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就是如此捉弄,一次次遇見,卻又一次次錯過。】


    “她屋裏來了客人。”賀老恍若不知,不緊不慢的說道。


    “這有什麽打緊,又不是在宮裏,還有一堆公公嬤嬤的指手畫腳,讓她們出來一起坐坐就是了。”


    “你的名聲這麽響,誰還敢出來跟你坐坐?”賀老不無玩笑的說著,回頭卻跟賀平吩咐道,“你去跟惠兒說聲,明兒過來了,她們兄妹也好久不見,讓她出來坐坐吧,芷兒願意就過來,有我在,他們兩個還不敢打什麽壞主意。”


    賀平應聲而去。


    一直坐在角落默不作聲的陸少華,此時忍不住往西廂房那邊探了探身子。


    果然,那個他念念不忘的身影跟著賀平走來,跟眾人打過招呼後,便坐在了承明邊上。


    她瘦了,一件素淡的梅紋細布棉襖,絳紅色的裙子,頭上簡單的綰了個發髻,別了一根銀簪,整個人看上去比橫山相見時柔順了很多。


    “芷兒呢?”賀老問道。


    “她有事先回去了。”一大早,李言芷便想起來許久未見的文惠,帶了些家裏做的點心,還有一鍋幹糧換了男裝過來。


    見顧承明兩人來了之後,便想抽身離開,文惠說他們不會過來,便留她多說了一會兒話。


    顧承明回頭時正好看她拐出大門。


    微微一愣。


    那個身影,不太像是個男人。


    “那是誰?”低頭問著身邊的文惠。


    “我的朋友,不勞您費心。”文惠平時在眾人麵前雖然端持,但還算隨和,今天從進門後便眼觀鼻、鼻觀心的坐在那兒,神色中透著一股疏離。


    “男的?”顧承明帶著玩味的笑問道。


    “是個丫頭,恐怕是被你們嚇得,這次換了裝扮。”賀老解釋道。


    顧承明回頭看了眼陸少華,搖頭衝賀文惠笑了笑,“我在豐縣的生意想趕在年前開張,到時你可以來給我捧捧場,說不定會意外的看著你這個好姐妹呢......”


    “你敢!!”


    賀文惠抬頭看著他,杏眼圓瞪柳眉微蹙的樣子竟隱隱帶出幾分氣勢來。“她叫李言芷,鎮上盛和堂大夫李明修的獨生女兒,夠了嗎?”


    其實賀文惠自小在二娘手中長大,很多事情都學會了不怒不爭,所以在別人看來就是一個溫婉端莊的樣子,但眼前這個人卻總是能輕易讓她慪火。


    雖然知道他不會真的怎麽樣,但還是帶了幾分嗔責的白了他一眼。


    “早這樣不就好了嗎,李言芷、言芷,這個名字我好像在哪兒聽過,”顧承明抬手點著額頭,卻沒想起來到底在哪兒聽過,說著閉眼細細的聞了聞,誇道:“果然是文惠身上的香,妹妹用的什麽,我怎麽以前沒聞過?”


    “我自己做的。”看著他的樣子,文惠故意說道。


    知道她的敷衍,顧承明也不揭穿,瞅著她腰間係著的一個小香囊,“給我看看,嘖,快點別這麽小氣!”見她神色有些猶豫,隨手從腰間解下一塊玉佩放在桌上,“這個是前年父皇賞的,給你玩了。”


    文惠知道他做事向來沒有法度,有時為了一文錢也能跟人在街上打起來,有時隨手千金也不在意。


    從桌上拿起時,但見入手光華隱隱、溫潤無瑕,知道是好東西,待仔細一瞧,卻是讓她慌忙起身雙手遞還,“這玉佩,還請三皇子收好。”


    原來是那塊百世聞名的雙龍如意連環佩。


    相傳前朝開國皇帝準備登基時,一向幹旱少雨的西北藍田突然連降暴雨,半夜電閃雷鳴,山崩地裂。


    雨停之後,蛇山頂上霓虹飛架,祥雲攏聚。


    開始大家以為隻是彩虹,後來發現居然連日不散,隻怕是異寶出世。


    上山一看,峰頂一眼溫泉消失無蹤,泉眼處露出一大塊白色璞玉。


    藍田向以產玉出名,卻多翡翠墨玉,白玉極為罕見。


    更何況其中七彩紋理隱現,雲煙山水,魚躍龍騰,堪稱鬼斧神工。


    這樣好東西,自然進貢給即將舉行登基大典的新皇帝。


    盡管這位皇帝是位實幹家,但麵對如此祥瑞之物,也是龍心大悅。


    名滿天下的大才子,篆刻大師鄧硯山聽聞此事,自己找上皇帝,請求用此玉為他刻一塊玉佩。


    鄧硯山清高出世,超然物外,一向不理會紅塵俗事,皇帝很奇怪他怎麽給自己這麽大的麵子。


    鄧硯山於是講出一番話來。


    “古人雲,玉有五德:潤澤以溫,仁之方也;理自外,可以知中,義之方也;其聲舒揚,專以遠聞,智之方也;不撓而折,勇之方也;銳廉而不忮,潔之方也——故君子當如玉。天下紛爭百餘年,仁人誌士何其多也?陛下能承天運,起草莽,收拾江山,獨挽狂瀾,正是君子中的君子。”


    “玉在璞中,須君子具慧眼識之;玉不琢則不成器,須君子以妙手治之;玉通靈易碎,須君子以仁心養之。切磋琢磨,精雕細鏤,貼身盤意,人玉如一。故治國,當如理玉。草民自行前來,也算是讓吾皇躬身治國的事實實至名歸而已。”


    所以才有了這塊傳承百世的雙龍如意連環佩。


    賀文惠自幼承蒙宮中管事嬤嬤教養,自是對這些事物了如指掌,眼下如此名貴的玉佩居然被他眼睛眨都不眨送給自己,對他的處世態度再次歎服之餘,卻是恐慌。


    她當不起這塊玉佩的分量。


    眾人開始不以為意,見賀文惠如此鄭重,才仔細打量,卻並不認識,隻有古逍遙收了一直搖著的折扇,嬉笑的臉上神色難辨。


    賀老看到玉佩後沒有說話,看向顧承明的眼神依舊帶笑,隻是多了一絲打量。


    “我顧承明送出去的東西,還沒有收回來的道理,你要就要,不要就扔了,我隻是借你的香囊一觀。”


    賀文惠抬頭看了眼賀老,秀眉微蹙說道:“三皇子這樣說,文惠擔不起,這個還請你自己妥善保管。”說完解下腰間白綠相間的香囊,遞給他。


    卻是言芷送她的掌上蓮花。


    “沒趣的丫頭。”說著顧承明接過香囊拿在手中仔細看了一下,當他解開頂端的絲線時,那一朵潔白的蓮花便慢慢盛開在他掌心。


    顧承明看著,絲毫不掩飾那份驚訝:“挺別致的小玩意嘛,沒想到你還會玩這些,我們換了吧?”


    見她沒答應,又掀開中間的蓮蓬聞了聞裏麵的香料,嬉笑道:“放心,我又沒打算做你情郎,不是定情信物,嗯,你這香的樣子還真別致,香腸?不過味道還不錯,自己做的?”


    “東西都是朋友送的,實在抱歉,文惠無能為力。”說著,賀文惠便想從他手中拿回香囊,一邊的穆弘上前小心的問道:“賀大小姐,能否借在下一觀?”


    賀文惠回頭有些訝異地看著他,記憶中這個人來了之後便很少說話,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跟她借香囊,想著便遞給了他。


    隻見他拿過之後小心的托在眼前端詳,倒是沒再解開帶子,隻是仔細的、像是在研究上麵的花紋。


    嗯,賀文惠見他的樣子,就是這麽想的。


    顧承明橫跨了一步用肩膀扛了穆弘一下,似笑非笑的問道:“咋了,你認識?你小情人的?”


    穆弘很佩服他的敏銳,想了想從懷中掏出一個錢袋子遞給顧承明。


    隻見上麵係了個扇形的小墜子,扇麵比手掌稍微窄點,上麵用象牙色絲線打底兒,香棕色的扇骨,黑線裏麵加了一股金線在扇麵上編了四個小字“君子如玉”,字的一角還用大紅色做了一枚印章。


    跟剛才的香囊看上去,倒真有些如出一轍的小巧精致、構思奇特。


    賀文惠也過來看了看,疑惑的問道:“慕公子認識芷兒?”


    “芷兒,原來那個小丫頭叫芷兒?”穆弘拿回錢袋小心的放回懷裏,才對著眾人解釋道:“我不認識,這個墜子是我撿的。”


    “撿的?”


    “嗯,在路上意外撿的,看著挺有趣便留了下來。剛才看著你的香囊似乎跟這個有點相似,便冒昧借來一觀。如果真是她的,麻煩你到時跟她說聲,我看著挺好,就厚著臉據為己有了。”


    賀文惠點了點頭,微微笑道:“穆公子說笑了,且不說不一定是芷兒妹妹的,就真是,料她也不會在意一個墜子,以她的性格,有人喜歡她高興還來不及呢,你放心用著就是,等有機會我幫你問問,你們聊,我去廚房看看幫忙一下。”


    說著起香囊便去了西邊廚房,從頭到尾沒看邊上的陸少華一眼。


    “切,這丫頭小氣!”顧承明也不以為意的往身後一靠,等跟幾位學子一起用過白飯,賀老問道:“你們什麽時候走,我們要去書房了?”


    他和這些學生朝夕相處,但從沒跟那些夫子一樣講什麽《策論》、《國史》,而是跟一家人坐在一起聊天一樣,隨便假設一個話題大家聚在一起討論。


    有時在沙盤麵前讓學生分成兩隊廝殺,有時就看他們下棋、寫字。


    但是幾個人都覺得跟著這位老師一天,比之前幾年學到的都要多。


    不是說他能教你多少知識,而是他跟你上的每一堂課,都讓你對世道、對人生,甚至對家國天下都有了一個更加明確的認識。


    如果說以前他們都是閉門讀書,對外界的一切都全憑自己想象。


    那麽現在,這位老師、這位兩朝宰相,名傾天下的老人則是拉著他們的手,一步一步將他們帶到外麵的世界中來。


    顧承明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起身說道:“這就走,不耽誤爺爺你上課,正好我們也有事要去豐縣,過兩天再來看您。”


    “別淨在外麵瞎混,有空回去看看你父皇。”賀老淡淡的打斷了他的嬉鬧,坐正了身子略靠上後麵的木榻。


    顧承明渾不在意含糊著應了聲。


    “好好說話,你不必在意他們,起碼一年之內,他們不會離開我身邊,況且沒什麽意外,他們遲早也會入仕,有些事,早知道些更為妥當。”


    聽了賀老的解釋,隨手玩著張雍鬢邊垂下的一縷頭發,顧承明才漫不經心的說:“也沒什麽顧慮的,大家都知道的事兒,從一個半月前我回來到現在,就見了我的好父皇兩次。他那位寶貝梅妃整天的讓寶貝兒子守著,其他人輕易不能靠近。不過看樣子比我走之前要嚴重些。”


    三年前他走的時候,皇帝還能偶爾臨朝,朝中的大小事務雖說不能事事經手,但大事都還要奏請他做決斷。


    最近,聽說隔十天半個月的就會昏迷一兩天,醒來好幾天內都無法上朝。


    偶爾地還會做出些匪夷所思的舉動,看來是頭腦慢慢有點不太清醒。


    “五皇子生性靦腆內向,平時少有言語,雖然本性純良,但恐難當社稷之重。如果將來由他繼承大統,沒有外患的情況下會是一位賢君。”


    “爺爺這就是過慮了,外有張勃輔佐,內有他的好母妃幫著聽政,我看不錯。到是我的好妹妹你打算怎麽辦?真要送到宮裏啊,那豈不是要嫁給我的五皇弟?”


    顧承明說著,回頭似笑非笑的看著陸少華,後者臉漲的通紅,估計要不是有賀老在這兒,他早就罵娘了。


    眼下隻能暗暗搓手,不安的等著賀老的回答。


    “他父親的意思是等明年宮中大選的時候送她過去,正好她也是及笄的年齡。這是之前太後就說好的。”


    顧承明給賀文惠的信不是他編的,而是來之前賀府的老管事偷偷找到他托他送給賀文惠的。


    信是賀文正大將軍寫給她的,老管家知道二夫人一向跟大小姐不和,所以,信一送到賀府就偷偷壓了下來,給了顧承明。


    賀文正在家時,顧承明還常去走動,後來那個二夫人把攬著賀府,他便再也沒有去過。


    “唉,一入侯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啊!嗬嗬——”


    “明兒,不管怎麽說惠兒也是你妹妹,怎麽說話的!好了都走吧,我就不送了,記得答應我的事。”


    “知道了,走阿雍。”說著抬手攬過張雍,招呼著陸少華離去。


    走到大門口了,陸少華還是依依不舍的站在那兒看著西廂房,顧承明拍了拍他的肩膀,“西域我們暫時不回去了,路老將軍那邊你去搞定。”


    “不去。”陸少華沒好氣的回道,看也不看他,回身便走。


    “作為交易,我幫你讓她進不了宮。”


    話音未落,前麵的陸少華登時立在原地,直直的看著他,“你說真的?”


    顧承明點點頭。


    “好。我保證以後我們都不用再去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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