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晴明下,竹樹環合間,阡陌交錯,湖生雙泉。】


    茗泉鎮隸屬豐縣,是大雍最東側偏北的一個小鎮,往西北三百裏便是大雍的京城皓京。


    雖然離著京城不是很遠,但這裏卻位置偏僻,多少年來名人也好、戰爭也好,基本上都與它無關,所以,老人們又愛把這裏叫做——忘機鎮。


    鎮子的東南是晴明山,不高的一座小山,也就連綿三兩個山頭,山上的茶在大雍還算小有名氣,尤其山頂上的兩株古茶樹聽說是茗泉鎮的寶貝,每年穀雨前采的新芽,名曰“雨前”,是此地官員每年進貢的首選。


    靠南的兩個山頭間有一道溪流,順著山間自鎮的南邊迤邐而過,最後匯入鎮子西南的雙泉湖,湖水清冽,有兩個並排在一起的泉眼,鎮上的人都叫它們夫妻泉,因為一泉清冷甘冽,一泉綿柔甜潤,很像兩個相依相守的情人,千百年來,駐足其間。


    鎮子上的人大都來這裏取水飲用,尤其是喝茶的人,夫泉清冽最合適用來喝春天的綠茶,用鬆枝來煮不次於陳年的雪水;妻泉綿柔一般更適合秋冬煮紅茶,也就是現在鎮子上的年輕人愛品茶的少了,不然這裏可是相當受大家尊崇的地方。


    老人說,他們小的時候,每年春天這裏都有為這兩眼泉而進行的祭奠。那時比現在熱鬧多了。


    山下有處不大的山洞,老一輩的說,這是百年前周朝皇帝起兵時用來屯糧的,後來因為廢棄,也坍塌了,隻剩下一箭之地的洞口還能看見。


    也隻有附近的半大小子偶爾來這裏玩耍,不過,也有人說,這山下啊,肯定還有別的洞穴,隻是沒有人知道罷了。


    此時,秋日的陽光綿綿的照在山間湖上,幾個少年或靠或站的散在洞口,不時地看向後山的方向。


    “他不會不來了吧?”一個人有些不耐煩的問道。


    “你覺得他敢嗎?”為首的一個坐在一塊平整的石頭上,冷冷的笑著,隨手揪了一把草扔在地上,沒多會兒,周圍便讓他扔了一地亂草。


    “可是上次就被我弟弟無意撞見告訴了我娘,我爹差點沒揭了我皮,我、我不想玩了。”一個看上去最小的孩子,有些猶豫有些不忍的說著,其實,他是想勸的,但到底沒開了口。


    “方綸,你幾歲了?”為首的那個依舊坐在那裏,不耐煩的看著猶猶豫豫的方綸。


    “十二啊。”


    “笨啊,嗬嗬。”頭被人從後拍了一下,“大哥是問你長大了沒有啊,你居然還回答,哈哈哈哈……”另外兩人對視了一眼,都哈哈的笑著。


    “聽著,願不願意玩是你們自己的事,沒人逼你們。我要的是他乖乖的聽我的話,你們留下的就給我乖乖待著,不想玩的麻溜滾蛋,以後我方有才不認識這樣的慫蛋。”說到後麵,為首的方有才臉上幾分不耐。另外幾人見狀都老老實實的點了點頭。


    “他來了。”方綸又看到了那個人,快一年了,每個月的今天,他們都會在這裏等著他。


    方有才一看,果然那個讓他恨得咬牙切齒的家夥,不知死活得又來了。


    “你來晚了。”方有才朝路邊狠狠的吐了口唾沫,故意歪斜的站在那裏,拿眼斜覷著這個他最不願見的人。


    來人沒有說話,依舊跟之前一樣,右手微微前伸,遞過一疊紙張。


    微風撩起了他短了幾指的灰白長衫,此時,他就如道旁那一株細瘦的樹,雖然落了葉,但靜默筆直的站在那裏,坦坦然然任你觀視。


    方有才最恨的也正是他這點,從小就是這樣,無論他做什麽都是好的,被人高高的捧著,隻要有他在的地方,就從來沒有人注意過自己。


    更可恨的是,現在都被自己踩在腳下了,還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死人樣。其實剛才他也在想,還要不要玩這些無聊的事情了,但一見到他的樣子,心中的火便又熊熊的燒了起來。


    “方遠兮,這是你自找的。”心裏恨恨的道了一句,轉身一個側踢,那個細瘦的人影便應聲飛了出去,“都給我活動活動,一月一次,跟娘們那玩意似得,可不大好等啊。”


    “嗬嗬,好來。”說著幾個小兄弟樂嗬嗬的上前,對著那個還半躺在地上捂著肚子沒起來的人,一頓拳打腳踢,好在都沒打臉。等他們筋骨都舒展完了,方有才才慢慢上前,蹲在那個正打算努力起身的人麵前,一把揪起他的頭發,欣賞著他痛苦的表情。


    “怎麽樣,我的好弟弟,下次還來嗎?不敢了,就趕緊討饒,興許你小爺我一高興,就饒了你。”


    依舊地沒有任何回應,方有才心中最後的那一絲憐憫也消磨了。


    “呸!”一口濃濃的唾沫吐在他身上,“我看你能堅持到什麽時候!拿來!”


    順手拿過那一疊還被他死死捏在手中的紙,打開一張張仔細的看著,“還是不行,這筆跡一看就不像我的,守才的也不像!方綸的也不行……”


    方有才一張張翻著往後看,“這樣交給夫子他們能看不出來?!你誠心讓我們再難看是吧?!”


    說著把手中的紙張狠狠往他臉上一甩,“再給我重寫,寫的要跟我們每個人的筆跡一模一樣,要是夫子看出來,你-就-死-定-了……”


    方有才彎腰蹲在他的弟弟耳邊,一字一頓的說道。


    人群中有兩個稍微大一點的走過來,跟方有才勸道:“大哥,明天就要交了,要不我們一人一份自己抄吧,不然他寫不出來,我們也得跟著挨罰不是?”


    另一個也跟著攛掇,“是啊,先交了課業,別的以後再說吧,哥。”


    “你們呢?”回頭看向另外四五個人,方有才問道。見眾人都瞟眼瞅著那一張紙,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頓時拿過那一遝紙,遞給過來勸他的方有期恨不成器的說:“上麵有名字,自己找!”


    也不再看大家那一臉的喜色,剛才一次揍人出氣的時候也沒見他們這個高興,其實他生氣還有一個原因,不過他自己不想承認,那就是他也很想要一張紙,畢竟這個死人臉的家夥別的不說,寫文章是很厲害的,在窗外偷偷聽個課,偶爾被夫子叫進來都能說得一套一套的,恨得他牙癢癢。


    起身順勢又在方遠兮身上踢了一腳,“這次看在大夥的麵子上就這樣了,下次再寫的不像,我們天天揍你!還有,你給我好好表現啊,要不然別怪我們說話不算話,再去拜訪拜訪那個瞎老太婆,我們走——”說著回身招呼著眾人,雙手抱頭吹著口哨搖搖晃晃的走了。


    方遠兮閉目喘息了一會兒,用手肘撐著身子先慢慢撐起了上半身,再借著身旁的一棵小樹試探著站了起來,靠在樹幹上,緩緩的長舒了一口氣。


    不知道是身上的疼痛還沒過去還是想什麽出了神,過了許久,他才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依舊跟來時一樣,努力的讓自己看起來步履從容的,往山間小徑而去,仿佛,剛才的事情,隻是他出了個神,做了一個不太好的夢。


    其實,他還是覺得那些家夥挺守信用的,說好的不打臉,就真的一拳沒打在臉上,要不然這麽長時間,早就被人發現了。


    雙泉湖北過去兩條胡同,一棵高大的梧桐樹下,有兩個普通的白牆黑瓦小院,中間的院牆不知何時被打通,一個古樸的木頭拱月門將他們連在一起。


    李言芷在東邊的院子裏跟李氏、江氏二人翻曬著藥架上的藥材。


    身量高挑的江氏,三十五六歲的年紀,一邊拿下藥架最上麵的一笸籮甘草隨手攤晾著,一邊帶笑的瞅著正坐在石凳上剝蓮子的言芷,“我說妹妹,你看你還反對這丫頭出去,我怎麽覺得這出去了一趟回來,反倒成了大姑娘了呢。”


    回頭看了一眼女兒,李氏也頗為滿意的笑了,她母親是南方人,所以生的也是帶了幾分南方女子的娟秀溫潤,芷兒這點也是隨了她的。


    此時看她安安靜靜的樣子,其實心裏是喜歡的,但是嘴上卻說道:“你就別誇她了,從小到大你還不了解她嗎,盞茶的時間罷了。”


    聽了倆人的談論,言芷沒有跟以前一樣起來笑鬧辯駁,隻是抬頭看著她們,微微一笑,轉而問道:“娘,藥鋪明天開張我也要去嗎?”


    “當然,我們都去。”


    “啊,我也不認識這裏什麽人……”


    “誰說的?你不是還認識了兩個丫頭嗎,明天叫上一起給我們家捧捧場。”江氏把攤曬甘草的大笸籮放回架子上,上麵一層層的已經晾曬了很多,都是常見的藥材,有防風、柴胡、葛根、桔梗、白芷、苦丁地,稍微懂點醫理的人一看就知道,大都是是治療風寒潤嗓的藥物。畢竟天冷了,這些藥材一場秋雨說不定就用完了。


    晾曬完後,江氏起身在身前的大圍裙上隨便拍了拍手,抬頭看了看快到頭頂的太陽說道:“你們娘倆聊著,我去做飯。”


    “你說金子和銅板嗎,姨娘?”言芷剝著手中的蓮子,有些愁苦的問道。


    江氏是江守均的母親,記憶中就一直和自己一家住在一起,這次他們回來,正好院落富餘,他們娘倆就住在了隔壁,也就是月洞門的那邊,聽說以前那裏住的是自己的外公。


    “對啊,反正中午我們還在翠風樓上訂了幾桌,你不是愁著沒人做伴嗎,可以讓她們一起啊。”江氏回頭跟李氏笑著說道:“妹妹你說呢?”


    “倒是可以,聽芷兒說的,那丫頭性子倒跟姐姐挺像,估計呀,跟芷兒也能處得來。”


    李氏也放下藥材起身,這些年家裏的活大都是江氏在做,雖然自己明白她是在感激丈夫的救命之恩,可是這麽多年了,早就成了親人,她更想讓大家都自在一些。


    言芷見兩人如此說,心裏雖然高興,但想到金子還是推脫道:“算了吧姨娘,金子來這裏是求學的,明天書院又不放假,她肯定不能過來,再說我本來也不想去宴席。”


    “誰在說我啊?”話音未落,大門那兒站了一個身穿桃紅色衣裙,外套白兔子皮坎肩,皮膚白皙身量微胖的女孩,一雙細長的小眼,被她笑的眯成了一條縫,得意的看著院中驚訝的人。


    “我說今天我剛起床,窗外的喜鵲就鬧上了,原來是有宴席等著我啊。”說著自行進了院子,爽朗而有禮的一一問過江氏李氏,又對一邊的言芷眨了眨眼睛,神情之中說不出的得意。


    “金子?你怎麽來了?”言芷看著來人,很是驚訝,畢竟她們才認識不久,還是自己在街上撞了人家,都沒帶她來過家裏,沒想到她居然自己能找到。


    “你就是芷兒說起的金丫頭?快請屋裏坐吧。”李氏正好打算進屋,便一道往屋裏讓著。


    “不了,嬸娘,我今天來是想帶言芷去書院看看,可以嗎?”


    “你今天不用念書嗎?”聽到金子的來意,言芷在她身邊小聲的問道。


    金子順手拉過言芷的手,狀似親昵卻用力的捏了捏,跟李氏解釋道:“我們夫子今天告了假,不用上課。我覺得言芷剛來這裏,對哪兒都不熟悉,所以想帶她先去書院轉轉。”


    “也好,隻是你不用回家嗎?”沒有直接問她家在哪兒,李氏雖然不放心,卻也不想讓兩個孩子之間難堪。


    “我家在豐縣,書院放假才回去,我現在就住在書院。”豐縣是茗泉鎮的縣城。


    江氏明白李氏的意思,上前一步笑著說道:“都快晌午了,要不在這兒一起吃完飯再去吧,正好跟我們說說話。”


    金子微微俯身道謝,“兩位嬸娘放心,我們不走遠,一會兒就回來。你們放心,在茗泉鎮,有我金子在,沒人敢動言芷一根指頭。我保證一根頭發絲都不少的把她給你們送回來。”說著,朝她們擺了擺手,笑眯眯的拖著言芷急步出了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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