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鴉陣陣,滿山猿啼,籠罩在雲雨中的神女峰,正在這蒼蒼暮色裏逐漸隱去。這時,一艘停泊在江邊的木船上,飄起了一陣悠揚的笛聲。


    這艘孤獨的客船船頭上立著兩個人,一個是短衣輕裝的漢子,另一個便是那臨風吹笛的少年書生。這書生年約二十四五,豐神俊朗,飄逸脫俗,但眉目之間卻似有重憂,吹出的笛聲也十分清亮激越,似乎滿腹的悲憤不平都要借這支笛子發泄出來。


    這時正是明熹宗甲子年的秋天。這少年書生是四川巴州人氏,姓梅名歸,表字木園,是將門之後,頗有膽略,而且才氣縱橫,生有夙慧。但有兩件短處,深為父母所不喜。


    頭一件是性情孤僻,厭煩事務應酬,終日隻和府裏丫環們飲酒唱曲,廝混在一起。生平又鄙薄功名,不思進取,那些仕途上的朋友向不往來,反而對一些粗魯不文的江湖奇士,遊俠之輩,他倒肯折節下交,其乖僻怪異處常常若此。


    這次梅歸赴江陵探親,邀約了四川著名武師“出雲手”


    李遇吉同行,這日船泊神女峰下,梅歸一時感觸,取出玉笛嗚嗚咽咽地吹起來,一曲既終,忽然有人讚道:“清如鸞吟,的是此中高手,難得難得。”


    兩人急忙回顧,見岸上遠處站著一個少年,夜色昏暗,眉目不大看得清楚。梅歸忙拱手道:“閣下謬讚,小弟實在汗顏,請下舟一敘如何?”


    那人謙遜了兩句,走到岸邊,輕輕躍上船頭,腳底無聲,有如一葉落地,李遇吉是行家,一見便吃了一驚,心想這人輕身功夫好俊,再仔細一打量,見他一身粗布衣服,足下綁腿芒鞋,是趕長路的打扮,背著一個包裹,包袱裏露出一截劍柄。一上來便拱手笑道:“小弟姓徐名春山,世居這神女峰頂,今日遠遊才回,從此路過,偶聆閣下清音,一時忘形,真是冒昧得很,敢問二位尊姓?”李遇吉心中一動,正想說話,梅歸已搶著說了兩人名姓,徐春山道:“李師傅大名,兄弟也久仰得很,二位是到湖北去麽?”梅歸道:“小弟去江陵探望一位親戚。”徐春山道:“如今道路不靖,盜賊遍地。好在梅兄有這位李師傅同行,要不然可危險得緊。”梅歸笑道:“小弟邀李兄同行也正是此意。”這時兩人又交談幾句,徐春山便拱手告辭,梅歸急命舟子準備杯筷,定要留他同飲。徐春山道:“蒙兄厚愛,本應奉陪,奈小弟離家日久,不忍令老父懸望。梅兄盛情小弟心領吧。”


    李遇吉忽道:“請問徐兄,有一位人稱巫山俠隱的徐全白老前輩,徐兄可知道麽?”徐春山陡然一驚,說道:“那正是家父,李兄如何知道?”李遇吉喜道:“如此說來我們更不是外人了。十五年前我在河南少林寺學藝之時,徐老前輩曾經來寺裏小住,我也曾向他老人家討教過,他老人家福體還健旺嗎?”徐春山忙道:“家父托福,倒也康健。”


    梅歸素來喜歡結納武林中人,一聽巫山俠隱乃是江湖前輩,興致更高,再三要徐春山代為引見。徐春山雖明知父親素不喜與外人往還,但卻不過情麵,隻得推辭說神女峰山路難行,往返不便,況且絕頂之上寒風刺骨,使人難耐。


    梅歸笑道:“這個倒不消慮得,小弟雖然不會武功,但也不是那種不禁風霜的文弱書生,爬山的力氣總還有的。


    李遇吉也道無妨。徐春山不便再加阻擋。於是三人舍舟登岸,一路行來,天色已漸次黑盡,這時月華如水,山風振衣,梅歸不由逸興遣飛,口裏高聲吟哦宋代詩人蘇東坡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李遇吉於詩詞上本來不甚了了,和徐春山兩人談談說說,倒也頗不寂寞,三人沿著極窄的羊腸小道向上爬行。


    這神女峰乃是著名險惡陡峭之地,走了一陣,小路忽然中斷,山腰之上到處凹凸不平,連個插足之地也沒有,陣陣山風吹過,發出令人恐怖的呼嘯聲,這時梅歸才有點害怕起來,但勢已至此,又不好提議轉去,隻得硬著頭皮繼續前行。幸喜徐李二人隨時挽扶照應。有些十分險峻處,兩人互相連推帶拉,雖然如此,梅歸也覺腦袋發脹,心頭亂跳,累得直喘。先前的高興早已不知飛到哪裏去了。


    正行之間,忽然刷的一響,草叢裏竄出一條黑影,梅歸還沒來得及看清,隻覺得衣襟帶風,那條黑影己從身旁掠過,如一道輕煙似地向山下馳去。耳邊聽得徐春山高聲喝問。急忙側目回顧。他不掉頭還好,這一回頭,隻見腳下懸崖,陡峭得像一堵牆壁一般,江流如帶,從千百丈下奔流而過。隻覺一陣昏暈,哎呀一聲,手腳一鬆,如石頭一樣落了下去。


    幸虧這時李遇吉正抓著他腰間衣帶,忽然覺得手裏一緊,知道不好,急忙單臂運力,大喝聲:“起!”一個“倒提金鍾”,硬生生將梅歸平提起來,一看梅歸竟已昏過去。


    徐春山慌忙解下衣帶,將他縛在背上,施展輕功,朝上急奔,待上得峰頂時。梅歸方才醒轉,哎呀一聲道;“好險,如若不是二位仁兄,小弟今日真要落個死無葬身之地。”


    李遇吉道:“如今閑話休說,剛才那人身法極快,看來定是武林中的能手,這人來到這神女峰上,隻怕是衝著徐老前輩而來。”徐春山沉嶺半響道:“家父雖說隱居,平素也有一些武林前輩來此探望。這人想必是那位長輩也說不定,據我想來,諒還不會有什麽人敢來這神女峰絕頂撒野。”言下之意,似說乃父威名極盛,縱有仇家,也不敢來此生事。


    李遇吉見他十分誇大,也不好多說,梅歸卻接口道:“徐兄不必多慮,依小弟看來,剛才黑影必非人類。”李遇吉詫異道:“賢弟何所據而雲然?”梅歸道:“大哥請想想,這種懸崖峭壁,慢說是人,就是山羊野獸,也難以行走,即以二位仁兄絕世武功,走起來也如臨深淵,豈能在這樣的峭壁上一路縱躍而下呢?所以我想定然是猿猴之類無疑。”李遇吉一笑不言。徐春山遭,“我們也不必多作推測,好在此處不遠便是舍下,到時一問家父便知。”


    這時一陣山風過處,滿山樹木都搖曳著椏枝,如同一群披散著頭發的女妖在臨風舞蹈一般。梅歸不由汗毛森立,忙道:“正是呢,我們此來乃是特意拜訪徐老伯父,老在此談論作甚,就煩徐兄引路。”旋是三人急急行去。


    少時走出樹林,麵前現出一塊方圓十餘畝的草坪,這裏有草屋數間,旁邊是一片菊圃,周圍用竹籬圍繞著。徐春山用手指著道:“到了。”


    來到臨近,藉著月色,看得清清楚楚,門上寫著四個草字,乃是“神峰小築”。筆力雄挺,端的龍飛風舞,可以想見這屋內主人定是一位文武兼資的異人。


    徐春山叩著門叫了兩聲:“小鶴,小鶴,開門哪!”並不見有人回應。梅歸問道:“小鶴是誰?”徐春山道:“那是扶侍家父的幼童,這孩子十分貪睡,這時想必又在甜夢中了。”說著又重重叩門,高喚數聲,但過了半響,卻仍無回應。


    李遇吉久走江湖,閱曆頗深,他早已看出今夜情形有異,這時越想越覺可疑,忍不住說道:“徐老前輩也有時下山雲遊麽?”徐春山詫異道:“不呀,李兄這話是什麽意思?”李遇吉道:“就算小童貪睡,徐老前輩是何等警醒之人,此刻空山靜寂,我們腳步來到門前,想來徐老前輩已自驚覺了,豈有叫喚半天還聽不見的道理?依我看來,徐老前輩並不在這屋內。”李遇吉剛說了兩句,徐春山心中便似有了什麽警兆。聽到後來,已止不住全身發抖,麵色大變,正待發掌將門劈開,不想梅歸卻在旁道:“今夜月吐青輝,徐老前輩或者去後山賞月也是有的。”


    徐春山以手拍額道:“不錯,家父平素最喜飲酒玩月,他老人家常常半夜從後門出去的。”說著引著兩人繞到房後,一見後門大開,門上釘著一張紙柬,徐春山趨前一看,笑道:“可不是!鶴兒也下山買米去了,這張紙條就是家父留給他的,說自己去後山賞月。也許到天亮才回,叫他回來時不必尋找。”


    梅歸笑道:“怪不得屋內無人。”


    徐春山從後門直入,轉到前麵,開了莊門,延二人入內,在草堂上坐了。徐春山取出火石點燃油燈,又在小爐上烹了一壺好茶。李遇吉梅歸二人見老主人不在,也就更不拘束,隨意閑談,又取笑梅歸剛才幾乎失足墜岩之事。


    梅歸道:“聽說古人求仙訪道,往往得先吃許多苦頭,今日小弟為見徐老伯,也累得腰酸背痛,而且險些賠上性命,少時見了老伯大人,還得求他老人家傳十三招兩式,庶幾不負此行。”


    少時茶已烹好,徐春山取出一個玉鬥,一個銅杯,捧給二人道:“寒夜客來茶當酒,二位且飲杯止渴,”李遇吉正在口渴,接過來一飲而盡,梅歸隻輕輕飲了一口,覺得滿齒芳香,甜生兩頰,再一看那水作青藍色,清涼己極,便讚不絕口。


    徐春山笑道:“家父近年來很少出外,山居無事,專愛在這類事上考究。”


    梅歸正在細細把玩那盛茶的銅杯,認出乃是漢代器皿,才想動問,忽然看見李遇吉聳著鼻頭,向空連連狂嗅,模樣甚是不雅,正在奇怪,徐春山也已發覺,問道;“李兄作什麽?”


    李遇吉臉上一紅,吞吞吐吐地道;“沒有什麽,”梅歸慌忙替他掩飾道:“想是窗外菊花盛開,李大哥嗅著花香了,是不是?”


    李遇吉忙道:“是的。是的。”梅歸偶一低頭,發現李遇吉靠手的茶桌下麵放著一個方形的食盒。心裏奇怪,覺得這主人乃是雅士,凡事考究,怎會把廚房用具擺在客堂上?


    雖然放的地方並不顯眼,但一被發現卻非常刺目,和這清靜的草堂中陳設極不調和。忍不住用手裏折扇-指道:“徐兄,這是什麽?”


    徐春山咦了一聲道:“小鶴真個糊塗,怎的把食盒放在此處?”說著用手一端,覺得重沉沉的。他將食盒放在桌上,揭開蓋子,隻覺得一陣血腥氣味撲麵而來,令人欲嘔,三人俱大驚。


    這食盒裏麵還蓋著一張油紙,徐春山伸手一揭,狂叫一聲,仰麵倒地。


    原來盒中放的是一個須發皆白的人頭,這人頭不是別人,正是徐春山的父親,那名震江湖的巫山老俠徐全白。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李遇吉也驚得呆住了。


    梅歸雖然素性豪爽,終究是富家子弟,平時養尊處優已慣,幾時見過這種慘事?不由心膽俱裂。


    少時徐春山慢慢醒轉,抱著人頭放聲大哭,李遇吉忙道:“徐兄且暫歇悲哀。隻怕仇人還在近處。”說著拔出背上單刀便要出去。這時梅歸已漸恢複鎮定,便搖手道:“大哥不必多此一舉,看來凶手已經走了。”李遇吉問道:“何以見得?”梅歸道:“大哥忘了剛才上山時遇見的那條黑影麽?我隻道是猿猴之屬,這時回想起來,那人必是凶手無疑,大哥請想,徐老前輩是何等樣人?那麽這害他的人又豈是等閑之輩。這樣一推想,我猜徐老前輩必定死於那黑影之手。”李遇吉點頭道:“賢弟這一番話,倒也有幾分見地。”


    回過頭對徐春山道:“人死不能複生,哭也無益,倒是商量替尊大人報仇之事要緊。”


    徐春山含淚答道:“刻下小弟方寸已亂,半點主意也沒有了,一切都要兩位仁兄指點。”說著磕下頭去,慌得兩人也急忙跪下還禮,連聲道:“折殺我們。”三人拜罷起立,梅歸道:“如今頭一件重要事,是必須知道仇家是誰?否則這血海深仇如何報法?徐兄可知令尊大人平時有什麽仇家?”


    徐春山想了一想,說道:“先父早年雄稱江湖,與人結下仇怨這類事,想來也是有的,但平時卻很少聽他老人家提起有什麽仇家,所以這事一發生,小弟簡直完全茫然,一點頭緒都沒有。”


    兩人聽徐春山這樣一說,都感到這事很難辦,沉默了一陣,梅歸忽然道:“這凶手將徐老前輩人頭送來,不知是何意思?”


    李遇吉道:“想來是示威恐嚇之意。”梅歸搖頭道:“未必這樣簡單。”徐春山道:“梅兄解人,必然另有卓見。”梅歸道:“倉卒之間我倒還不能推敲出凶手意圖,隻是覺得凶手此舉必有深意。”


    這時李遇吉目光偶然落到人頭上,忽然驚叫道,“你們看,徐老前輩中的是這種暗器。”


    徐春山和梅歸急忙看視時,隻見徐全白臉額之上有五個筷頭粗的創口,排列如梅花形。李遇吉道;“有了,這種暗器我生平還未見過,想來會使用的人也不會多,有了這條線索,就不難查出仇家的來龍去脈。”


    梅歸也道極是,李遇吉又道:“徐老前輩的遺骸想必還暴露在外,快去看看。”


    徐春山霍然站起道:“小弟隻顧傷心,把什麽都忘懷了,今日如非二位在此,我真不知該怎麽辦才好。”說著便往外走,李遇吉道:“徐兄最好帶上兵刃。”


    徐春山-怔,隨即會過意來,佩上寶劍,三人一同往後山走去。


    徐全白的屍體在一株樹下發現,渾身血跡,仰跌在地上,徐春山不禁又大哭起來。李遇吉道:“徐兄且莫要哭,從徐老前輩的屍體上,我看出別有蹊蹺。”


    徐春山勉強收淚,哽咽道:“李兄又看出了什麽?”


    梅歸倒看出這屍體胸前釘著一枚形似鷹爪的暗器,上麵還係著一塊小小紅綢,便問道:“大哥可知道江湖上有些什麽人會使這類暗器?”


    李遇吉搖頭不答,俯身用三指夾住那鐵鷹爪,力貫指尖,取了出來,說道:“這其中恐怕還大有文章,徐兄請看,在這鷹爪形暗器之下,還有另外兩個傷口,似為別種暗器所傷,而且這傷口冒黑血,分明暗器上有劇毒,這鐵鷹爪卻沒有毒藥。照理徐老前輩中了毒藥暗器之後,就該倒地不起了,何必再補上兩下?”


    梅歸道:“或者敵人來了數人,同時發難,徐老前輩猝不及防,身上同時中了幾件暗器之後,那也是可能的。”


    李遇吉搖頭道:“賢弟這話太不合實際,徐老前輩胸前額上都是被這鷹爪形暗器所傷,那麽,何以額上的暗器已經取走,卻留下這胸前的暗器作什?”


    兩人在此辯論,徐春山卻傻呆呆的站在一旁垂淚,他平時人便誠樸木訥,一旦遭遇老父慘死,刺激太甚,腦子裏竟成一片白紙,雖然梅李二人說的話,他都聽得清楚,但卻不能運用思想,隻在一旁聽著。


    梅歸沉吟了半響道:“這事確實有點費解,據我想來,也許那凶手臨去匆忙,一時忘記取下徐老前輩胸前暗器,大哥以為如何?”


    李遇吉道:“這就更不對了,凶手能將徐老前輩人頭割下之後,先用油紙包好,然後去至廚下找到食盤,再將人頭放在盤內,分明從容已極,豈能說匆忙?”


    李遇吉一麵說著話,梅歸閉目幌腦,手裏折扇在掌心裏輕叩著,嘴裏連說:“有理,有理。”


    李遇吉又道:“況且徐老前輩腦前先已受毒藥暗器所傷,隨後創口之上又中了這鷹爪形的晴器,這已經是一個大漏洞了,縱然依賢弟所說,凶手臨去匆匆不及取走暗器,那麽何以這在上的鐵鷹爪倒留在胸前,而在下的毒藥暗器反而被人取去?這更是不通之極。”


    梅歸忙道:“不錯,不錯,吾兄卓見,令小弟茅塞頓開,照大哥說來,這凶手是故布疑陣了,那麽他的用意何在呢?”


    李遇吉道:“一時倒還難以明白,好在今晚適逢我們三人在此,大家牢記各種疑點,自然有水落石出之日,我看如今還是將徐老前輩首級縫上入土,這乃當前第一要事,然後再徐圖訪尋仇人,徐兄認為怎樣?”


    徐春山這時毫無意見,別人怎樣說就怎樣好,這時便答應一聲,亟亟朝神峰小築走去。


    梅歸歎息-聲道:“這才叫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今夜月色正好,如此良夜,如果徐老前輩不遭慘禍,咱們四人在這神女峰絕頂上飲酒吟詩,那是何等樂事?偏偏發生這場慘禍,把一場豪興化為烏有!”他正在這裏對月歎息,忽然聽見山後墳上有幼童唱歌的聲音。辛遇吉接連幾縱便到了山後的岩石上。朝下望去,隻見一個小童,背上負著米袋,慢慢朝山上走來,這後山的道路雖然比前山稍為平坦,但也極為陡峭,腳下沒功夫的人走起來卻也十分吃力,那小童嘴裏唱道:“老爺教我人之初,我教老爺狗咬豬,老爺教我使寶劍,我教老爺捉黃鱔。”


    李遇吉心想,這人必定是鶴兒了,這時徐春山已將人頭取來,用針線縫妥,少時鶴兒走上山來,一見老主人慘死,也痛哭起來。


    梅歸勸道:“小管家且休哭,你們老主人的後事還得你費力料理,你先找出幾床上好的棉被來,另外還要一柄鋤頭。”鶴兒道:“幹什麽?”梅歸道:“替你們老主人下葬呀!”鶴兒搖頭道:“至少也得弄一具棺材。”李遇吉道:“慢說沒有棺材,縱使有,這絕頂之上如何運得上來?”鶴兒道:“可以請幾個匠人到山上來現做。”徐春山道:“隻怕他們不肯來。”鶴兒道:“隻要多出銀子,怎的不來?”


    梅歸拍手道:“這話有道理,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正是此意。”


    當下眾人合力將徐全白屍體抬進神峰小築,安放在客堂上,梅歸用白紙寫了幾付孝聯貼在門上,雖無哀樂僧侶,倒也有些喪事的氣象,小鶴打米做飯,扶侍三人吃畢,又匆匆下山而去。這裏李遇吉將那鐵鷹爪交給徐春山道:“尊翁大仇都在這件暗器上,徐兄可要謹慎收藏。”


    這裏三人重又挑燈夜話。李遇吉道:“今日我等得見徐兄,並且遇上徐老前輩歸天,照佛家因果說來,也算得一段緣法,我有意與徐兄結為異姓兄弟,不知徐兄尊意如何?”


    徐春山忙道:“小弟先前正有此意,隻因先父突然發生不測,一時倒忘懷了。”


    說著三人序了年齡,李遇吉最長,梅歸第二,徐春山最幼,三人先在徐全白戶體前拜了,立了重誓。然後依長幼之序從新拜過。


    李遇吉道;“如今我們既已結成異姓骨肉,愚兄有番直言,三弟卻休要怪我。”


    徐春山忙道:“大膏說那裏話來?有話隻管吩咐。”


    李遇吉道:“適才小鶴執意要找匠人上山來做棺木,這固然是他為主忠心,我不便阻擋,實在此舉萬萬不可。”


    梅歸忙問:“卻是為何?”


    李遇吉道:“徐老伯早年在江湖上行俠仗義,所結仇家必多,他們如果知道老伯埋骨所在,難免有人來此盜屍泄忿,我們又不能終身在此守護,賢弟請想,愚兄這話對不對?”


    徐春山點頭道:“極是,到底大哥見識勝我。”


    李遇吉又道:“不僅此也,此地川江水盜不及從前猖獗,也是大多對老伯有些顧忌的緣故,如果老伯死訊一旦傳開,那麽行走川江的船家客商豈不遭殃?我想徐老伯在天之靈也會為之心裏不安吧,為人子者,孝字隻存在心裏,原本不必在這些事上講求……”


    話還沒有說完,徐春山已連連舉手道:“大哥不必再說,小弟巳然明白,不但不可用棺木,而且要火化方好,他老人家平時無意間談起過,死後願意用火葬。”梅歸喜道:“可知徐老伯是達人。”


    於是三人相幫將徐全白屍體抬出產外,就在門前空地舉火焚化,少時烈焰騰空,一代大俠從此在世上消失,徐春山又痛哭一場,用瓷瓶將骨灰盛了,埋在地上。


    李遇吉道:“賢弟如今作何打算?”


    徐春山道:“小弟想帶上這鐵鷹爪去找一位前輩,也許可以查出仇家是何異人,再設法複仇。”


    李遇吉道:“這樣很好,賢弟遇事還望務必冷靜,能夠殺害徐老伯的人,武功必然已高不可測,我輩萬萬不是人家敵手。所以報仇之事必須小心從事。”


    徐春山道:“小弟理會得,二位仁兄如今到何處去呢?


    將來如何相會,也得訂下個辦法才是。”


    梅歸道;“大哥和我此刻想起程到舍親處去了結一椿麻煩事。自然我們也隨時留意偵伺殺害老伯之人,我想最好期以臘月尾在洞庭嶽陽樓聚會如何?有四個月時間,想來也可查得仇家下落了,愚兄武藝雖然不道,嘴卻有一張,罵也要罵那狗賊幾句。”


    徐春山道:“既然如此,咱們就此分頭下山吧。”李遇吉問道:“不等小鶴嗎?”徐春山道:“不必了,我從這條路下山,必然可以碰到他。”


    說罷,三人回到屋裏,徐春山包裹尚未解開,此番又重行整理行裝,取出幾錠黃金來包好,背上寶劍,將李梅二人送到下山處,眼見李遇吉挾著梅歸,漸行漸遠,這時正當曉風殘月,這神女峰頭倍覺淒涼,徐春山抹了抹眼淚,掉頭朝坡下慢慢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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