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沉沉在水管站呆了兩天是我始料未及的,水管站的站長是個中年胖子,他這兩天心情格外的好,因為在水管站圈起來的一片固定水池裏麵現在有好幾十條江豚在裏頭。


    水管站站長姓劉,水管站所在的地方很偏僻,坐落在長江邊上將近半山腰的位置,一條窄窄的水泥路是從半山腰的主路上接駁下來的,三所房子顯得孤零零的,四周圍起來的欄杆已經生了鏽,硬化地麵上散落著風吹落的樹枝葉,略顯破敗。


    兩輛摩托車歪靠在邊牆上,隔遠了看就是普通的院落,跟很多山裏人家沒有什麽差別,要是不看豎在大門外麵的水管站的牌子的話。


    打這裏可以看見古達大壩的宏偉氣勢,清楚的看到壩頂上的裝置和設備,現在是豐水季節,壩上時不時的會有巡邏。


    “你是哪裏人呐?叫啥嘛?”劉站長挺著肚腩,大口的抽著煙,我在院兒裏的石墩上坐著,就看著餘沉沉在的那間屋子,仍然還是那幾個人在問話,聽不大清楚,我後來聽餘沉沉講他們問話問得很細。


    劉站長這一問,我連忙站起來。


    “誒!別緊張嘛,年輕人,那女孩兒是你什麽人啊?”


    “朋友……是同學。”他看出了我言辭之間刻意要隱瞞的關係。“您是這裏的領導麽?”


    “嘿嘿額,不算,就是管管咱這古達大壩到縣城這一段的水文數據啥的,小官,沒品的那種。”


    “那這是怎麽著,要詢問餘沉沉呢,我們都隻是一中的學生,跟您的水文能扯上什麽關係呢。”我想試著打聽具體的情況。


    “說起這檔子事兒也是稀奇,我們每天都要取江水留樣檢測,主要就是監測江水的水質情況,再就是監測水生動物,像魚呀什麽的,就在昨天,我們意外發現了江豚,要知道江豚是瀕臨滅絕的動物,在這一帶這多年沒出現過了,這突然出現就引起我們的注意。”看起來劉站長很健談,用不著我多問,便已經說明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那……發現就發現了唄,跟咱有什麽關係呢?”我很好奇,雖然我的心頭一直也好奇為啥那天晚上會有江豚救餘沉沉這種情況發生,究竟是什麽魔力讓動物對她如此眷顧呢。


    “咳!奇怪就奇怪在這群江豚一直跟著那女孩兒身後,你說這事兒稀奇不稀奇,那女孩兒乘船,江豚成群的跟在船後,我們攔下船隻,以為是船上有什麽吸引江豚的東西,船一靠岸,奇跡就出現了,成群的江豚也靠在岸邊,最有意思的是那女孩兒往哪兒走,它們也就跟著往哪兒走,所以我們這才帶她回來,江豚也跟過來,現在在大水池裏麵養著呢。”


    很顯然,劉站很意外會出現這樣的事情,用他的話說是打破了他們水管站工作人員的清淨,他說本來現在水管站的工作是比較清閑的,現在卻有這樣的發現,就需要向上級部門匯報。


    “作為那女孩兒的親密朋友,你知道這是為啥子不?”他臉上的橫肉一顫顫湊到我的麵前,露出很不自然的狡猾的笑容。


    我搖搖頭,說也不知道其中的原由。


    水管站給餘沉沉安排賓館,就在離水管站不遠的地方的民宿,我也跟過去,關鍵是此處人家管飯,到了傍晚餘沉沉終於從屋裏出來。


    並沒有想象的那般憔悴,倒還是有些愉快,至於是為什麽,卻摸不著頭腦,一出門她首先是朝天看,由於最近幾天天氣晴朗,天空是晴朗澄澈的。


    “喲!讓你久等了,我這裏快結束了,明天咱們就可以回去啦,怎麽樣?開心不開心。”她活潑又可愛的嘟嘟嘴。


    看見她快樂的情緒,我把所有的疑慮打消掉。


    去民宿的路步行即可,木條鋪築的小路上,餘沉沉走在前麵,節奏明快的步子顯示出她的心情愉悅來。她偶然靠在廊道的欄杆邊上。


    從這裏就能看到漫漫長江水,逐漸暗下來的天幕,江水也呈現出暗色來,她呆呆的立在靠江水的一側。


    我看她好似是個隱形人一般,身上也披上黑色鬥篷似的,緩緩的變成全黑色的陰影一樣。


    可是她就立在那裏,我又怎麽能看不清楚呢,這是什麽超現實的劇情?


    “我們的青春就好比江水,現在正在麵前慢慢流逝,流走的東西再也找不回來,是不是!我們該希求什麽呢,是等著歲月侵蝕我們,還是樂在當下,或者是奮起抗爭,即便結果是一樣的呢?”莫名其妙的多愁善感湧上我的麵孔上,令我渾身一顫。


    “不,我相信你這種低沉的心緒隻是暫時的,將來一定會變得越來越好的,是不是?”要不說愛一個人本身是可以定義為一件偉大的事情的嘛,要是是個陌生人說出此話,我自當認為是此人有病,且相當嚴重。


    我遷就著她的悲傷,不忍心直白的告訴她應該摒棄這些瞎想。


    “嗬嗬,你還蠻通人性的,這段時間在家裏麵跟我媽講我想複讀這件事情的時候,她和繼父老是說我有病,還要把我送進醫院裏麵,倒是你,嘿嘿,歪打正著,你的說法甚是合乎我的心意,即便我有很多理由來駁斥你。”


    “那就好,那就好,你不要想太多,凡事都會有一個安排,充滿信心的去麵對未來,好不好。”


    “嗯嗯。”她肯定的、努力的點點頭說道。我自己都沒有想到,兩句雞湯式的套話竟然在她的心裏激起燦爛的浪花來。


    她身上的黑色開始褪去,露出她的全貌來,就像是烏雲退去,露出湛藍的天空那樣。


    “好啦,好啦,看在你花費時間專門陪我的麵上,請你看藍色妖姬,蠻漂亮!”我正在糾結,她穿著單薄的衣服和涼鞋,實在不明白她要以什麽樣的魔術手法來呈現出藍色妖姬來。


    江邊的民宿亮起了燈,金黃色的燈光帶很耀眼,倒映在江麵上,江岸這邊主要是是山地,所以除了民宿那一帶,別處偏僻的山坡上暗淡下來,晚風掠過,不禁有十分的涼意。


    遠處對岸的人家燈光還未來得及打開,天一黑,就模糊得看不清楚。


    我跟在餘沉沉身後,她爬到木欄杆外麵,一塊大石頭緊靠在江岸邊,長在江水裏麵一樣。


    高出欄杆兩米多,費了很大勁餘沉沉才爬上去,我在下頭直叫叫她下來,不要爬那麽高。


    她沒有聽見一樣,一意孤行的站在了頂頭,那一刻,她的形象是那麽的高大,以至於給我一種暈眩感,她的背影像極了一尊石雕像一樣佇立在江邊,那麽逼真。


    我沿著光圓的石頭向上。


    她擺擺手,我打住,就像是我的身體被什麽捆住似的,定在那裏。


    她的雙臂緩緩張開,那樣子,我隻在課本上見過美國自由女神像,麵對著漫漫江水,看不到她的正麵形象——那該是個什麽樣子呢?應該是嚴肅的?還是快樂的呢?還是憂鬱的呢。


    無從知曉!


    十指指向的江麵,眼見著浪濤滾滾而來,原先緩緩又相對平靜的江水上麵出現層層疊疊的小波浪。誤以為是眼花,直到最前麵的浪濤洶洶滾來,我的視覺才確定那翻動的、滾滾而來的浪濤是淡藍色的。


    既而後麵的小浪濤滾滾而來的時候就將這一片江麵染成藍色,且由淡藍逐漸變成深藍。


    晶瑩剔透,像是一江藍色珍珠嘩啦啦滾落而來,其中泛著白色的光。


    夜空之下的藍色江麵延展開,深藍色的因為散開又變成淡藍色,接著又變成深藍,我盯著看,卻總是不知其源。


    我呆了!


    瓦藍瓦藍的江麵,像是晴天的天空一般深邃。


    遠遠的,我看見一江藍色的江水在古達大壩前麵拐彎、迂回、旋轉,幾經周轉,藍色剔透的水花拍打著壩身,臨近水麵的下角染成藍色,遠遠看著古達大壩,一條寬大藍色帶子橫亙在長江兩端。


    厚重的水牆像爬山虎那樣沿著壩體往上爬,嘩啦啦水聲傳過來,寂靜的夜空變得喧嘩、熱鬧起來。


    浩大的氣勢讓人完全忽略掉這一切的召喚者——餘沉沉。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從那塊沿江的大石頭頂上下來,站在我的旁邊。


    我們像演唱會觀眾一樣,明顯的,她已經忘卻自己作為主角的身份,隻是作為旁觀者在張著嘴驚歎不已。


    江水濤濤不斷地朝古達大壩奔過去,藍色的江麵多麽浩瀚。


    “像什麽?你說。”明亮的眼睛閃爍著溫和的藍色,此時的餘沉沉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兒,而是傳說中的精靈。


    “像梵高的星空。”如此遼闊奇特的場麵,讓我隻能作如此想象。


    “對咯!對咯,比畫裏還要好看。”


    “其實這是藍色人魚淚,我們很久之前講過的,是不是!”她略微點點頭,奇觀的締造者保持著低調和含蓄。


    其實,很想刨根問底的了解她的這種奇特功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情,可那冉冉升起的水牆快要漫過壩頂。


    “這個……這個……這個咱能停下來麽?”我心裏慌張得要命,因為江水若是漫過大壩,那就是災難,與天生的洪水災害不一樣,此種災害近乎是人為。


    眼見著古達大壩上的燈光亮起來,上頭守壩的人來來往往——他們必定以為是什麽“怪獸”在作祟。


    “你說,我這兩年變化大嘛?我抑鬱,後來我出家,現在我想複讀,不知道對不對,似乎怎麽樣子都不大對。”現在,餘沉沉滿含著淚水,我驚人的發現她的淚水竟然是藍色的,跟現在還在往上爬的水牆是一種顏色。


    “無所謂對與不對,青春這一程就是一道多選題,很多個選項的,可能,就是咱的這一程要曲折些罷了。”


    “我知道你很喜歡莎士比亞,喜歡他就繞不過四大悲劇和四大喜劇,你最喜歡哪個劇本?”


    “毋庸置疑,仲夏夜之夢,最喜歡裏頭絕美的景色。”餘沉沉微微一笑,帶著笑容的淚水很容易讓人誤會成幸福感。


    “我不一樣,我喜歡他的悲劇,我喜歡哈姆萊特,我們……殊途同歸的樣子。”水牆上升的節奏戛然而止。


    這個世界長舒一口氣,她臉上的藍色淚水消失了,變成了她原本素淨的模樣。


    遠遠的聽到水管站和古達大壩上尖銳的警報聲響徹天際,餘沉沉輕輕地拉起我的手朝亮著燈的民宿那邊兒走。


    這家私人經營的民宿今天的顧客不少,很顯然,他們剛剛也見證了寬闊的江麵上發生的場景,現場場景消失的時候,聚在一起的人仍舊在對此議論紛紛。


    我和餘沉沉像是罪犯似的徑直往屋裏走,房間的門關上,她猛地一轉身,麵對著我,嚴肅的臉上露出一個莫名其妙的笑容。


    “好了,它們成功逃走了,真好。”


    我摸不著頭腦她在說什麽,隻能靠猜。


    第二天,餘沉沉早早的就接到了劉站長幹的電話,電話那頭很著急,她敲開我的門——我還在睡夢中做著藍色海洋的夢。


    等到水管站的時候,站長已經在外麵焦急的等我們。


    “昨天圈在水池裏的江豚現在一條也沒有了,今天縣裏的領導要過來,這個……這個沒有辦法交代。”劉站長急得跺腳,他同時看著我們兩個人,似乎寄於我們很大的希望。


    “你想的事情我辦不到!”餘沉沉的頭腦反應極快,且斬釘截鐵。


    “那你們會非常麻煩的。”劉站長平淡的話語中間讓人感到不適,兩個人默默地正鋒相對。


    “我們已經夠麻煩的了,從來就是這樣,不會因為多一件麻煩事就覺得麻煩。”餘沉沉仍舊平靜。


    “江豚找不見了,我們不論如何得給找回來,保護動物,顧名思義,要將他們保護起來才對,否則,就是我們的失職。”


    “找回來再關上,讓它們徹底失去自由麽,我並不覺得這是很好的保護方式。”我明白了他們在說什麽。


    “我們已經在沿江尋找,希望獲得你的幫助。”


    “恕我直言,愛莫能助,你們請便。”


    我沒想到,一個人一旦具備某種神性,她的煩惱一點兒也不會少,相反隻會更多。


    至於要去追尋江豚的事情,我恐怕他們是怎麽也找不見的了,似乎本身就如夢似幻的事情,現在卻要在現實中間來實現,多少有些癡人說夢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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