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沐天瀾、羅幽蘭和羅刹夫人在金駝寨後寨境深人靜,秘密談心,才明白羅刹夫人挾製龍土司有其目的,並非要奪取金駝寨基業,誌在龍家藏金,要他們暗地說合,人財兩交。


    但是沐天瀾感覺突然說破龍家秘密藏金,頗費躊躇。


    第二天,沐天瀾因為昨夜睡得太晚,醒來略遲。一睜眼,房內不見了羅幽蘭,輕輕叫了一聲,外屋也不見她答應。卻進來了每日貼身伺候的兩個家將,手上拿著盥洗之具,伺候沐天瀾下床。說是:“羅小姐吩咐過,公子起來以後。請暫時在房內等候,羅小姐一忽兒便回來。”


    沐天瀾以為她偶然出去,沒有在意。等得盥洗結束以後,又沉了半晌,才見羅幽蘭姍姍而來。一進屋內,揮手令家將們退去。


    沐天瀾便說:“我怎麽睡得這樣沉,蘭姊出去了半天,我一點沒有覺察。”


    羅幽蘭笑說:“你倒睡得挺香,我可一夜沒有交睫。幸而這樣,否則連我父親怎樣走的,我還不知道哩。”說罷,眼圈一紅,盈盈欲淚。


    沐天瀾吃了一驚,慌說:“嶽父真走了嗎?怎的不通知我一聲。”


    羅幽蘭說:“可得讓人通知呀!昨夜我們送走了羅刹夫人,我把她的話仔細一琢磨,心裏便起了疙瘩。等你睡熟以後,一看天上已有點魚肚白色,料得離天亮不遠,我心裏想和父親先商量一下,請他老人家指教我們。我存了這個主意,再也等不及天亮,便沒有上床,悄悄從外屋躍出窗外,到了父親住所飄身而下。微一推門,門原是虛掩的,走進屋內,我父親在榻上盤膝靜坐,並沒睡下,見我進屋,向我點頭說:‘你來得好,昨晚談得怎樣?’我便把羅刹夫人所說的事,統統說了出來,請他老人家代我拿個主意。


    我父親思索了半天,很鄭重的說:‘羅刹夫人所說一切本身經過,當然毫無虛言,不過她請你們從中說合,叫龍家獻金贖人,恐怕其中還有文章。我雖然沒有和她會麵,照你們兩次和她談話,和她的舉動看來,這人武功出眾,機智百出,真未可輕視。現在不管她怎樣,隻要龍家犧牲點金子,暗暗把龍土司等貸了出來,這是天大的幸事。隻是你們兩人從中說合,依我看來,還是你一人出麵,和映紅夫人暗地接洽的好,如果有天瀾在場,反而使映紅夫人有所顧忌了。這事總算有了眉目,要緊的是羅刹夫人說出黑牡丹奉命暗探,金駝寨禍在旦夕的幾句話。你們卻沒有細探明白,未免太疏忽了。


    現在我再囑咐你們幾句話,你們兩人自問能用智謀拉攏羅刹夫人,作為膀臂,免去將來無窮隱患,這是上策。否則龍土司一檔事有了交代,你們趕速回轉昆明,沉機觀變,看清鎮南局勢,再圖除仇之策。我言盡於此,你來得正好,我馬上要離開滇南,雲遊他處,不再自尋煩惱了。’


    我一聽父親要走,急得哭了起來,父親說:‘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假如沒有那晚破廟相逢,又將如何?再說天下亂象已起,斷非一人之力所能濟事。我心願已了,樂得做個閑散的人。不用說我心如槁木,便是滇南大俠也是如此。無住禪師倒可勾留幾天,金翅鵬沒有痊愈,他是無法脫身的。’


    我看父親意誌堅決,便要打發人來通知你,父親攔住我說:‘不必,我並非不再和你們見麵,將來我到昆明定要去找你們的,隻要你們讓我自由自在,也許我到沐公府,還可盤桓一時哩。現在希望你們記住我剛才的話,比什麽都強。’說完這話,竟不容我多說,飄然出屋,從屋上出寨走了。”


    沐天瀾歎口氣道:“嶽父怎的這樣決絕,不讓我們盡一點孝道。再說,他老人家說過,要指點我們風雷劍訣哩,怎的說走就走?以後到哪裏去找他老人家去?”說罷,連連歎氣。


    羅幽蘭道:“我暗地留神,父親對我們非毫無情意,尤其對於你是非常器重的,我想也許他老人家別有用意。如其決絕的話,昨晚不會對於羅刹夫人的約會非常注意,今天聽到我說明約會的結果,才安心走了。也許我們回到昆明,父親會找我們去的。觀在且不提父親的事,我聽了父親臨走囑咐的話,心裏越想越對。送走了父親以後,天色漸明,人們都起來了,我又悄悄去見映紅夫人,屏退了侍從的人們,連璿姑姊弟都不在跟前,把羅刹夫人挾製的本意,婉轉說出。


    她起初麵色立變,又驚又愧低頭琢磨了半天,才妹妹長、妹妹短的說了許多感激的話,然後說是:‘插槍岩發現金礦是有的,無奈有名無實。一經開掘,費了許多精力,隻積存了二千多兩金子。再掘便斷了礦苗。因為有名無實,便不敢張揚出去。現在救命要緊,隻好把所有金子送那女魔王去。


    隻要我丈夫和四十幾名苗卒平安回家,也顧不得曆年白耗的心血了。這事還得仗妹妹和二公子暗暗地辦一下,看情形那位女魔王也不願明做。這倒好,免得壞了我丈夫名頭。’說罷,又千恩萬謝的送我出來。我不管她所說幾分真幾分假,事情總算有了著落,今晚可以向羅刹夫人回話了。”


    沐天瀾大喜,笑說:“昨夜我正愁著這檔事難以開口,想不到你一早已替我辦妥了。不過有一層可慮,映紅夫人自己說出願將所藏二千多兩金子拿出來贖罪。照說黃金二千兩,在一個普通人眼內,是一個了不得的數目,但在羅刹夫人眼內就難說了。再說龍家藏金是不是隻有這一點?羅刹夫人能否信得及?都是難以預料的,看起來這檔事還沒有十分把握哩。”


    羅幽蘭笑道:“你想得不錯,我也早巳料到了,事在人為,今晚和羅刹夫人會麵,怎樣把事辦得圓滿,全在你一人肩上了。”


    沐天瀾看了她一眼,詫異道:“我們兩人幾時分開過。”


    羅幽蘭點頭笑道:“今晚我暫時失陪,勞駕你一個人辛苦一趟罷!”


    沐天瀾似乎已明白她的用意,麵上一陣遲疑,半晌沒有出聲。


    羅幽蘭過來,貼身坐下,緊緊的拉著他的手,悄悄的說:“瀾弟,你不用為難。這是我願意叫你這樣做,有我在場反而壞事。龍家的事,在我看來還是小事一段,將來尚有比這檔事重大得多的。我昨晚怎樣對你說,今早我父親又再三囑咐,我越想越對,但是憑我兩人想收服這個女魔頭,隻有智取,不能力敵。想來想去,沒有第二條道可走,隻有你用一個‘情’字,可以收服她。你一定奇怪,天下沒有一個女人,再三再四的勸丈夫向別個女人用情的,但是我自己覺得不是普通女子,我不能不從遠處大處著想。


    而且我另外還有一種奇想,假使我和你沒有結識在先,你和羅刹夫人何嚐不是珠聯璧合的一對呢?不幸她落後了一步,大家不見麵也罷了,偏又見著了!冷眼看她,對你又這樣關切,她自恨落後了一步,空存了一肚皮說不出的怨恨。


    這種怨恨,將來對我們,尤其是我,一步步變成了怨家對頭。


    有了她這樣神出鬼沒的對頭,我們夫妻休想安全!與其這樣,不如現在我先退讓一步,消散她心頭的怨恨,使我們三人聯成一體。她有了歸宿,也和我一般,做不出什麽潑天的大事來了。你難道不懂得‘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一句老話嗎?”


    沐天瀾靜靜的聽她說完,眉頭微皺,搖頭不語。


    羅幽蘭笑道:“你看你確不是普通男子,自己妻子一心一意勸你一箭雙雕!教你享現成便宜,你倒有點不樂意了。”說罷,格格的嬌笑不已。


    沐天瀾歎口氣道:“你自以為女子懂得女子的性情,但是那位女魔頭不能用常情測度的。你想一想她從小到現在,過的都是稀奇古怪的境遇,當然養成了古怪刁鑽的脾氣,又加上姿色、武功、才識,都是一等一的……”


    沐天瀾話風未絕,羅幽蘭笑得柳腰亂扭,一麵笑,一麵搶著說:“不用說了,我雙手奉送一等一的貨色,你就笑納罷!”


    沐天瀾笑道:“你又胡攪,我話還沒有完呢。你的用意我早已明白,不是沒有道理。但象羅刹夫人這種女子,恐怕不是一個‘情’字束縛得住的。何況我們預備虛情假意的牢籠她,萬一被她猜透機關,反而不妙了。”


    羅幽蘭似乎有點誤會了,嬌嗔道:“誰叫你虛情假意?連半真半假都用不著,你就全副精神向她去罷!”說罷,一摔手,走了開去。


    沐天瀾慌了,急忙湊了過去,輕輕叫著:“蘭姊,蘭姊!怨我多說。你怎樣吩咐,我怎樣去辦,還不行嗎?”


    羅幽蘭禁不住他一陣低首小心,輕憐密愛,也就回嗔作喜。當下兩人又密密的商量了一陣,決定了晚上沐天瀾單身赴約的計劃。


    當日無話。將近起更時分,羅幽蘭在映紅夫人心照不宣之下,暗地打發沐天瀾悄悄出寨去會羅刹夫人,隻派四個家將騎馬暗地跟蹤保護。


    沐天瀾走後,羅幽蘭不知什麽緣故,心裏老覺著不安,而且暗暗的有點後悔,屢次想自己騎馬趕去,終覺有點自相矛盾。隻可咬咬牙,用極大的忍耐力忍住了。在她定下這種計劃,原把當前利害輕重,心裏暗暗盤算過幾次才決定的。


    一半是她聰明過人,一半也出於不得已,料定自己丈夫情重如山,不致別生花樣。即使弄假成真,深知自己丈夫決不致得新忘舊,總比放虎歸山,貽留後患的略強一點。在她以為算無遺策,哪知道男女之情宛如一杯醇酒,兌一點水進去味便薄一點,水兌得多時,便質味俱變了。情人眼裏不能揉雜一粒沙子,這是名言。何況對手是個神鬼不測的女魔王,一舉一動都出人意外呢!


    沐天瀾謹受閫教,一匹馬一把劍出了土司府,潑剌剌向異龍湖跑去。這時正是初夏天氣,一鉤纖月已掛樹梢,一片靜夜的天空,擁擠著無數明星,好象閃動著千萬隻怪眼,監視著他的行動。異龍湖心的水氣,和湖畔的野草花香,一陣陣撲上身來。


    微風飄起,淡淡的月光照在湖麵上,縐起閃閃有光的鱗波。他渡過竹橋,牽著馬穿進竹林內一條小道,踏上那條上嶺的路。到了嶺上,把馬拴在近身一株歪脖冬青樹上,按了按背上的辟邪劍,緩緩的向那麵初會羅刹夫人的地方,那株參天古柏所在走去。


    走了一段路,驀地聽得遠遠有人說話,立時把腳步放慢,施展輕功,鷺伏鶴行悄沒聲息的向說話所在掩了過去。走了一箭路,過了那株參天古柏,尋到了說話所在,悄悄掩在一株長鬆後麵定睛細看,原來嶺背一叢短樹,遮住了一個突出的土坡,坡上露出一男一女兩半截身影。


    借著稀微的月光,略辨出男的一個,是個虯髯繞頰,身體魁梧的大漢,女的身形和背上兵刃,好象是黑牡丹。坡下馬嘶人語,似乎還有幾個黨羽,卻被土坡和矮樹擋住,一時看不出來。留神聽他們講話時,卻是戚戚喳喳的密談,聽不出什麽來。暗想這漢子是誰,據說飛天狐是個卸頂的大老禿,這人雖是絹帕包頭,麵貌輪廓決不是飛天狐。


    正在猜疑,忽聽得虯髯漢子獷聲獷氣的哈哈一笑,突然的提高了聲音說:“你放心,龍家的藏金,我替他細算,少說也在萬兩以上,又打成笨的金磚,誰也沒法偷盜,穩穩的是我們囊中之物。現在我們不要打草驚蛇,我在五郎溝已按了樁,吾大哥(飛天狐姓吾名必魁)已到嘉-臥象山一帶暗暗召集舊部。這一次,我們要甕中捉鱉,手到擒來,可是性急不得。”


    那女的低低的又說了幾句,似乎和男的有點爭執,男的忽又壓低了聲音,說了幾句以後,一齊飛身下坡。一忽兒蹄聲起處,兩匹馬駝著一男一女,馬屁股後麵跟著四五個苗漢,飛一般向象鼻衝嶺後山道上跑去,沒入黑沉沉一片鬆林以內便看不見了。


    沐天瀾雖然隻聽得半言半語,已暗暗吃驚,知道窺覷龍家藏金之人,不止羅刹夫人一人了。想起昨夜她口中吐露出一點消息,果然非虛!看情形金駝寨從此便要多事,現在隻有先把龍土司趕快贖回來,再把這種消息通知他們,讓他們好暗地防範。


    沐天瀾正在心口相商,暗暗出神,猛聽得身後噗嗤一笑。


    這一聲突然而來的笑聲,近在耳邊,而且一股中人欲醉的溫香,也和這笑聲衝到自己鼻管,不由的吃了一驚!猛一回身,幾乎和一個人撞個滿懷。定睛一瞧,原來不是別人,正是羅刹夫人麵對麵的立著,身上又換了那身苗婦裝束,象異龍湖水一般澄澈的眼神,射出異樣的光輝,一瞬不瞬盯在他麵上,臉色卻顯得有點莊嚴。


    剛才的笑聲,好象不是從她嘴上發出的,此刻絲毫不帶笑意,可也沒有怒意。沐天瀾一見她,不知什麽緣故,心頭微微跳動,一時竟怔了神,說不出話來。羅刹夫人也奇怪,緊閉櫻唇,一聲不響。這樣眼光交射,癡立相對,足有半盞茶時,沐夾瀾麵孔一紅,才茫無頭緒的說了句:“您才來,我真被你嚇了一跳!”


    羅刹夫人眼珠滴溜溜一轉,鼻管裏冷笑了一聲,斬釘截鐵的說:“你們那位羅刹為什麽不來?為什麽讓你一個人來?是不是讓你發揮你的天才來了?”


    這一句話真把沐天瀾嚇得心頭蹦蹦亂跳!暗想這句話,昨晚她走過以後,幽蘭對我說玩的笑話,她怎會知道?而且口鋒銳利,問得這麽凶。看情形今晚要鬧得灰頭土臉,難見江東父老的了。心裏風車似一轉,嘴上慌說:“內人因她父親桑-翁要離開滇南,父女不免依依惜別,因此一時分不開身,所以我獨自一人來赴約了。”


    在沐天瀾自以為這幾句謊話,說得非常圓滑,萬不料這位羅刹夫人好象神仙一般,金駝寨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她的耳目。


    沐天瀾剛說完這話,她一聲冷笑,立時箭一般發出話來:“嘿!真奇怪,清早偷偷跑掉的桑-翁又回來了,這且不去管他。我問你,你口口聲聲內人內人,這位內人,幾時從外人變成為內人的呢?可否讓我這樣外人明白一點呢?”


    沐天瀾心裏又驚奇,又難受。心想:放著正事不說,一個勁兒抬杠幹嗎呢?問不上的話,也問出來了。你問我這個,我真還沒法對答,連謊都沒法編。沐天瀾心裏氣苦,嘴上又僵住說不出話來了。


    羅刹夫人突然噗嗤一笑,繃得緊緊的臉蛋,立時變了花嬌柳媚的春色,玉掌一舒,拉著沐天瀾的手,笑說:“傻子,我和你鬧著玩的。現在我們到老地方去,談一談正事罷。”說罷,拉著他往回走。沐天瀾被她鬧得哭不得笑不得,隻好乖乖的跟著她走了。


    兩人往回走了幾步,到了那株參天古柏底下。羅刹夫人拉著他貼身坐在柏樹根上,向他說:“昨晚我托你們辦的事,辦得怎樣呢?”


    沐天瀾說:“據映紅夫人說,金礦是有的,可惜費了許多精力沒有掘出多少金子來。隻要龍土司等平安回來,情願把藏金全部奉送,藏金總數大約兩千多兩。現在我和你商量,你是一位智勇絕世的女英雄,和龍家又沒有什麽過節,何苦被那般苗匪利用,就此人財交換,大家交個朋友罷。”


    羅刹夫人微微一笑說:“別人和我交朋友我不稀罕,我隻問你,你願意和我交朋友嗎?”


    沐天瀾心裏一動,暗想機會來了,慌說:“我豈但願意交朋友,我很幸運會到你這樣的女英雄。我真佩服得五體投地,我拜你做老師都甘心。”


    羅刹夫人笑道:“瞧你這張嘴多甜,鐵石人也被你說動了心。現在我衝著你就這樣辦罷,龍家既然情願把所有藏金交換獨角龍王,不管數目多少,衝著你我也不計較了。我好人做到底,玉獅子,你有膽量沒有,馬上跟我走,我把獨角龍王和四十個苗卒,交你親手帶回。你放心,一路有我保護你,誰也不敢動你一根汗毛。”


    沐天瀾吃了一驚,來時卻沒預備這一手,如推辭不去,未免顯得我堂堂丈夫膽小如鼠,而且事情也怕夜長夢多。難得她這樣豪爽,趁此機會把龍土司一般人救了回來,豈不大妙!心氣一壯,立時拱手答道:“我這裏先謝謝你的美意,可是路途不近罷,今晚來得及嗎?”


    羅刹夫人說:“你既然跟我去,不用管路途遠近我自有辦法。現在你到那麵鬆林內,把鬼鬼祟祟躲著的四個人叫來,我有話說。”


    沐天瀾明白暗地跟來的四個家將,她早已瞧在眼內了。


    這樣也好,可以叫他們回去通知一聲,免得羅幽蘭著急不安。


    當時站起來向那麵去喚四個家將。等得四個家將跟著主人回到大柏樹下,羅刹夫人麵上已罩著血紅的人皮麵具,豐姿綽約的美人,立時變成了可怕的鬼怪。四個家將驟然看到,未免老大吃驚!


    卻聽得這可怕的女子發話道:“我便是羅刹夫人,此刻你們公子和我到一個地方,去接龍土司和一班苗卒。本來我想帶你們兩個去伺候公子,無奈你們腳程萬跟不上,便是騎著馬也不行,有幾處地方馬用不上的,反而累贅。


    現在你們回去向羅小姐說,公子和我同去,萬無一失,請她放心。明晚五更時分請她同龍土司夫人率領部下,備著馬匹,從這條嶺脊下向西南走出三十多裏,看到一座草木不生的石壁,掛著一條銀線似的飛泉,你們便在那處等候,迎接你們公子和龍土司一般人回來。你們記住我的話,現在你們可以回去稟報了。”


    四個家將聽了這話,向自己主人請示。沐天瀾原以為接著龍土司立時可以回來,此刻一聽,要到明晚五更才能了結此事,這一夜光陰,羅幽蘭麵前似乎無法交代。但是已經答應人家,事實上也無法變更,隻好點頭示可,吩咐家將們回去,照言行事。猛然想起此刻羅刹夫人絕口不提藏金,我們居間人卻不能話不應數。但是事關秘密,和家將們又不便直說,隻可吩咐他們回去通知羅小姐,請她不要忘記了應帶的東西。四個家將遲遲疑疑的走向嶺下去了。


    家將走後,羅刹夫人向沐天瀾說:“你跟我來。”說罷,手拉手的向象鼻衝嶺後走去。


    沐天瀾跟著她走下嶺脊,在一條羊腸小道上走了沒多遠,羅刹夫人忽地撒開手,一頓足,飛身登上路旁一個突出的岩角,撮口長嘯。其聲尖銳悠遠,遠處的山穀起了回音,嘯音未絕。西南角上遠遠的起了一種怪聲,既非狼嚎,也非虎吼,宏壯中帶點淒厲。餘音嫋嫋,曆久不絕,好象同羅刹夫人口嘯遙遙相應一般。


    在荒山靜夜之中,聽到這種聲音,誰也得毛骨悚然!那麵怪聲一起,羅刹夫人立時飛身下岩,和沐天瀾並肩立著,遙指前麵遠處說道:“你看,我們的代步來了。”


    沐天瀾定睛向指處遠眺,隻見那麵一片叢莽之間,隱隱的有幾條怪樣的黑影一起一落,其快如風,飛一般向這邊奔來。轉瞬之間,這幾條怪影已到眼前。


    沐天瀾一看麵前矗立著金剛般四個怪物,每個怪物都有八九尺高,幾乎比自己長出一半去。個個長得圓睛闊唇,掀鼻拗腮,金毛遍體,映月生光,腰後卻拖著二尺多長的一條黃尾巴。沐天瀾明白這幾個怪物,便是羅刹夫人從猿國帶來的人猿。眼前一共四頭人猿,每兩頭人猿肩上扛著用竹做就的竹兜子,在人猿肩上抬著,離地太高,看得便成怪樣。


    那四頭人猿一見羅刹夫人,馬上蹲身,把肩上竹兜子放在地上,一齊過來伏在羅刹夫人腳邊,身後那條尾巴亂搖亂擺,拂拂有聲。


    羅刹夫人嘴上忽發怪音,朝沐天瀾肩上拍了幾下,不知向那人猿說了什麽猿語,四頭人猿倏地跳起身來,低著頭,翻著一對大怪眼,向沐天瀾直瞪。他的頭剛齊人猿的胸口,立得近一點,便要仰著脖子看它們。覺得自己昂藏之軀和人猿一比,簡直瞠乎其小。真奇怪,這種巨無霸似的怪物,竟被一個紅粉佳人製伏得服服貼貼,隨意指使,不是親眼目睹,誰能相信?


    羅刹夫人說:“這種人猿看著身軀非常笨重,其實它們腳程和縱躍本領,遠非人類所及。你一忽兒便可看到,現在我們坐上竹兜子走罷。”


    說罷,她已坐上竹兜子去,沐天瀾也坐在另一具竹兜上。


    隻聽得羅刹夫人一聲呼喝,四頭人猿抬起竹兜子,登時邁步如飛,越走越快,兩邊樹林象風推雲湧一般,望後倒去。遇著闊澗深淵,前後兩頭人猿,比著腳步,輕輕一縱便飛渡而過,無論怎樣竄高度矮,肩上紋風不動。高坐在竹兜子上,雖然快得騰雲駕霧一般,卻喜平穩異常。如果用這種人猿抬著竹兜子遊覽名山勝境,什麽險峻之所,也能如履平地,倒是一樁妙事。


    沐天瀾正在非非涉想,猛地一事兜上心頭。心想:這四頭人猿和這竹兜子,當然羅刹夫人預先埋伏停當,奇怪的是竹兜子不多不少,恰好預先安置了兩具,明明預先算定了我和她一同來鐵甕穀餓虎洞了。這樣一推想,聯帶想起今晚見麵時的情形,好象她早已算定了羅幽蘭怎樣計劃,映紅夫人怎樣心意,必定是我一人和她會麵,一切事她竟了如指掌。


    啊呀!這人真了不得,在她麵前還施展什麽詭計?真是班門弄斧了。最奇怪是最初給映紅夫人一封信內,想把金駝寨占為己有,和我們會麵以後,一變為索取藏金,到此刻竟叫我同來接取龍土司等人,連映紅夫人奉送二千兩黃金,也象可有可無不在心上了。


    這樣一看,真被羅幽蘭看透她心意了。真個全衝在我身上了,我怎麽辦呢?……他坐在竹兜子上心潮起落,似憂似喜。越想越遠,迷忽忽的不知身在何處,連那飛跑的人猿,一路經過的境界,都似不聞不見。忽被前麵銀鈴般聲音喚醒,隻聽得前麵竹兜子上羅刹夫人連聲嬌喚:“玉獅子,玉獅子!你瞧前麵就是鐵甕穀了。我們人猿腳程多快,七八十裏路用不了多大工夫,千裏馬也比不上呀!”說話之間,已進穀口。


    沐天瀾知是龍土司遇蟒之處,抬頭四瞧,岩壁如城,怪石林立,加上陰沉沉的樹影,格外顯得深幽險惡。一忽兒眼前一黑,抬入深奧莫測的山洞。一路隻聽得人猿足踏溪水,嘩嘩亂響,四頭人猿,大約走慣的熟路,漆黑不辨五指的長洞,竟跑得飛一般快。


    這樣走了一程,前麵一個人猿突然怪聲長嘯。這種怪嘯,在這山洞裏發出來,更是動人心魄。嘯聲起處,沒多工夫,前麵火光閃動,隱有人聲;人猿腳步加勁,轉眼已竄過出口。


    眼前鬆燎高舉,境界立變。幾個勁裝苗卒,分列出口,一齊俯身向羅刹夫人行禮。看見後麵竹兜子上沐天瀾,似乎麵現詫異之色,四頭人猿並沒有息肩,向一條長長的鋪沙甬道上飛馳。幾個苗卒舉著鬆燎搶到前麵引路,夾道盡是成圍的樹林。


    沐天瀾一眼看到林內伏著一頭水牯牛般老虎,瞧見火光人聲,立時一聲大吼,竄出林來。羅刹夫人一聲嬌叱,頓時搖頭擺尾,象貓犬看見主人一般,跟著羅刹夫人竹兜子走。


    一路行去,兩麵林內陸續竄出四五隻大蟲來,都乖乖的跟在轎後,沐天瀾看得暗暗驚奇。


    樹林盡處,麵前危崖壁立,中通一徑,徑口矗立著一丈多高、粗逾兒臂的鐵柵。柵內屹立著天魔般兩頭人猿,都握著丈許長精鐵倒鉤長矛,尺許長的矛尖子,閃閃發光。一看到羅刹夫人到來,一爪柱矛,一爪開柵。兩頭人猿把鐵柵推開,慌不及分立柵旁俯身行禮。


    沐天瀾越瞧越奇,暗想這種人猿,難得她教訓得和人一般,說不定它手上長矛子,也會施展幾手招術的。有這種大力金剛把住這種關口,外人想偷偷進柵,真是不易!念頭起落之間,又走過了幾重曲折的岩壁。


    突然地形一展,嘉木環立,溪水潺潺;沿溪蓋著一排房子,足有四五十間。渡過溪橋,顯出一片廣場,場上盡是兩人抱不過來的大樹,樹蔭濃鬱,遮滿廣場。樹下設著石桌石墩,中間一條細沙甬道,直達一所巍峨的竹樓,樓內燈火通明。兩乘竹兜子便在竹樓麵前停了下來。


    四個持火燎的苗卒一到此地,身子倒退了一段路,便轉身自去了。沐天瀾剛跳下竹兜子,猛聽得樓下石階上,轟的一聲大吼!一隻錦毛巨虎兩道藍汪汪的目光,逼射到沐天瀾臉上,周身的毛根根蝟立,似乎乘勢要向他撲來。幸而樓門口也立著兩頭持矛人猿,一聲怪吼,那隻巨虎才慢慢的倒下毛去,伏在地上了。


    羅刹夫人似乎最愛這隻巨虎,並不叱喝。走上階去,指著沐天瀾拍著虎項說:“阿彌,這人是我好朋友,不是壞人。乖乖的自去玩罷。”那虎真象懂得人意一般,抬起虎頭朝他看了一眼,懶龍似的虎尾搖擺了一下,一伸懶腰,緩緩的走下階來,自向林內走去了。


    羅刹夫人笑了一笑,向天瀾招手道:“我這兒都是家養的大蟲,經我吩咐過,便不害人。”天瀾走上階去,羅刹夫人立在樓前,不知和身邊持矛的人猿,說了一句什麽猿語。那人猿提著長矛,一躍數丈,沒入樹影中。


    片刻工夫,人猿回來,後麵跟著兩個裝束不同的壯健苗漢,似乎是個頭目,立在階下,一齊向羅刹夫人行禮。她向苗人吩咐道:“從此刻起,在這三天以內,前後幾重鐵柵一律上鎖。沒有我的話,不準出入,外客一律不見。如有違我禁令,不論是誰,立即處死!”說時威棱四射,神色儼然,連旁立的沐天瀾也有點凜凜然,那兩個頭目隻嚇得諾諾連聲,俯身倒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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