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後,顧潔敏走進辦公室交作業,她的馬尾辮紮得高高的,走起路來一甩一甩,既驕傲又清高。


    “jasmine,你替我把教案放到兩班去,然後把兩班的多媒體開一下。他們班的miss chen今天上午請假帶孩子去看牙齒了,讓我去代一節課。”


    難怪李莉今天打扮得更勝平時,一套玫紫色連衣裙緞光水滑,微微開著下擺,露出筆直白皙的小腿,下麵搭配的黑色蛇皮淺口高跟鞋,走路時發出清脆的敲擊聲。


    “好的。lily老師。”顧潔敏的聲音清冷宛如她給人的印象。


    李莉的英文名叫lily。


    當顧潔敏從兩班回來的時候,我和王老師正要走進三班上課,便清晰地聽見隔壁班傳來餘音未消的歡呼聲,緊接著小蜜蜂裏傳出李莉用略帶華麗的美式發音做著自我介紹。


    “hello everyone……”嬌滴滴的聲音被擴音器無限放大。


    王老師臉上露出略帶嘲諷的微笑,隨後重重把門關上。


    我跟著王老師一起轉過身,這時候顧潔敏正經過兩列課桌間的過道,和平時一樣,依舊是一路目光頻頻回頭與追隨。隻有一兩個男生例外,比如第二排的張竹韜。


    我站在王老師身旁,悄悄目睹這一切,隨後感覺到王老師的麵容由多雲轉陰。


    她聚攏雙眉,用格外嚴肅的語氣說:“學校是傳播知識的地方,你們每一個能考上健平的學生,在最初憧憬這所市重點的時候,當初是奔著怎樣的目的,是為了實現什麽樣的理想。在這裏……”


    她收緊下頜,用食指重重地戳了戳講台上的課堂練習冊,嚴厲地說:“坐在這個教室裏的每一天,王老師都希望你們牢牢記住,不斷提醒自己——為什麽學習!為什麽努力!自己還做得夠不夠好,作業是敷衍塞責了,還是認真書寫了……”


    下麵一片鴉雀無聲,就連我都感到了某種壓迫感,在王老師說話停頓的間歇,我才終於得到機會,彎腰快速走到最後一排,在顧潔敏旁邊固定的聽課座位上坐下。


    就是落座的一瞬間,在王老師仍在抑揚頓挫地激勵學生時,我的目光無意中瞥見顧潔敏的側臉,她一貫冷漠的臉上居然泄露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可是那笑容,一瞬而逝,幾乎讓我以為是錯覺。


    ……


    走出教室的時候,王老師仍在忿忿不平,含沙射影地說:“仗著自己是關係戶還無法無天了,這幫學生也是,才高一就自由散漫,到底眼裏還有沒有紀律性,還有沒有一點對待學習的嚴肅性了……”


    此言一出,我一時間不知道王老師是對李莉有意見,還是對兩班有意見,還是因為兩班的沒有規矩也帶壞了三班的風氣而感到不滿,但我沒見過王老師發過這麽大的脾氣,頓時也隻能默默聽著,不敢吱聲。


    回到辦公室,我幫王老師沏了一杯菊花茶。


    “王老師,您喝水。”


    王老師看看我,大約是剛才上火牽著腰椎舊傷了,她此刻正在桌上撕著一張傷筋膏藥,抬頭對我說:“司葭,你一會兒幫我貼一下。”


    “貼哪兒。”我伏在王老師案旁,側身擋著外麵。


    “就這兒。”王老師艱難地彎起手肘指了指背後。


    我略掀起衣服,看了一眼,瞬間明白了,之前貼過膏藥的地方還有一圈兒痕跡呢,我就沿著那個舊方框,貼了上去。


    王老師喝了口菊花茶,心情這才緩和了點,她抱著茶杯對我微笑了一下說:“司葭,謝謝你哦。沒有你,我都不知道怎麽辦了。老師這一行,隻要幹滿十年就有職業病,真是劃不來。”


    她看了看桌上昨天學生送的相框和筆筒,又說:“不過,想到自己帶過的一屆屆學生,升入了清北複交,雙一流高校,我又忍了回去。”


    也許每個人都是在無數次退縮和掙紮著前行中,選擇了掙紮著繼續前行吧。


    我在心裏歎了口氣,坐回自己的工位,並翻開了周記本,低頭批閱起來。


    作文才是一個人內心真實想法的展現,有時候我蠻享受這個時間的,隻可惜有些學生挺滑頭的,周記題材不限,就總是用寫景散文和時事評論來交差。


    前者隻是一堆華麗詞藻的堆砌,後者是對網絡上各種觀點的拚接整理,都沒什麽營養。或者,確切的說,是不夠真誠。


    批完了幾本,到了下一本,封麵上印著楚卿卿的名字時,我不禁勾了勾唇角,她確實是個好姑娘,周記寫得紮實而飽含真情。無論是寫她父親幫樓下的老伯免費安裝空調,還是寫母親在菜市場幫人擺攤的事情,無不流露出她對這個世界的真誠與熱愛。就像在苦難中起舞的人,苦難不是沉重的枷鎖,而是使人突破奮進的華彩。


    讀完她的作文,我的心情就像被一股清流蕩滌過一般,有些激動也有些不由自主的敬佩。


    下麵一本是張竹韜的,他就屬於寫一些時事評論的雜文來交差的學生。但這“反戰”主題的時評文,議論特征明顯,論點鮮明,論據有力,落筆如刀鋒,倒是寫得著實不錯。令我對他刮目相看,我毫不吝嗇地在作業本上寫上了a+,還批了評語。


    又批完幾本作文,這時候到了這組的最後一個——顧潔敏。


    然後,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顧潔敏的作文選材居然和張竹韜是一樣的,連分論點和議論結構都一樣,隻是對其中某一個論據進行了修改,顧潔敏的文章中引用的是女權鬥士波伏娃的名言——一年複一年,一世紀複一世紀,曆史巨輪在滾動。應該說,蠢人才會去想象人的意誌可以去改變曆史巨輪的軌道。我們的宏圖大業取得過什麽作用嗎?


    而張竹韜引用的是黑格爾的“人類從曆史中吸取的唯一教訓是人類不會從曆史中吸取教訓”。


    我看完以後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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