,踉蹌著身體撞掉了電視櫃上的擺件,發出兩聲脆響,倒是沒碎,不過李之雅的情緒瞬間就平複了下來,扯著他的手腕看是否受了傷,眼裏哪還有煩悶,低聲埋怨他“平時那麽滑頭,你剛剛怎麽不躲啊。”


    “我躲了,閃到你可怎麽辦!”周禮揉了揉磕碰到的地方,臉上帶著淡淡的笑,他一直在想如果吳念以後懷孕了,是不是也會這樣發著小脾氣,那他就和老周站她麵前,讓她罵個痛快。


    周禮留下吃晚飯,坐在了吳念旁邊,低頭時,能看到她腳踝處那條細細的紋身線,素了些,遠遠看著當真像是一種禁錮...


    外婆照顧小吃,王山海照顧李之雅,這飯桌上的融洽吳念受用的很,一直轉著眼珠看來看去,菜湯滴落在裙擺上也沒注意。


    周禮取了一張濕巾,雙手放在桌下幫她擦湯漬,吳念低頭看自己的裙擺被他扯著擦拭,嘴裏嚼著飯菜,也沒阻止,連腿都沒動,良久才低聲說了句“擦不幹淨,算了。”


    偏偏今天穿了白色的裙子。


    “嗯,你起身,我把凳子往前推一推。”周禮單手扶她的胳膊,吳念順勢站了起來,腳步向前挪了挪,待座椅調整好後才坐下。


    這期間,李之雅一直看著,隻覺心裏‘砰砰’跳,吳念一直以來明裏暗裏的避嫌突然沒了意義,因為總會在某個時刻,兩人的相處默契十足,就連觸碰,也不知在何時變得如此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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