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麵不僅隻有莊子上的佃農,也有一些是周圍村子的百姓,都是趁著農閑時來掙點銀子的,大多是實誠的人,可難免偶爾也會有一些渾水摸魚的。


    加上為了趕工,這裏的工錢不僅比平常高不少,而且還是當天結清楚的,來的人就更多了。


    之前就有人在裏麵渾水摸魚不說,還煽動周圍的人一起偷奸耍滑,好在大多數人都是老實人。


    當時牛大河將那些攪屎棍給趕走,對方還帶人來鬧過,被蕭戾直接收拾了一頓。


    一個個身上痛得不行,可就是找不到傷在哪裏,回去之後還連續做了半個月自己慘死的噩夢,哪裏還敢再來?


    那之後,莊子上的人和附近村子的百姓都知道了,這個莊子的東家雖然看著年輕,但是卻是最不能惹的。


    牛大河笑意散了,歎了口氣道:“有幾個附近的百姓說這宅子他們也有份蓋,要公子您答應讓他們的孩子也可以不用束修來讀書。”


    聞言,陸鳶氣得不輕,“他們拿工錢幹活,這宅子是我們花銀子蓋的,我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跟他們有什麽關係?


    而且他們憑什麽和佃農比?佃農除了在我們莊子上佃了田地來種,也拿工錢幫莊子上種地,算半個莊子上的人。


    他們外頭的人,來幹活拿工錢的,還想跟佃農們一樣,他們腦袋是進水了嗎?”


    換在以前,這些話陸鳶可不會說,而且也沒有這麽生氣,大概會擔心。


    可這兩年跟著蕭戾讀書識字,他到底學到了不少東西,又經常聽蕭戾說一些奇奇怪怪但十分有道理的話,他也日漸被影響了。


    牛大河也是一臉憤憤,“他們還威脅說不答應,他們那幾個村子的人就不會來幹活了。”


    “那就讓他們走!”陸鳶眼神一冷,“我不信這天下還能缺了人不成?這附近沒有人願意來,那就去城裏找,多花點銀子也不怕。


    要不是想著他們都住在附近,日子也不好過,想讓他們來幹活好歹能掙點工錢,日子能好過一些。


    不求他們感恩戴德,可他們既然不義,也別怪我們不仁!”


    牛大河鮮少見到他這麽犀利的一麵,不由地愣了愣,“是,小公子,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蕭戾卻滿眼都是欣賞,夫郎終於長大了。


    牛大河去處理這事,陸鳶想了想沒跟上去,看向身側的男人,目光有些難過,“我是不是做錯了?”


    一開始的時候,蕭戾說的是去城裏請專門蓋宅子的人來,人家專門幹這個的,活幹得漂亮不說,速度也會更快。


    可陸鳶覺得他們的莊子附近就有那麽多窮苦百姓,佃農也大多出自那些村子,好歹能幫一把。


    可他沒想過自己的好心會壞事,前麵有人偷奸耍滑不說,被趕走了還繼續來鬧事。


    要不是夫君把他們打怕了,他們不知道還要鬧多久。


    還有這宅子,也是因為自己私心想讓姑娘小哥兒都能讀書識字,夫君才說要蓋宅子辦私塾的。


    要是沒有這件事,根本就不會發生後來這麽多事。


    蕭戾看他一副要鑽牛角尖的樣子,輕輕捏了捏他的手,“人心不足蛇吞象,不關鳶兒的事。”


    “我知道,我隻是想不明白”,陸鳶歎了口氣,一臉茫然地看著他,“就算他們也想要送孩子來上私塾,哪怕他們想和佃農們一樣不交束修,他們為什麽不能好好找到我們說?非要用這種方式?”


    說難聽點,這和恩將仇報有什麽分別呢?


    蕭戾知道小夫郎善良,也知道他因為好心被辜負在難過、自責。


    他沒有急著安慰,“因為他們沒有底氣,他們覺得能夠拿捏得住我們,實際上他們不過是虛張聲勢和異想天開。


    真正聰明的人不會和他一起鬧事,他們也代表不了整個村子的人說話。


    人心難測,鳶兒沒有錯,錯的是他們。”


    這個道理陸鳶早就知道了,可真正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還是會覺得難過。


    他回頭看了眼那些正在被趕走的人,見沒幾個人跟著一起走,鬆了口氣,“你說得對,是他們的錯。”


    佃農人數眾多,加上明理的百姓還是不少,因而都在一起趕人,怕他們連累到自己。


    佃農的孩子可以不交束修上莊子的私塾,而來做短工的百姓可以在這裏幹活掙銀子,不僅這一次,平時農忙他們忙完了也會來莊子上做短工,同樣能拿到工錢,要是得罪了東家,這樣的事就和他們沒關係了。


    挑事的是幾個村子愛貪小便宜的人,本身在附近就不受歡迎,牛大河不熟悉,這才讓那些人混了進來。


    沒多久,那幾個人就被趕走。


    陸鳶已經冷靜下來,收回目光,他晃了晃蕭戾的手,“夫君,我們走吧!”


    “好。”蕭戾應了一聲,牽著他離開,往小青山的方向去。


    今天他們還有別的事,來這裏看蓋宅子的進度也不過是因為小夫郎想知道。


    他是真的把姑娘小哥兒讀書識字的事放在心上,每天都要問一問進度。


    夫君有空的時候會陪他親自來看看,沒空的時候就會讓牛大河跟他匯報。


    要不是他一個夫郎不好跟一群漢子待在一塊,他能自己天天來一趟!


    在他們二人往小青山走的時候,山裏的青山觀也格外地熱鬧。


    餘青山那些師叔伯師兄弟都陸陸續續回來了,就連他當上國師的師父,也悄然回歸青山觀。


    和久違的師叔伯、師兄弟說了會話之後,餘青山便隨著師父去了自己的院子。


    清虛道人看著容顏年輕了十來歲的徒弟,滿意地點點頭,“再多養幾年,你那些壽命就能補回來了,要是事情順利,功德加身之後,你會比師傅活得更久。”


    “一切隨緣便是”,餘青山對生死並沒有太在意,“師父,是宮裏出事了嗎?還是……已經開始了?”


    天災人禍,天災不可逆,人禍也難躲。


    “徒兒所猜不錯。”清虛道人輕輕頷首,眉頭緊鎖道:“北方三州正在經曆旱災,哪怕陛下之前已經下旨讓做好儲水的準備,可仍不過是杯水車薪。”


    要不是因為蕭公子這兩年多來賣給陛下的那些糧種,讓陛下有時間將其全國推廣開,隻怕現在不僅僅是水的問題了。


    而糧食與水一向是百姓的命根子,缺一樣已經要了他們半條命,兩樣都缺無異於直接要他們的命。


    如今陛下派了皇子去北方三州,爭取將更多百姓往清河附近遷徙。


    除此之外,其他三個方向也隱隱有出事之兆,他在宮裏連算三卦,三卦都是大凶之兆。


    餘青山是真正經曆過那幾年動蕩不安的,聞言有種血液凝固之感。


    清虛道人發現徒兒不對,皺眉將其叫醒:“青山。”


    等餘青山恢複過來,他才歎口氣,心疼又無奈地說道:“這一次我們做了所能做的所有準備,必定不會重蹈你所說的覆轍。


    蕭公子一家的命格都已經改變,其餘百姓自然也不會一成不變。


    你已經為天下蒼生做得夠多了,往後的事順其自然,總歸不會比上一次更糟糕了。”


    餘青山從小就是在他身邊長大,說是師徒,倒不如說是父子。


    上一次全師門無一幸免的下場實在太過慘痛,餘青山勉強地點點頭,正要說話,外麵傳來無恙的通傳聲,“師公,師叔,蕭公子和他夫郎來了。”


    清虛道人這幾年一直坐鎮宮中,並未回過青山觀,也無緣得見徒兒口中的蕭公子。


    他起身往外走,“蕭公子在何處?貧道去見他。”


    說完跨出門口,正好與院子裏清雋淡漠的年輕公子對上視線。


    漆黑的雙眸深邃,眼底一片冷漠,瞧著與徒兒所說的蕭公子對上了。


    在蕭公子身邊,站著一個笑容溫柔的漂亮小哥兒,想來就是蕭公子的夫郎了。


    “貧道清虛道人”,清虛道人行了個道家禮,“二位貴客快請進。”


    在他打量蕭戾他們的時候,他們也在打量清虛道人。


    須發皆白,滿臉皺紋,目光滄桑,不同於餘青山給人慈祥的感覺,清虛道人給人一種威嚴不可冒犯之感。


    蕭戾什麽樣的人沒見過,神態自若地輕輕頷首,“清虛道長。”


    陸鳶則是第一次見到這麽有氣勢的人,好奇又有些敬畏地和對方問好,“清虛道長。”


    清虛道人帶著他們往裏走,轉身正好看神色已經恢複如常的徒弟,眼裏閃過一抹欣慰,“青山,看茶。”


    “是,師父。”餘青山應了一聲,隨後對著蕭戾二人輕輕頷首,“這是老道的師父,蕭公子有什麽要與老道說的,和師父說也是一樣的。”


    他們之間的事情,清虛道人都知道,這件事蕭戾也是清楚的。


    “嗯。”他應了聲,帶著陸鳶走進去,對方請他們坐下說話,沒多久餘青山也回來了。


    幾人在屋裏待了將近半個時辰,走出屋子的時候,除了一知半解的陸鳶,其餘三人的神色都不見得太過輕鬆。


    即便是一知半解的陸鳶,也知道現在天下不太平,北方可能就要亂起來了。


    好在他們如今來了京城,離北方三州還有很遠的距離,半年前因為老兩口掛念楊柳村的鄉鄰,蕭戾還去了信提醒,也給南安縣的蕭宅做了安排,必要時讓他們幫一把楊柳村的人。


    蕭戾送出去的信一共有六封,分別送到:馬大三兄弟、楊柳村村長、蕭老福、楊二狗、三河鄉鄉長、南安縣縣令手中。


    給後麵五個人的,都是讓馬大三兄弟想辦法秘密轉交的,像送到楊柳村那三封信,他還交代了讓他們看著對方讀完信,然後將其銷毀,以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給鄉長與縣令的信,則是要求他們不泄露身份送到對方手裏,給對方提個醒。


    至於更大的地方,像整個涼州,不用蕭戾做什麽,自然有皇帝去操心。


    送他們出青山觀的時候,餘青山好幾次都張開了嘴想說什麽的樣子,可最後都欲言又止地閉上了嘴。


    陸鳶看到了,用手肘輕輕撞了下蕭戾,用眼神示意他看旁邊。


    蕭戾看了眼餘青山,眼看就要走出青山觀,對方還沒有開口的意思,他頗有些無語地說道:“你再猶豫一會,我們就走了。”


    “……”餘青山歎了口氣,也看向他們,主要是看向陸鳶,話卻是對蕭戾說的,“不是老道不想說,而是……


    老道知道自己在想的事情太過強人所難,當初蕭公子已經婉拒過,然而事關天下蒼生,老道仍然想厚著臉皮再問一下蕭公子,您是否願意出手相助?”


    陸鳶想說他們做得已經夠多了,餘青山卻先一步解釋了,“老道知道蕭公子已經幫了很多,可您是破局之人,您的一舉一動都關乎著天下蒼生。”


    曾經蕭戾最為擔憂的就是夫郎的死劫,如今陸鳶已經度過死劫,按道理來說,他其實完全可以撒手不管,隻要袖手旁觀便好。


    可自從這老道士“無意中”讓陸鳶知道了死劫的事,小夫郎就尤其熱衷於做好事,說是要為家裏人、為孩子積善行德。


    蕭戾自然不會打壓他的積極性,不過他也不想參與到這樣的大事裏麵。


    然而不等他拒絕,小夫郎已經先問了,“夫君他可以做什麽呢?連道長您都做不到的事情,夫君又如何能做到呢?”


    陸鳶知道蕭戾能做到,可每個人都會有私心,他的私心就是希望一家人在一起,大家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不愁吃穿就夠了。


    至於讓夫君當拯救天下蒼生的大英雄,他不敢想,也從來沒想過。


    他家夫君也沒有那麽遠大的誌向,連舉人都不想考,怎麽會想當大英雄呢?


    蕭戾眉心跳了兩下,有些無奈地看著小夫郎,實在很想問一句:在鳶兒心裏,我怎麽連個臭道士都比不過了?


    餘青山知道這是婉拒了他,又歎了口氣,“罷了罷了,看來一切皆有定數。”


    說話間,三人已經走到了青山觀門口。


    蕭戾停下腳步,“若是真的到了需要我的時候,你可以找我,在確保我家人安全無虞的前提下,我會盡可能地能幫就幫。”


    他不是什麽有強大社會責任感的好人,同樣也不是自己有餘力卻一點忙也不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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