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千淩將他們對應的名字備注上去,良珩才發現,這兩人居然都是見過的人。


    頓時目光幽深起來,他先前問過千淩,他們三人都是同一時間被加上的。


    或許是那時候她剛上遊戲,人弱角色也弱,想找人幫忙帶級,保險起見,一次找了三。


    良珩沒說要加回去,她明顯也不想接著玩這一類遊戲,刪就刪了。


    “下午不打算去外麵轉轉嗎?”從昨天意外發現能曬太陽後,她不還說要去遛狗嗎?


    千淩手指還搭在鍵盤上,她關閉好友框,眼睛流連在寵物小遊戲的圖標上,腦中卻在思考出行的可能性。


    她回過頭,下午四點的陽光尚有餘熱,她膚色太過冷白,即使在日光照射下也不見半分暖色。


    良珩眼神停留在她身上幾秒鍾,細看之下更覺得莫名動人。


    “出門。”偶爾的日光浴能令人心情更舒暢,是她以前躲避鬼怪鬆懈自己的方式。


    千淩牽過套上繩索的小金,看了一眼良珩,家裏人交代過,不論是外出還是在家,都記得身邊帶個人。


    原先就是他提醒的,良珩自然不會拒絕。


    對比她上線後可能會遇上另外兩人,出門散步是個不錯的選擇。


    走出大門,沿途是一條小石子澆築而成的小道,兩邊都生長著旺盛的千千踏,再往前走有一片小樹林。


    他們牽著小金來到林下,小樹林確實小,僅十來棵紫薇樹屹立其中。


    五月正值花期,雪絨絨的小花一叢叢被簇擁在綠葉中。


    自千淩副作用過後,她的香味被收斂很多,如今空氣中大多是紫薇花的香氣。


    小金活潑好動,似乎知道牽它的是體弱的主人,它沒像往常般用勁向前衝,而是走幾步停一下回頭看千淩,又走幾步再停下。


    看著喜感又靈性。


    周而複始,仿佛像是小金在牽著她散步。


    良珩則是跟在他們身後,迎麵吹來的暖風伴隨著紫薇花淡淡的香味,又夾雜著一點點千淩的香氣。


    幾天相處下來,良珩對她的感觀很好,那張臉仿佛自帶暈輪,吸引著他不斷靠近,這點很占優勢。


    放在平常人身上,怕是會不管不顧,任對方什麽脾氣性子都能強迫自己接受,順著她,是唯一本能。


    但良珩不是。


    身為一個狼人,他被這樣一張臉迷住之後,首先想到的是掠奪,像是爭搶一顆稀世珍寶,日日觀賞,心情都能變好。


    然而不是心甘情願,他不得勁,這就不得不去耗費時間,想想對策。


    通常情況下,她身邊所有人都寵愛著她,也沒遇到什麽挫折,不應該是這般冷的性子。


    她分明也心存善意,卻不容易相信人,此前救下她那件事,也隻換來兩分誠摯。


    和他的隨性不同,千淩有時候更像這個世界的過客,隻是懂得迎合對自己好的人,回報付出,卻也很難被打動。


    頂著這張神顏,良珩越是琢磨,越是深陷。


    “千千。”


    聽見聲音,千淩拉住小金,淡紫色的網紗連衣裙微微蕩開,她側頭看向發聲處。


    陽光透過綠葉,光影交錯打在她霜雪般的容顏上,呈現出一種迷離虛幻的不真實感。


    像是會突然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宋遷時恍惚站定在不遠處,目光凝在她身上,首次體會到患得患失的感受。


    “宋遷時?”千淩神色平靜,語氣帶著一點疑問,似乎隻是不解對方為什麽出現在這裏。


    良珩觀察著千淩的眼神變化,確定她對宋遷時並無不同,不知為何,稍稍放下了心。


    宋遷時前兩天有過來,被告知千淩不在,他旁敲側擊,隱隱感到事情不太對,臨走也沒得到對方的消息。


    “是我。”宋遷時沒想到今天正好遇上。


    不遠千裏移居到這座城市,就是想在現實裏多看她幾眼。


    走近了他才注意到良珩的身影,兩人曾交過手,宋遷時印象頗深。


    那樣的速度和力量,對方顯然不是人,他還沒猜出來身份。


    “半夜做賊的男巫?”良珩好整以暇的看向他,這人還躺在千淩的遊戲好友組內。


    千淩抬眸看了宋遷時一眼: ?


    他眉眼清朗,唇角含笑,舉手投足間流露出一種灑脫優雅的氣質。


    不像是會偷雞摸狗的人。


    對上她的眼神,宋遷時沒料到當晚的事會東窗事發,與其讓人誤解,不如主動坦白。


    宋遷時唇角弧度加深,看上去風度翩翩: “當時看你畏光,想去看看你的情況,剛好撞上他。”


    “看來那天叔叔沒說錯,你現在能見日光了。”太陽沒下山,她安然無恙。


    千淩才反應過來對方話裏的意思,又聽到他後麵的話,點了點頭: “嗯。”


    雙方不是很熟,她沒有進一步說明的意思。


    良珩看對方輕易過掉話題,薄唇微挑,也懶得說別人不是,橫豎他都在千淩身邊。


    “既然都出門了,去喝奶茶嗎?我開車來的。”宋遷時從褲子摸出車鑰匙,在眼前晃了下,那雙琥珀般的眼睛深邃而明亮。


    許久沒喝過奶茶,千淩內心蠢蠢欲動,但她還是克製下來,快五點了。


    “下次去。”


    千淩看他沒別的事,彎腰揉了揉小金的頭,長發向兩邊散開,瓷白的肩頸在網紗籠罩下像被噴灑了一層粉釉。


    她牽著小金再次向前走動。


    “那就下次吧。”宋遷時是天生微笑唇,不笑時和煦優雅,笑起來更是灑脫自然。


    “到時候去東街新開的一家奶茶店,那裏的環境非常好,還有你喜歡的小動物。”他收起鑰匙落後幾步提建議。


    看著前麵纖細的身影,聞著空氣中淺淡的紫薇花香,前陣子沒見著麵的心情也跟著輕鬆下來。


    “嗯。”等她好全了,也是要去附近熟悉一下的。


    聽到肯定的回複,宋遷時也不再絞盡腦汁想話題,這種相處氛圍就很好,不用多說什麽都感到自在舒服。


    小金不知什麽時候起,又走到千淩前麵領著她往前,宋遷時在後邊慢慢悠悠跟著,幾乎和良珩並肩而行。


    兩人都勾著唇,隻是相貌氣質天差地別, 雙方磁場也不合。


    良珩斜了對方一眼,“你不回去嗎?”


    “蹭頓飯應該是可以的。”


    離得近,宋遷時清潤的聲音傳到千淩耳邊,她僅是思考一下,就放棄了。


    蹭飯這件事,得和做飯的人說,她沒法做決定。


    傍晚時分。


    宋遷時果然跟著他們一起回去,一頓飯而已,千父千母也不太在意。


    今天十五,良珩早早回到自己房間,宋遷時由於先前幾次三番找千淩,被千父千母看在眼裏。


    飯後就被千父喊去書房聊天,出來後整個人都有些心神不寧。


    他眼神複雜,四處看了一眼沒見到千淩,沉默的在原地呆立幾秒鍾,轉身離去。


    有些事,他總得下決心。


    天漸漸黑下去,月亮猶如一盞明燈,從天際緩慢浮現,灑下一片柔和的清輝。


    一樓房間內,良珩咬牙忍著筋脈衝擊的疼痛,事先已經和千父他們商量好,如今心無旁騖。


    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熬完這段過程,身體緩慢變作矯健的雪狼。


    它身長近兩米,體表覆有厚重的皮毛,四肢結實有力,通體雪白,威風凜凜。


    為避免透支力量,雪狼的身形肉眼可見的變瘦變小。


    趁著身體還有力氣,他快速跳出房間,從外麵躍進千淩房內,趴伏在暗處角落裏。


    千瀾端著熱牛奶進來,眼神隱晦打量了四周一眼,鎖定一個方向。


    盡管不太願意對方縮在千淩房裏,也知道他的目的隻是香氣。


    他們沒在時,也是良珩守在她身邊,願意坦誠告知這件事,他們態度上就無法再質疑。


    千瀾自是不知,良珩不會隻縮在地上,在千淩沉睡後,他就艱難挪到了她懷裏。


    最濃鬱的地方當然來自本源。


    旁人隻知,滿月會讓狼人再次經曆第一次變幻的痛苦。


    無人知曉月圓之夜是他的受難日,一整晚的變化都會讓他全身脫力,虛弱至極,是最易殺的時刻。


    同之前那晚情景一樣,整隻獸在香氣包圍中半醒半睡著度過詛咒夜。


    月亮將將西落之際,隱隱有青光從東邊出現。


    床上的小狼輕顫,在獸體和人身之間交替變幻,半晌定格到人形。


    良珩的身體和人不一樣,像是精準計算過的,肌理線條分明,身材勻稱合宜,沒有任何多餘的贅肉。


    雖然他的膚色極白,可是和瘦弱的白斬雞卻是雲泥之別。


    才忍過裂骨之痛,脊椎處驟然感到一陣酥麻,電流一樣的舒適感蔓延而上,舒服的讓人想要喟歎。


    頭頂豎立的狼耳猛地抖動幾下,眼裏恍若一池綠潭蕩開漣漪,他呼吸微急,胸膛跟著起伏不定。


    他摟緊千淩的腰身,理智幾乎要消磨殆盡。


    勉強定了定神,良珩回頭看向身後,才發現沒被收回的狼尾,正被她無意識地抓捏在手心。


    良珩找準時機,快速將尾巴抽回,待到心湖慢慢平靜,他才變回完整的人形。


    空氣中洋溢著濃烈的香氣,他下意識蹭了一下千淩,很快身體就微不可察一僵。


    那雙濃豔翡綠的眸子,隱約可見噴薄而出的熾熱。


    良珩確實不懂得兩性生理,但他長期出現在野外,碰見過幾次狼人交媾的情形......


    他從來沒想過,對千淩竟然存在求偶的心理......一直以來,變作狼人後帶給他的從來是正麵反饋,無論是思維,還是能力。


    現在卻像個真的畜牲一樣,有狼人發情的屬性。


    小腹處生出的火直接燒到了腦顱內,有股衝動在身體裏翻湧,叫囂,如洪水般急於紓解和宣泄。


    在他的認知裏,這分明是動物才有的行徑。


    一時間隻覺得事情太過荒謬。


    良珩閉上雙眼,薄唇抿成一條直線,額際青筋凸起,再次睜眼後迅速下地,默不作聲躍過陽台,向遠處離去。


    曙光初露,晨曦的微風拂進窗口,替換一室清新。


    後麵良珩沒有再出現。


    對此,千父隻是簡單和千淩說了四個字: 事出有因。


    雖然迷惑不解,但千淩也不打算過問他人的隱私。


    .


    私菜館二樓走廊最裏邊的包廂,兩個相貌出眾的男人相對而坐。


    “你真的要這麽做?”穿著休閑的男人皺著眉,將手裏的茶水放回空蕩的桌麵。


    宋遷時輾轉來到私菜館,他需要一個能提供新鮮植蔬水果的合作方,用來製作新秘方。


    被調查的顧元琛表麵是個餐飲老板,實際上一直深入山林尋找珍稀藥植,自種大片蔬果,全國限量銷售。


    自從上次在千家被點醒,他知道自己在巫族還有牽掛,千父隱晦讓他們拉遠距離,擔心他族裏的事影響到千淩。


    戰亂將至,宋遷時明白對方的意思,素食吸血鬼明顯不打算入局,盡管他們這邊有一個千喜。


    卻不足以動搖他們尋求安穩的生活理念。


    他還放不下自己的爺爺,又不想和千淩斷掉聯係,唯一能加深印象的,就是為他們製作一款獨有的藥劑。


    在一番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交流過後,他得知千家最大的需求。


    找到顧元琛,出於合作的誠意,他表明自己是個製藥師,等級不低。


    兩人都不知道對方認識千淩,一個為了拿到更溫和的材料做藥劑,一個為了做出效果更好的藥膳。


    雙方不謀而合。


    在合作過程中,發現雙方研究方向基本一致,正要相互試探,又碰巧同一天遇到外出談事的千瀾。


    三人簡單寒暄幾句。


    宋遷時和顧元琛都不是易怒的人,至此,兩人重新認識。


    日子長了,他們交情便如朋友一般,有關千淩的事情,也很坦然。


    現在聽到顧元琛的話,他有些驚訝。


    “血獵向來仇視血族,就算你們不回歸血獵組織,也不見得你們家族的人會同意。”


    “他們不介意。”人都沒見過,怎麽在意。


    血獵組織裏的人來自五湖四海,畢竟過著刀頭舐血的生活,聽著龐大,實則大多有去無回。


    先祖加入過血獵組織,逝世後,零零散散的家族成員,人手一本記錄冊退出組織各奔東西。


    本就子嗣不豐,流傳到顧元琛這一代,全族僅餘自家和大伯一家,天南海北,說是有點關係,但也不深。


    顧元琛從出生就沒見過大伯一家人,自父母地震失事後,大學剛畢業就靠自己打拚事業,除了偶爾幾隻吸血鬼上門,也沒見親人出現。


    以前還想過要不要尋找,隨著思緒一再被千淩轉移,漸漸的,他也就不以為意了。


    “素食血族是半歸隱狀態,你想過怎麽處理這些產業嗎?”放得下嗎?孤身打拚那麽多年。


    “可以重心轉移。”考慮到未來的事,樹大招風,他本就打算賣掉其他區域店麵。


    “你考慮清楚就行。”宋遷時仰靠到椅背上,目光看向水晶吊頂,語氣也不知道是羨慕還是惋惜。


    顧元琛不為所動,他向來是個會將決心貫徹到底的人。


    遲則恐變。


    收到青年助理找到位置的消息,顧元琛第二天就跟著助理,來到千父所在的公司。


    兩人在室內談話,大門沒關,顧元琛的助理站在門口等候。


    “雖然不明白此刻是什麽心理,但我不想離開千淩。”目前的心事無從考究。


    大抵生活太無趣,閑暇之餘他總會想起千淩。


    她不愛說話,不給人難堪,不會表現出排斥、興奮、尷尬或是其它起伏的情緒。


    對待陌生人會融入傾聽,沒有好奇心,就像教堂裏的神父,一視同仁,平靜又平和,她的冷浮於表麵。


    身為一個有宗教信仰的人,來往對象必須有穩定的情緒。


    相處舒服的狀態下,他自然越加沉迷千淩的聲音,以及那張動人心魄的臉。


    他相信直覺,現在不把握機會,這幾年間隻能被動看著他們離遠,到幾年後,再想找就難了。


    素食吸血鬼有這樣的隱匿能力。


    “人類生命本就短暫,我隻是想遵從內心。”


    他神色真誠地像是站在教堂內,對著信仰的神像進行宣言。


    驀地,千父腦子裏就想起,再次和他爸討論千淩緣劫之人的事,老爺子卻準備順其自然,他說——


    人類的腦子進化的再高級,本質上,還是膚淺的動物。


    之所以當初想阻斷,不過是怕緣劫之人自身帶來的麻煩。


    “由你自己決定,隻是不要給我們製造事端。”


    顧元琛淡淡的笑了,他很少有這樣柔和生動的表情,饒是跟在身邊多年的青年助理,都驚得愣在原地。


    此後每天,顧元琛都會上門。


    千瀾經常在家裏看見,對他的行為已經能做到視而不見。


    分明是想要討好千淩,才在私菜館找了一個頂級糕點師傅,每日不斷送來最好的下午茶點。


    千淩倒如對方所願,慢慢與他熟悉起來,那種不急不徐的態度,讓千淩逐漸適應他的接近。


    眨眼一年過去,宋遷時成功研製出無副作用的生血劑,吸血鬼以血維持性命,而生血劑能造血,十分適合素食吸血鬼一族服用。


    藥劑裏增加了巫師奇異的能力,僅能代替每年一杯緣劫之人的鮮血,用以維持生命。


    雖無法真正像緣劫之人,互相提供足夠的血液就能延長壽命,但千家無人介意。


    概因千淩痊愈後,體質雖然慢慢好起來,基因阻礙,連緣劫之人都無法延長她的壽命,隻能和人類一樣,生存到百年。


    她的身體還附帶著因長年不見光,而生成的日光性疾病,這極有可能讓她重回黑暗。


    宋遷時對此事很上心,平日除了待在千淩身邊,就是回去研製草藥,爭取讓千淩的症狀完全消除。


    在這幾年裏,他們輪流守著千淩,似乎有些明白對千淩的心理,直到轉移前夕。


    良珩再次出現在所有人麵前,他的心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轉變。


    落日餘暉,晚霞映著雲朵如同紅色的火球,燒紅了大半天空。


    良珩將他的想法和其他人交涉完,沒在意話裏給他人造成的巨大影響。


    尋過千父後,就來到千淩房裏,那雙幽綠的眸子緊緊攫住她,緩緩開口: “我回來了。”


    此時千淩剛睡醒,眉眼間還有些惺忪慵懶,正半倚著窗邊的沙發,夕陽的光線落在她身上,整個人都裹上一層金紅色的光芒。


    她就像一朵嬌弱的蓓蕾,沒有在暗室中枯萎,被及時轉移到花園內,承接雨露陽光,所有人都悉心培養著,等待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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