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人皆健,何妨我獨貧。】


    豐縣縣令金餘梁此時正坐在自己的書房裏,看著剛剛送來的一封書信,微微蹙了眉。


    “這個丫頭,真是越來越沒有管教了!”信被一把拍在書案上,金餘梁捏了捏眉心,朝外麵喊了句“琴書——”


    一個小廝推門過來,“大人?”


    “去學院把銅板叫回來,小姐問就說她家裏有事。”


    “是。”


    琴書離開後,金餘梁又拾起桌子上的信重新讀了遍,嘴邊泛起冷笑。


    信是他的準親家方誌寫來的,明著是為自己的女兒求情,說雖然她打了方有才,但是都是小孩子家家的事,打了就打了,作為父母的就別再追究了……


    這是不追究?


    他不來信,自己連這檔子事都不是知道!這明擺著,就是來興師問罪的!好你個方誌,真是越來越能耐了!


    銅板回來已經是第二日晌午,她跟隨小姐在外這兩月裏就沒跟家裏人聯係過,琴書這一去說,擔心的她一晚上沒睡好,一會兒夢到娘病了,一會兒又是爹喝酒喝多了淹死在河裏,翻來覆去折騰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跟金霞此行跟著琴書回來。


    一進豐縣便急著想回家的銅板,被琴書拽著茫茫然的直接帶到了金餘梁麵前。揮退了琴書,金餘梁站在低頭跪在地上的銅板麵前,意外的問道:“你跟著小姐幾年了?”


    “回老爺,四年。”


    “四年?四年的時間你應該對小姐的秉性,還有這府裏的事情了解的差不多了,怎麽還眼睜睜的看著小姐做傻事,嗯——”


    銅板聞言不解的抬頭看著他,卻在對上那一雙眼睛時,有駭得急忙趴伏在地上,結結巴巴的說道:“銅板、銅板真的不知老爺說的是什麽事,請老爺責罰。”


    “方—遠—兮”一字一頓,金餘梁吐出了一個名字,銅板頓時明了。


    金餘梁才讓人查了方遠兮的身份,卻是大吃一驚,沒想到他堂堂縣令家的千金小姐竟然看上那麽一個不堪入目的小子,實在是有福門楣啊。


    看著她的反應,金餘梁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知道以後該怎麽做了?”


    “知、知道。”


    “回去吧,小姐問起來自己想好怎麽說,還有你告訴他,就說我說的以後讓她在那老老實實念書,莫要生事,否則以後就別去了!那個人、以後也不許再見。”


    “是。”


    平息了胸中的怒氣,轉念一想其實方家也挺不容易,在自己的地界上被一個沒過門的媳婦壓一頭高,哎,罷了,這一次是自己理虧,先讓著他們。想著順手拿起桌上的一卷稿紙翻看,從中抽出了兩張袖在身上。


    幾百裏外的宮殿內,昏迷了兩天的皇帝顧鴻煜在太醫的全力救治下終於醒了過來。看著圍在自己身邊的太醫,還有守在自己身邊的五皇子,有些沙啞的問道:“朕,這次、睡了多久?”


    “回皇上話,兩天。”太醫徐成小心翼翼的回道。


    “還能活多久?”


    “這——”兩個太醫麵麵相覷,不知該怎麽回答。


    “照實說!”雖然無力,但作為帝王的氣勢仍然讓眾人覺得背上好像背了一座大山,氣都透不過來。


    還是剛才說話的徐成,微微顫抖著身子跪在龍榻前回道:“皇上不用過於擔心,這個、的藥性很奇特,說它猛也不算很猛,照您現在的狀況來看,即便不調理,一年半載也還有的。可你說它不猛,它有很難纏,隻是一點一點耗掉人的元氣,讓人逐漸陷入昏迷中,而且……”


    “而且時間越來越長。”顧鴻煜接著說道。


    微臣無能,說著四五個太醫呼啦跪了一地,徐成更是俯身一叩,那一聲清脆的聲響,讓一邊的五皇子嘴角都一抽。


    文帝顧鴻煜聽著,沒有說話,這個他自己心裏很清楚,從十六年前中毒到現在,無論用什麽辦法都沒能徹底解毒,自己從一開始的偶爾感到乏力和眩暈,到現在整整昏迷兩天……,這還是他隻服了一半藥量的情況下。


    況且從自己知道後,便派人重回丹山拿到了藥方。雖然直到今天,這些人仍然配不出真正的解藥,但也將毒性控製住了,否則,就憑自己親自尋回的毒藥,豈能十六年還活在世上?


    他知道事情的來源,能夠苟活到現在,那燁兒呢?


    恐怕十六年前就已經不在了吧?


    想著,閉了眼悄然逼回眼中的滾燙。帝王無淚,即便是為他最愛的女人,為他最珍愛的兒子,他也不能在人前露出一絲軟弱。


    半晌的無語,幾個太醫前額的發絲和後背都濕了。才救贖般的聽到一句:


    “都下去吧。”


    “橫兒。”看著一直坐在自己腳邊的兒子,顧鴻煜有些矛盾,“去把上書房的幾個大臣都叫進來。”


    “是。”


    顧文橫剛剛離開,一個穿著暗黃宮裝、長相明豔的女子急急而入,遠遠地看著床上的人便抹起眼淚來,“皇上,你可醒了,擔心死臣妾了。”說著上前草草參見了,坐在他身邊拿過他的手,嚶嚶哭泣。


    一看就是十分熟稔受寵的一位。


    “朕這不是好好的嘛,難為你的母子了,每次都是你們守著朕。”顧鴻煜說著,就勢拍了拍附在枕邊的肩頭。


    “皇上說哪裏話,這不都是應該的嘛,倒是橫兒,整整守了你兩天兩夜,怎麽勸也不聽。”


    “橫兒是個孝順孩子。”


    “是啊,皇上所有的用藥、用膳都是這孩子親自動手喂得,我這做母妃的都不讓插手……”


    說了幾句話,見他神色間露出疲憊,五皇子的母妃便小心的服侍他又重新躺好,連一邊的小太監都不用,沒多會兒,外麵的執事太監躬身進來傳報:“上書房張大人、季大人、李大人、王大人到。”


    “讓他們進來吧。”


    “喳!”


    顧鴻煜說著,跟仍攥著自己手的陸妃點了點頭,示意她把自己扶起來,又擺了擺手讓她退下。


    幾個人魚貫而入,跪在那裏,偷偷互相看了一眼,驚訝於他的醒來,又在心中暗暗盤算著。都不知道這個幾年來在大雍幾乎有名無實的皇帝,這次召見他們,又有什麽事情……


    約一個時辰後,後花園的假山後麵,一個女人低聲問道:“找你們什麽事?”


    男人答道:“困獸之鬥罷了,他想派人最後找一次他那丟了的好兒子。”不屑的話語,拖著微微的長音。


    “我們用不用管?聽說賀清那老家夥去什麽茗泉鎮就是衝著那個老四去的,你查到了嗎?”


    “正在查,目前看上去他沒有任何異常,在那裏老老實實的打算辦什麽學院,所接觸的人也都沒有可疑之處,我已經派人在整個鎮上找了,找不到就整個豐縣,我就不信,如果那四皇子還在這大雍好好的活著,我們會找不到!”


    “你說,會不會、他真的早死了?——”女人試探的問。


    “不好說,雖然當年是夜玄跟皇上一起去的丹山,但事發之後,畢竟是皇上先下手為強,找到那姓沈的拿到了藥方,也知道了配置解藥必須的‘雪芽’,聽說之後連同他的大徒弟一起,整個丹山都徹底消失了,他夜玄就算再有本事,也拿不到藥方,更不用說那皇上費盡心思十年才找到一株的‘雪芽’了。所以我覺得那個老四不可能有解藥,不可能還活著,他要找就讓他找好了。”


    “萬一真找到了呢?”女人有些擔心。


    “嗬嗬放心,有人看著呢。”


    “不是聽說那姓沈的還有後人嗎?”


    “嗯,有,他有一個兒子,好像跟他反目,十幾歲就離開丹山了,至今也沒有人知道他在哪兒。”


    “那我們……”


    “放心。”男人低低一笑,“整個朝堂已經有半數是我們的人,你怕什麽,不用說找不到,就是找到了,我也能讓他變成沒找到!我覺得他這樣也好,正好給我們個機會,找個死的給他,讓朝中那些個老不死都能閉嘴,以後也就不用再拿這個當借口。”


    “嗯,那你小心。”


    “放心我沒事,畢竟你父親還是十分認可我的,有她的威望在,我們再做什麽還不是水到渠成……”


    說著,兩個影子輕輕的靠在了一起,傳來幾聲低低地調笑。


    “哎,聽說了嗎?鎮北老倔頭家的二娃還有我們隔壁家的老三這幾天都不見了。”一家麵館門前的攤子上,兩個正在低頭吃麵的人,神色不安的說著這件鎮上的大事。


    “唉!誰說不是,這次去豐縣我聽說縣裏也丟了一個。以前聽說皓京有過這樣的事情,都是幾歲的男孩,前幾年啊,南州也發生過,不過也都十歲左右,還以為是被人拐去賣了。這怎麽到了我們這兒成十六七的了?這還越丟越大了”說著搖搖頭,抄著手中的麵,“哎,幸虧我們家的大,也成親了……”


    “咱鎮上這兩個孩子可都是數得著的好樣貌啊,難道真是被抓去做了那……”說著二人對視一眼,都是半百了人了自然明白那個眼神是什麽,想著心中一陣憐憫,如果真被抓去做了男館,想想二人隻得無奈的歎氣。


    先說話的人放下了筷子,“吃不下了,老王家的老三是個出了名的老實孩子,這雖說是報了官,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我們家秀兒可怎麽辦啊?”


    “你也別愁,說不定過幾天就回來了呢?”見他不吃了,自己也放下了筷子,安慰道:“先前那些孩子不是還有回來的嘛。”


    “唉——,但願吧。”我們家閨女從聽說人丟了之後就沒吃下口飯,兩天了,這眼看著就瘦了許多,再這麽下去可咋辦啊?!


    說著付了賬,起身推著他的麵人車,來到他的老地方。


    他叫王老憨,是土生土長的茗泉鎮人,家傳的麵人手藝,兼賣點糖葫蘆之類的甜點,勉強能應付著過日子,攤子就擺在李明修的店麵拐角處,言芷也常過去光顧。


    剛撐好小車,一個年輕人站在他的車前。


    “這位公子好,您要點什麽?”王老憨打量著這個人,二十左右的年紀,身穿絳紫色暗紋錦服,長得眉清目朗很是精神,不過自從賀老來了之後,鎮子上的陌生人越來越多,長得好看的不少,他也不在意,隨意的招呼著。


    “來一斤切糕。”聲音也清朗如人。


    “哎,好。”隨意招呼著,但聽上去明顯沒有了往日的心情,以前他可是把這“好來”二字喊得清脆響亮,拖著長長的尾音,隔條街的人都能聽到他的好生意。


    “剛才聽大叔說鎮上有人失蹤了,是真的嗎?”


    “唉——”王老憨抬頭看了他一眼,明顯不欲多說的樣子,“誰知道呢,我也是聽說,嗬嗬,來公子您的切糕。”


    年輕人接過,繼續饒有興致的打趣道:“他們是不是走丟了?”


    “胡說,都十六七的人了,怎麽可能走丟了!”想也不想的,王老憨抬頭反駁道。


    “嗬嗬,那就是長得難看,沒有姑娘中意……”


    “呸呸呸!”王老憨朝一邊連吐了幾口,“我說你這年輕人不知道別亂說好不好,這倆孩子可都是鎮上百裏挑一得,雖然比不得公子身份尊貴,但單論樣貌,也絕差不到哪兒去。鎮上人都說他們長得姑娘家的都不如,我知你是外鄉人,不與你一般見識,但年輕人說話得有點分寸……”


    說著,話音戛然而止,看著眼前突然遞過來的銀子,王老憨的愣住了,“您這是?”


    “您別擔心,我在外遊曆多年,路上也聽說過這樣的事情,曾經替他們畫過畫像尋人,結果過還真有兩人就回來了,你看如果您知道他們的長相呢,就跟我詳細的說說,我幫您畫出來,說不定有用。”


    “真的?那走丟了還能回來的兩個孩子是公子畫的畫像找到的?”王老憨一想到剛才還說起有能回來的,沒想到一轉身就找到了給他們畫畫像的人,頓時喜不自勝的連忙應道:“好,好,真是太好了,這倆孩子我都認識,如果公子能幫著畫出來我在這兒替他們父母謝謝你,這個就不用了。”說著把銀子遞還給他。


    年輕人笑著搖了搖頭,並沒有接銀子,而是招呼著王老憨來到不遠處的馬車裏,二人一個說,一個畫,不多會,一個頭發高高挽起的男子躍然紙上,隻見他一雙劍眉下微顯細長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竟然生的十分的好看,如此又畫了另一個,也是十分俊美之相。


    “是這樣嗎?”回頭問身邊的王老憨,年輕人神情中隱隱的笑意。


    “對、對對,這位公子真是神人啊,畫的真像。”王老憨沒想到,他邊畫邊問了自己幾句話,竟然能把兩個孩子畫的如此神似。


    “好,謝謝老伯,這個您可以拿去找人描畫張貼,路上我也會幫您留意著。”說著把畫像遞給老人,在他不斷地答謝中,揚起馬鞭向著鎮中而去。


    王老憨沒看見的是年輕人滿臉熱情的同時,嘴角那一抹輕蔑的笑。


    他從沒給什麽人畫過畫像,剛才也不過是畫兩張一模一樣的人臉,變了變發式而已。至於說像,嗬嗬,他畫的是他們大雍有名的三皇子。


    不過有一句王老憨說對了,他說自己好像見過真人,不錯,他的確是見過。


    遠處的王老憨還拿著畫像站在那裏,“哎,我可憐的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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