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身份自成謎,隻為來此看大戲。】


    鎮上新開的一家茶店門前,年輕人把馬鞭遞給小二,來到裏麵一位老人身邊,“古叔,你要的切糕。”


    “怎麽樣?”老人低聲問道,聲線有些沙啞。


    竟然是不久之前的說書人古大書,而華服少年不是別人,正是當時他身邊那個小跟班。


    隻是這換了一身衣服跟換了一個人似的,就算有認識他的人現在看到他,恐怕也不敢相信此刻神采風揚的俊公子,會是那日裏灰頭土臉捧著個盤子滿場收打賞的髒小子。


    聽到問話,俊公子有些不屑的笑著:“跟我們想的一樣,還是她們幹的,這麽多年了,辦法還是一成不變的笨。”


    “我們還不是也來了……”


    “那不一樣,我們純粹是來玩的。”說著,他一仰脖喝幹了碗裏的茶。


    回頭又要了兩份精致的菜,一腳踩在自己身下的凳子上,開始肆意的吃喝,也不管這姿勢和一身打扮相不相符,眼神偶爾打量過四周,看到一個麵容清秀的姑娘還朝著人家擠眉弄眼一番,惹得人家姑娘紅著臉匆匆起身離去,才得意的朝對麵一臉無奈的古大書遞過一個雞爪子。“吃吧,別想多了,有錢就吃。”


    古大書隻能無奈的歎口氣,跟著吃起來,他家這個少爺興致來了想起一出是一出的玩,這大雍都快讓他們轉遍了,幸虧自己老了,隻能湊合著說個書,不然還指不定他怎麽禍禍呢。


    今天吃完這一桌子菜,帶出來的錢就差不多了,也不見他有回去的打算,哎,先吃飽再說吧。


    前一陣子,他們能說的書都說完了,在豐縣說了一回兒朝中秘聞,就是說皇後那一次,沒到晚上的,便被兩個衙差拎去蹲了兩天大牢,幸好他為了以防萬一還帶著家主的令牌。


    要不然,天知道他們還得在牢裏關到什麽時候?


    不過話說回來,家主對他也太縱容了,要不是隱約知道點他的身份,他都懷疑是不是家主故意把他縱容成個廢才。想著,抬眼看了看眼前在別人看起來也是個混不類的少年,心中一陣歎息。


    “我們接下來去哪兒?”


    “哪也不去,現在整個大雍還有哪裏比這裏更熱鬧啊,我們就在這裏好好看戲!”吃相不雅的俊公子說著,自己撒嗎了一圈桌子上的菜,看看還有哪些可以入肚,隻見這一桌子滿滿的七八個菜都隻剩下了湯湯水水,“古叔,我花的銀子哎,你好歹給我多留點……”


    “哼,吃完這頓你還有銀子?”古大書十分愜意的摸著自己滾圓的肚皮問道。


    “這不是都有手嘛,吃完了再掙,我看這個鎮上現在這麽熱鬧,不少店鋪裏很定招夥計,你我各自去試試,正好有個理由在這裏留下來。”


    看著滿不在乎的這位主兒,古大書有再多的話也隻能自己咽下去,這多年了,他說了多少遍了?有一句管用的嗎?!所以隻問了句:“家主那邊怎麽說?”


    “就說我有分寸,隻看戲,讓他放心。”說著又抬頭認真的補充了句:“我娘那邊讓他先別說。”


    “好。”古大書看著他瞬間又變回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心道:也不知道這位祖宗什麽時候做事能像對他娘那樣認真,如果真有那一天,還愁有什麽辦不了的嗎?


    一街之外,身著灰布衣衫的方遠兮拎著幾個藥包路過盛和堂門口,他最近研究了不少醫書,覺得之前自己給奶奶配的藥有些不妥,略作了一下改動,但連日的陰雨天讓他沒有時間出去采藥。


    想過李氏說的話,卻終是沒有去盛和堂,而是又跑去了十幾裏地之外的桃林鎮抓了藥回來。


    正巧看到拿著畫像的王老憨站在街角,錯身而過時,他手中的畫像,愣是讓他生生停住了腳。


    王老憨回頭見是他,忙回道:“是你這孩子啊,一大早的,你這是去哪了?”


    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滿是泥水的鞋子和衣角,“桃林,老憨叔你這是?”


    鎮上的人大多他都認識,隻是從小性子清冷,加上這些年的事情,自然而然的他與眾人也就疏遠許多,即便問候,也隻有那不足一巴掌的幾個人。這王老憨還是因為方老夫人喜歡吃他的切糕,才比別人多了一絲熟稔。


    “奧,你還不知道吧?”


    說著把兩張畫像都遞給他,王老憨一直很喜歡這個孩子,對他也沒有什麽隱瞞,“二柱和三子都不見了,”他說的是他們小名,這兩人和方遠兮都是同齡,打小就認識。


    低頭看畫的人眉峰微微一皺,“什麽時候?”


    “二柱是兩天前,三子應該是昨天晚上,哎,誰知道呢,反正今天一大早,他爹說沒看見孩子起來,過去一看房門還反鎖的好好的,隻是人都不見了,唉!誰知道啥時候沒得呢?你說才十六七歲的小子,眼看著就要成家了,到底是什麽人作孽啊!可憐了我們家秀啊——”


    聽著王老憨顛三倒四的說此,方遠兮聽明白了個大概,又看看那畫像上人的樣貌,拎著藥包的手攥得緊緊的。咬牙怒目莫名其妙地罵了句:“又是你個混蛋作的!”


    這邊王老憨低頭看著畫像自然自語地說了半天,抬頭才反應過來人已走遠,“哎——,這孩子,你剛才說什麽呢?也罷,我跟他說了有什麽用,他現在是泥菩薩掉進江裏——自己都要玩完了……”


    嘟囔著小心收好了畫像,把攤子推到一個賣糖葫蘆的人邊上交代兩句,自己轉身找人商量去了。


    學院後山的小院裏,方遠兮拎著藥回來給老夫人煎完,難得的陪著她說起了話:“奶奶,鎮上的柱子和三子不見了。”


    老夫人一怔,“怎麽個不見了?他們跟你差不多大了吧,還能丟了?”


    方遠兮看著窗外,聲線有些悠遠:“不知道,莫名其妙的不見了,豐縣也丟了一個。”


    “哎,這世道,我們這偏遠的小鎮子也不安頓了,你以後出去也小心點,啊——”老夫人喝完手中的藥,叮囑道。卻聽到她整日不言語的孫子,好像笑了一聲。


    “他們都是長得很漂亮的,都像三皇子,跟我有什麽關係。”方遠兮確實笑了,有些自嘲的冷笑了一聲,語氣中透出幾分難掩地落寞。


    老夫人沒說話,把碗放在一邊,拉過他的手攥著說道:“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啊,奶奶不想管,也管不著,我這條老命啊沒幾天活頭了,我就指望著你能好好的,指望著你能走出這個鎮子,到時候學個安家立命的本事,好好找個媳婦成個家,我死了也就沒有遺憾了。”


    “……”方遠兮沒看她,也沒說話。


    “我知道要不是我老婆子拖累著你,你早就走了,說不定啊現在已經在哪個鋪子上當了掌櫃的了,說不定他們家還有個賢惠的丫頭看上了你,等著你呢。”老人說得眉眼帶笑的,“但是你既然放不下我,非得把我從那深溝裏背出來,我也不想再去尋死了,我就再好好陪你兩年,讓你再長大點,到時候啊,我去見你爺爺,跟他多說點你的事他也能放心點……”


    不知道為什麽,方遠兮一向清冷的眼神裏,漸漸的蓄滿淚水,然後就那麽在還在編織著美夢的方老夫人麵前,微微一顫,滾了下來。


    他沒有擦,不知道是不想讓老人知道,還是騰不出手。


    他的一隻手被老夫人攥在手裏,另一個手垂在身邊,卻緊緊地攥著一把桃木的小劍,看樣子磨得光澤細膩,應該是把玩了有些時日了。


    隻見他手指一用力,劍鞘跟劍柄的縫隙一下裂開,隱隱露出其中一塊羊脂白色的東西。


    如果讓言芷在這裏看到這一幕,定會又生出許多酸楚來,在自己最親的人麵前心傷流淚,對方還看不到,猶自在那裏有說有笑的,這份無奈真是也沒人可以訴說了。


    眨眨眼睛,方遠兮清了一下嗓子說道:“奶奶,我給你買了身棉襖棉褲,你試試。”說著起身拿過來遞到老人手裏。


    “別給我買了,我整天不出門,冷了還有被子,倒是你該添冬衣了。”


    “我不急。”


    “沒錢了對嗎?我就知道你一個月在學院裏掙那一兩銀子淨給我抓藥了,這個我不要了,你去換身你得去。”說著老人就把衣服往他懷裏推。


    “銀子夠用。”一月一兩,這已經是學院裏除了夫子以外所有雜役裏麵最高的月錢了,聽說在京城大戶人家裏麵做丫鬟小廝的,一個月也就才一兩銀子,能拿到二三兩的都還得有頭有臉的那幾個。“明天我去買我的。”


    “真的?”


    “嗯。”


    “哎,真得好好謝謝人家王院長,要不是他們,我們娘倆現在還不知道怎麽樣呢?兮兒啊,你要記下這份恩情,以後有機會好好對人家。”


    “好。”


    “老頭子,今天我們娘倆都有冬衣穿,會過得暖暖和和的,你就放心吧!”說著,灰布棉衣上有水珠滴落,一滴、兩滴……


    方遠兮不善於安慰別人,何況此時他自己也滿心的煩亂,所以見她如此隻是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轉身給了她一個清淨的空間。


    來到院子中,方遠兮劈了一會兒柴,夠學院今天的要用的之後又從袖中小心的抽出一本書啊,就在滿院的木柴中慢慢研讀。


    這本《丹山毒術》雖然是第一卷,但是對於像他這樣從來都沒接觸過毒的人來說,還是很晦澀的。


    好幾天了,這一卷他都還沒弄明白。


    不過裏麵的很多話卻如醍醐灌頂般給他打開了另一層天地,讓他知道原來平時人們畏懼厭惡的那些蛇蟲蛛蠍還可以這麽用,真是越讀越放不下,現在就開始對後麵的幾卷期待起來。


    希望接下來那個小丫頭一切順利!


    盛和堂裏,正在看父親做診療記錄的李言芷,忽然打了個噴嚏,李明修抬頭看了她一眼,“冷?你先回去吧。”


    “不用,我不冷,”李言芷聳聳肩一笑,又趴在桌子對麵,看著他工工整整補著白天來不及記全的事情。


    “爹,都是些沒有什麽大礙的病人,幹嘛非得寫下來啊?”


    “習慣了,很多事情,不寫下來,不會發現其中的聯係。”蘸了蘸墨,李明修沒抬頭,繼續邊寫邊說道:“就像南州那次瘟疫,也是做記錄時無意中想到其中的聯係,才及時發現的。”


    “哦。”


    聽到言芷無奈又無力的聲音,藥櫃旁整理藥材的江守均忍不住搖頭笑道:“餓了?”


    言芷就著桌子一側頭,沒有回答,順勢誇張的一歪倒在桌上,“餓死了。”


    “嗬嗬,我這兒還有幾塊糕點,要不要……”


    還沒說完,隻見剛才還在桌邊有氣無力的人,轉眼已站在櫃台外麵,伸著白皙的小手,帶著一臉無賴的笑,等著。


    拿出下午早就準備好的糕點遞給她,江守均無奈的搖頭,心裏卻是一陣滿足。


    “謝謝掌櫃的賞賜,小的吃飽了就幫您幹活兒。”言芷不忘先啃兩口,含得滿嘴對著江守均作揖打趣著。


    “不吃給我。”江守均不喜歡聽別人叫他掌櫃,芷兒叫他就更不喜歡了,轉身板了臉的說道。


    “別啊,掌櫃的,我告訴你一條消息,換你的糕點怎麽樣,劃算吧?”


    “不感興趣。”悶悶的聲音,江守均已經低頭查看藥材,他們要看看今天用的最多的那些還有多少剩餘,以便晚上回家準備好,明天帶來。儲備的藥材平時都放在他們住的西院,所以這個活他也自動包攬了下來。


    “與你有關的哦——”拖著長長的尾音,言芷得意的看著他。


    “更不需要。”


    “為什麽?我說了跟你有關的。”


    “跟我有關的我遲早會知道,跟我無關的我也不需要知道。”言外之意是,你吃了我的就是吃了我的,別想這麽就扯平。


    無聊的回身坐下,看著他們師徒倆一個抄,一個找,自己抱著吃的也吃不香,幹脆拉下一張明明白白寫著不滿的小臉說道:“掌櫃的,今天有人來給你提親了,聽說是鎮子上一個姓王的姑娘,比你小兩歲。”


    江守均驀然回身,臉色不善的看著她,嚇得她隔老遠還是不自覺的把身子使勁往後,靠著椅背上,警惕的問道:“幹嘛呀?不就叫你聲掌櫃的嘛,不叫了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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