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張蘭,是吳念主動找了過去,醫院裏的人依舊很多,她在門外站了很久,如果不是因為張蘭出門準備抽根煙,她不知道要站到什麽時候。


    “怎麽不進來?”張蘭問她。


    吳念的食指指甲很短,指甲縫間的紅血絲很新鮮。


    “在想事情。”她回答。


    張蘭走近她,想細看下她的手指,卻被躲開,小姑娘下意識的排斥讓張蘭瞬間想起吳世明,叔侄兩人的眉眼可真像...


    無論是煩躁時的細微神情,還是說話的語氣,如出一轍。


    他們生活在一起太久了...


    “聽說你媽媽懷孕了。”張蘭從輕鬆的話題開始。


    果然,吳念嘴角泛起一絲竊喜,眼尾微挑“是啊,兩個多月了。”


    “隻是肚子平平的,看不出來,小家夥也不動,我都感覺不到...”她低聲碎碎念。


    張蘭輕輕笑說“才兩個月,跟葡萄差不多,還小著呢。”


    吳念點點頭“嗯”了一聲。


    “之前你住院,我本想去看看你,隻是周禮不讓。”


    這話聽著像是告狀。


    吳念聽後斂起笑意,看向她“我小叔在的時候,你聽他的...現在小叔走了,你倒成周禮的人了。”


    “周禮不會害你,我隻是信他。”張蘭解釋。


    “我隻有一個條件,那些視頻,我來處理,你不要幹涉,其他...我都不介意。”她不在乎張蘭是誰的人,聽誰的話,隻要別打u盤的主意。


    張蘭應了一聲“好。”


    “你給我的藥,我沒吃。”兩人話說透了,吳念也不再瞞。


    “不靠藥,我怕你扛不住,情緒這種東西,來得快走得慢,會傷了你。”


    吳念搖頭“藥效很好,但我不喜歡那種感覺,我知道那都是假的,開心是假的,希望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那種明知道是假的還要繼續的感覺讓我很不安,我不能依靠藥效活著。”


    不想和吳世明一樣,不想走他的老路。


    “熬不住的時候怎麽辦?”張蘭反問她“有人幫你嗎?”


    吳念不說話,她隻是不想吃藥,沒想過讓誰幫。


    “你信周禮嗎?”張蘭試探,又或是在提醒。


    “你想讓我依賴他?”吳念突然想起周禮曾說過,他會做她的藥,疼得時候,難受的時候,都可以找他,也隻能找他,他說過的,很早就說過。


    “吳念,心病隻能心藥醫...”


    “惡性循環罷了,我絕不會讓他承受那種...”她可以和他同甘,但不能共苦!絕不!


    她太知道那種感同身受的痛苦,周禮憑什麽?憑什麽一個人咬牙熬過了所有還要為她的人生買單!


    “他願意的。”張蘭輕聲告訴她。


    “可我不願意!”吳念放下雙手,拇指和食指輕撚,她此刻突然想抽煙...


    “你找個時間,我想去看一眼楊梅,有件事我想問她。”


    張蘭說“好。”


    停頓一下後又想起什麽,問道“最近有不舒服嗎?”


    “隻是總頭痛,其他沒什麽。”吳念犯頭痛也是很久的事情了,她總懷疑自己是不是腦子裏有什麽問題。


    夏天的風一點都不冷,可她受不住,晚上出了門回來就頭痛,煩躁的時候也會引起頭痛,甚至洗完澡不吹頭發都會惹得頭不舒服...


    “刺激性頭痛,還是情緒的問題。”張蘭聽周禮提過吳念的症狀。


    “你得多休息,放鬆,不要總是繃著,你太敏感,跟你的睡眠質量也有關係。”


    吳念聽後悠悠說道“所以不是腦袋的問題,是情緒問題。”


    張蘭點點頭,安慰她“多睡覺,我給你拿的藍色藥片你吃了嗎?”


    “吃了一片,連夢都沒做。”吳念如實說。


    “半片就可以的。”張蘭皺了皺眉。


    “忘了。”吳念隨口敷衍。


    “睡不著就吃半片,不能吃一整片。”張蘭又強調了一遍。


    “知道了。”


    “不要害怕睡覺,提前吃藥,困了就睡。”


    吳念莫名笑了一聲“我喜歡睡覺,會做很多夢,有時會夢到開心的事情。”


    很平常的話,張蘭心卻‘咯噔’一下,人不能依賴夢,吳世明精神分裂的前兆就是太執著於夢...


    但她沒多說什麽,說了也沒用。


    兩人沒再說什麽,吳念還要去買書,簡單道了別就從醫院離開了。


    確認吳念走後,張蘭才拿起桌麵上的手機,屏幕亮起來,顯示著和周禮正在通話中,從吳念進門那一刻,張蘭就撥通了他的電話,這是兩人之前早就談好的,事關吳念,周禮早已入局...


    “楊梅是誰?”電話那邊問。


    “吳世明的媽媽。”張蘭沒有隱瞞。


    電話掛斷之後,張蘭拿著煙出了門,高溫的天氣,她的雙手莫名冰涼,好在還有周禮這個人,她也終於明白了為何吳世明最後一麵見得是周禮,他把希望留給了那個冷冰冰的孩子...


    ......


    一周後,何七給吳念打了一通電話,張辰約她見麵,隻不過這一次讓吳念自己選,見也可以,不見也可以。


    吳念拒絕了,意料之中。


    何七便約她出來玩,還說馮琦看上唐鈺了,像個狗皮膏藥般地甩都甩不掉。


    吳念被何七的話逗得直笑,何七抖機靈直接開車出了門,立刻就要去接吳念出來吃晚飯。


    無奈,吳念隻好換上衣服下了樓。


    外婆陪著李之雅正躺在沙發上接睫毛,吳念湊過去看了兩眼,說“晚飯我不在家吃,何七喊我去玩。”


    李之雅雙手搭在肚子上,不想吳念總跟何七瞎跑,開口拒絕“這馬上就天黑了,你們兩個小姑娘...”


    話還沒說完,被王山海打斷道“去吧去吧,外麵這麽亮哪就天黑了,你媽就是羨慕你們,可以出門跑著玩。”


    吳念把李之雅的雙手從肚子上拿開,一臉認真地說“不要壓著小寶貝,她(他)就是顆葡萄,會被壓壞的。”


    外婆笑出聲,一隻手輕輕點了點李之雅的肚子,打趣“你媽媽懷了一顆葡萄。”


    吳念在笑聲中出了門,站在路邊等何七的車,邊等邊在手機上查看懷孕注意事項,最近她一直在補課,爭取多了解一些孕期知識。


    說是吃晚飯,何七卻把她拉到了一家網吧。


    推開包間的門,四個人頭齊齊看過來,周禮馮琦唐鈺竟然都在,還有一個不認識的女孩,看著年齡大一些,25歲左右的樣子,坐在周禮右側,兩人的手離得很近...


    唐鈺先揚手打招呼“念妹妹。”


    吳念被何七安排在馮琦旁邊,自己則坐在了周禮左側,包間裏三人對坐,中間是六台電腦,看不到對麵的人。


    馮琦幫吳念打開電腦,說“我教你打聯盟,你和唐鈺做我的專屬二黑。”


    唐鈺冷哼一聲“美死你了,還二黑,真瞧得起自己。”


    吳念聽不懂,但好在她乖巧,讓做什麽就做什麽,馮琦幫她登上自己的小號,隨便給她選了個硬輔,就這樣進入了戰場,何七繞過來站在唐鈺身後觀戰。


    “吳念,站我前麵,幫我擋下傷害啊。”馮琦自己操作著,還在安排別人。


    吳念茫然地點著鼠標,跟在他身後左右晃,隻覺得畫麵晃得頭暈。


    終於,馮琦在死了五次之後,有點忍不住了,喊道“姐姐!你走我前麵啊!大姐!治療啊,治療呢?”


    何七看著馮琦無限黑屏後哈哈大笑,嘲諷他“垃圾!0-6的戰績,我們唐鈺都3個人頭了!”


    馮琦看向吳念滿臉哀怨“仙女,你是誰的部下?”


    吳念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巴“我第一次玩...”她根本就什麽都看不懂。


    “你看啊,對麵人過來打我,你就按技能殺他們,別怕,你是肉啊,死不了的。”


    吳念視死如歸般點點頭,不怕不怕,死不了,死不了...


    “姐姐,治療!治療!”馮琦急喊。


    吳念還在找治療的鍵位,右手就被溫熱包圍,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舒緩且低沉“頭頂紅條就是敵人,右鍵靠近後就按技能,來回按就可以,不要後退,死了就死了。”


    周禮的右手裹著她的右手輕動,上半身微微環著她,視線在屏幕和她的側臉來回切換,能看到她晃動的眼眸和輕顫的睫毛,有那麽一瞬,他想湊近,卻又被她有意無意地微微躲過。


    “按!”


    “按!”


    “繼續!”


    他的聲音很輕,仿佛隻說給她一個人聽,吳念如傀儡般聽著耳邊的吩咐,眼前還是亂七八糟,馮琦卻笑的越來越大聲...


    “漂亮!”馮琦的戰績終於開了張。


    直到戰局穩了,周禮才直起腰鬆開了雙手,站在吳念身後安靜地觀戰。


    吳念雖說左右手不太協調,但好在學會了按技能,自保能力還是有的,其他就交給了馮琦和唐鈺,終於在半個小時後打贏了這場比賽,吳念聽著那聲“victory”也是暗暗歡喜,這是她第一次享受遊戲勝利後的喜悅,本能地扭頭看了一眼身後的人,帶著一絲炫耀和欣喜。


    周禮揉了揉她的頭頂,還她一個淡淡地笑。


    手心由頭頂緩緩滑落,輕蹭她的側臉,食指指腹不加掩飾地撫過她的雙唇,力度不輕不重,親昵且曖昧。


    吳念往側邊扭頭想閃開他的觸碰,卻被他帶著少許的力抵起下巴,視線交匯的一刹,她看到周禮眼中沒來由的狠,那眼神中的戾氣驚得她呆愣了兩秒,他在生氣,至於理由,她不知道。


    周禮沒給她時間反應,很快就鬆開了手坐回到自己位置上,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


    五個人又玩了個把小時才從網吧離開,何七找了一家附近的火鍋店,點了一堆菜和一箱啤酒,周禮和馮琦要開車不能喝,隻有三個小姑娘喝了八九瓶,年齡大些的姐姐叫茶茶,是酒吧裏的一個夜場工作者,就是那種所謂的愛賭的爸,生病的媽,上學的弟弟和破碎的她...


    茶茶接到了金主的電話,帶著滿身酒氣去買單,不過她酒量沒問題,喝啤酒跟喝水一樣,付完錢直接打車走了。


    何七點了一支煙,猛吸了一口遞給了吳念,吳念其實沒喝多少,搖了搖頭,起身說“我去下洗手間。”


    她前腳出去,周禮就起了身,何七一把拉住他“你哪來的邪火?我把人給你喊來不是為了看你這副德性。”


    周禮甩開她,看了馮琦一眼。


    “走吧走吧,我送她們。”馮琦衝他揚了揚下巴。


    吳念哪裏是去洗手間,她直接出了店,酒喝得不多卻有了醉意,她懶得跟周禮扯一些沒邊的事情。


    隻是出租車還沒等到,就被周禮拉上了車,兩人坐在車裏,卻誰也不肯說第一句話。


    終是忍不下那口煙癮,吳念還是自己點了一根煙,他不說話她也不出聲,安靜地坐在副駕駛抽煙,車窗半開,煙霧順著風口亂飛,一如她現在的心情,亂七八糟,她又想起眼花繚亂的遊戲畫麵,莫名覺得頭暈。


    最後一口煙被她吸進肺裏,煙頭被她丟到車窗外,車也在下一秒被發動。


    回家或者被拉到任何地方,她現在都不在乎了,閉著雙眼隨便周禮怎麽開車。


    車開了十幾分鍾,最後的刹車很重,吳念被安全帶扯了一下,她下意識睜開眼睛,隻聽‘噠’的一聲,安全帶解開的聲音,周禮下了車,繞過車頭打開了副駕駛的門。


    吳念本能地攥緊了自己的安全帶,猛然就有一種要被人拽下車的恐慌,隻是周禮卻沒動她的安全帶,隻是捧起她的臉盯了幾秒,就湊近吻了上來,他的雙手像是發著抖,克製著,忍著力,唇上的動作卻溫柔的不像話。


    她抵著他的肩膀推,卻被輕輕咬了一口,不是很疼,卻讓她周身一麻,他閉著雙眼,她卻眼神清明,搞不懂這突如其來的親吻。


    他是那麽認真,認真的不像吻,像是某種安撫...


    她被這種一下又一下的觸碰搞得失了神,周邊很安靜,除了呼吸聲之外她什麽都聽不到。


    周禮終於不再抖,雙唇微微啟開,舌尖試探地往前頂,呼吸漸重,他單手按開她的安全帶,轉而環住她的腰身,兩人的上半身緊緊依偎在一起。


    吳念的雙手早已失了力,無措地握成了拳,懷裏的人像是受了傷,期待著她的回應,期待著她的安慰。


    她想起周禮那句話...


    “我會等你,我可以等。”他真的一直在等。


    等不等得到,全在她一念之間,她也曾下了狠心,連眼神都不能給一個,可這一瞬間,再也做不出任何後退的動作,這一生太長了,她和他一樣,小半生都在等,等一個回頭,等一個眼神,她沒等到!


    可她想給他,想讓他等到...


    吳念的雙手緩緩環過他的雙肩,雙唇輕輕張開,很輕易就含住了他的下唇,如含住一顆櫻桃,牙齒打著顫咬了下,軟的,熱的...


    懷裏的人驀地睜開了眼睛,哪裏還有白日裏的狠戾,唯有深不見底的溫潤和渴望,還有一絲她太過熟悉的痛苦。


    舌尖相碰,他似是悶悶“嗯”了一聲,將她抱得更緊,一隻手若有若無地揉搓著她耳後的疤痕,那處不太美觀的地方卻成兩人交心的羈絆,他心裏是欠她的,他想還,想得快瘋了,那傷仿佛傷在了他的心髒上,如果可以,他寧願掏出來讓吳念看一看,他也有著一樣的疤痕,甚至遠比她耳後的傷更重一些,更深一些!


    吳念自覺給的不夠,怎麽都不夠,眼尾落下兩滴淚,吻著吻著齒間溢出弱弱的哭腔...


    周禮以為嚇到她了,輕輕往外撤,卻又被她撈回,她眼中瞬間就蓄滿了淚水,微仰著頭看向他。


    她低聲問他“你很辛苦,對嗎?”


    “是因為我,對不對?”


    “我做了什麽?你又知道了什麽?”她一聲又一聲的詢問,簡直要了周禮半條命。


    周禮擦掉她側臉的淚,柔聲給她解釋“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你嫁給了我,後來懷了寶寶,是個女兒,夢裏你說很愛我,也很愛我們的女兒,我終於給了你一個家。”


    吳念微微皺眉,說“這是一個好夢。”


    “夢...是假的。”周禮呢喃。


    那通電話掛斷之後,他當晚就做了這個夢,可夢終究是假的,所以醒來之後的痛苦是雙倍的。


    “會有的。”吳念重新與他對視著。


    “有什麽?”他問。


    吳念垂下眼眸,答“有家,有女兒,有...一切。”


    周禮挑起她的下巴,盯緊她的雙眼,一字一句說給她聽“我要你,隻要你,你嫁給我,給我生個女兒,給我一個家,我的一切,隻能你給,隻有你能給,你給我!我才能有!”


    “抱抱我!”她沒作回答,隻要了一個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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