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花念從未對喻澤綾的消息抱以期待。直到,這把熟悉的油紙傘真實的出現在他麵前。


    輕佻的語氣似乎換不回她的回頭,花念收起連他自己都嫌棄的僵硬的笑。他等這一次重逢太久,以至於忘了原來她還在時自己的表情。


    沉寂的風劃過麵龐,折願沒有動靜,反倒是地上的鬼手先一步撲向花念。


    “別傷太重。”折願小聲的叮囑,她不曾回頭,卻能想象到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這很好。


    身後兵器和鬼手的碰撞聲奏響一曲晦澀的樂章,花念動作熟練,仿佛練習過很多次。風息止於她的右肩,冰冷的劍鋒隻一寸之遙。好吧,她引以為傲的弟弟已經不需要手下留情了。


    花念望了眼遠處對峙的夏蕭和004:“他們還沒開始,不如先和我聊聊天?”


    “……想問什麽。”


    “你知道的一切,”花念察覺到傘柄被捏緊的動靜,自嘲的笑了笑,“我們本該如此,不是嗎?”


    “不想說?可以,我也不想聽你多餘的解釋。隻有一點,”花念眼神冰冷,“人類曆1907年,是你殺了那位老先生?”


    折願似乎沒料到他會問這個,按照花念以前的性格,怕是會抓著她問離開的原因。他也在成長,甚至可以說沒了她,花念成長的更快。


    “關於這個,”折願握著傘回身,深邃的紅寶石般的眼瞳無悲無喜的凝視著她的親人,“答案顯而易見。”


    劍尖微微顫抖避讓開折願白皙的脖頸,花念張了張嘴,卻發現下一個問題已經沒必要問出口了。折願卻很明白他的想法,自然的接上話頭:“我和風望的合作,大約也是那時開始的。”


    “他無惡不作,而我是幫凶。”


    “你的猜想已經被印證,接下來呢?”


    折願似乎很期待之後的發展,指尖點上久違的初黎劍身,往下壓了壓放在自己肩上。


    “要殺我嗎?為無辜的人類雪恨。”


    這隻是一個抉擇。花念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所有的一切從她口中說出為什麽能變得如此輕巧?她在違背靈族和人類的合約,她在屠戮無辜的人。花念已經沒理由再去相信折願沒有參與“風望”的靈核人體實驗。


    但為什麽,花念躲開折願直視的目光,視線落在她肩上的劍,為什麽這一寸的距離如此遙遠……


    “下不去手?”折願搖搖頭,甚至覺得有些花念朽木不可雕。


    視線被攀升的鬼手填滿,花念驚覺地抽回初黎。後麵的鬼手從地裏鑽出,交織鋪成一張座椅,折願向後靠坐,更多的鬼爪和骷髏從地裏爬出。但它們的方向卻不是花念,而是順著欄杆爬向樓下。


    “你幹什麽!”花念顧不上折願,連忙去處理那些侵蝕樓層的骷髏爪子。樓下還住著幾戶人家,這些東西對他們而言是致命的存在,他們察覺不到修靈者之間的交鋒,卻會因此在不知不覺間喪命。


    “簡直瘋了!人命在你眼裏難道一文不值嗎!”花念殺光一批骷髏,舉起手槍對準折願的麵門。


    “他們的性命,與我無關。如果你在意,我也可以換一些不同的人。”


    鬼手聽從命令從地裏潛行,就在遠處夏蕭朝004進攻時從地裏竄出,如若不是花念反應迅速擊飛了偷襲的鬼手,夏蕭早就該重傷了。


    什麽叫我在意?花念的腦子有些混亂,難道那些無夢眠的家夥,她就不在意了嗎?


    “念,”折願第一次喊了他的名字,花念怔怔地回過頭,“你被迫進無夢眠隻是因為他們允諾給你我的蹤跡。現在你找到了,可以離開了。”


    “沒必要再和他們玩過家家的遊戲……你想這麽說,對嗎?”花念沉默了一會,眼神聚焦在槍口。


    “你說的很對,無夢眠於我已經失去利用價值了。但我不是你,我從不背叛。”


    果然是這樣呢。折願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回答,他總有些地方是沒變的,比如倔強。


    遠處陷入僵局,折願安靜地看著花念用雷靈子彈協助他們,卻是杯水車薪。調皮的鬼手被默許去騷擾花念,一些已經扣住了他的腳踝,失去準心的花念隻能先處理這些可惡的爪子。


    折願甚至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好像,很久以前他的弟弟才化形不久,自己也是這樣和他對練,一寸不離。


    不久後,花念停下疲憊的右手靠著欄杆歇息,鬼手攀上他的肩膀,留下一道火辣辣的抓痕。折願悠悠走到他麵前,她很欣賞這種實力懸殊卻敢於反抗的精神。


    “……你做的手腳?”花念有些脫力,他還是太相信曾經無微不至的姐姐,以至於連骷髏上的毒都沒有察覺。


    “一個教訓而已,不要信任任何人。”折願輕輕托起花念的下巴,強迫他平視自己。


    忍著身體裏流竄的毒素,花念堪堪開口:“殺死韓科的飛針,連綁人都能綁錯的家夥嘴裏的藥,都是你的傑作吧。”


    “正確的結論。補充一點,還有襲擊韓澄瀾的紙人傀儡。風望很喜歡我的傀儡,這也是我們合作的一個方麵。”


    花念別過雙眼,自己真是太相信她了,居然還為了她和喻澤綾發了一通脾氣。真是的,明明答案都知道了,為什麽做不到相信事實呢?


    似乎是毒素發作,花念有些吃痛的閉上眼。折願的聲音就在耳邊,很輕:“我們從小在幽冥長大,見過各式各樣的魂魄。但你還從未感受過真正的死亡……”


    “葉願。”


    葉哲趕到的時候,折願的手剛好掐上花念的脖子。他將葬魂斜在折願麵前,將眼中的憤恨掩藏。


    折願後退幾步,留給他們足夠的空間:“我還以為,也還能從你口中聽到那個詞。”


    葉哲扶起半暈半醒的花念,搖了搖頭:“從我親族被屠戮的那天起,就已無法挽回。”


    這一次,折願沉默了很久,久到遠處004一行人已經離開,久到這座樓上的鬼手都消失不見。


    “照顧好他。”折願的聲音消散在虛無,她不確定葉哲是否聽得到,但他相信這個人會那樣做。


    在決定擁抱萬劫不複的時候,她就認定葉哲能照顧好花念。


    成為屠夫的原因?哪有那麽多緣由。就像幽冥裏有善有惡,所有的抉擇到了最後,都是順理成章。


    「三天後」


    「無夢眠,三樓,治療室」


    輕微的碰撞聲傳入喻澤綾的耳朵,他循著來源悄悄眯起眼睛。


    “你應該不會希望整顆眼球都掉出來。”月長熙收拾起桌上的手術刀,倒掉沾滿血液的棉球。


    喻澤綾乖巧地閉著眼睛,嘴上卻不停歇:“資料上可沒寫你是個醫生。”


    “當年來人界學的手藝,半吊子而已……轉過來。”


    月長熙為喻澤綾的眼睛裹上附著光靈的紗布,手法有些粗暴,但對於修靈者而言這樣還恢複的快些。


    “真罕見,整顆眼球都是靈痕。”


    喻澤綾笑了笑,也不知這話是不是在誇他。伸手摸了摸紗布,他真覺得有些礙事:“還需要多久?”


    “作為一個偽醫生,我的建議是多維持幾天有利於靈痕的修複。”


    月長熙搬過一張辦公椅坐下,看來還是需要給病人進行一些健康指導:“今天是第三天,對於新生的靈核來說,恢複的不錯。還是老樣子,至少保持三個小時再取,我的光靈會修複火靈核灼燒的裂痕。”


    “如果你很無聊,也可以講一些我愛聽的事。”


    喻澤綾顯然對這條提議不甚讚同:“分明是你比我更無聊。”


    “當然,畢竟我沒有其他病人研究。”月長熙看著喻澤綾垮下的嘴角,這人應該明白他的意思了。


    “沒必要拐彎抹角,我承認風望這次的靈核移植實驗有我的暗示。”


    月長熙就著桌麵撐起腦袋:“瞧你說的,我們好歹也是合作過一起救人了的——我更想知道,新實驗運轉的方法。”


    喻澤綾皺了皺眉,眼球被牽引著有些刺痛。他沒了下文,月長熙就先自顧自的接了下去。


    “人類曆1899年,我在海外的一家醫院工作。在我拿到病人給的錦旗之前,就先一步被月蕁召回。原因是,有人在玉輪掀起了一場‘改造靈核’的風暴。”


    月長熙觀察著他神情的變化,接著說道:“鬧事的靈族宣稱自己能夠改造喪失戰鬥力的月族的靈核。‘去看月亮的背麵吧’,這是他們的口號。”


    “在我接手這件事後,鬧事者背後的人很快撤離了,隻留下了背鍋的蛇族和堆滿房間的月族屍體。”


    喻澤綾側著頭,他似乎已經適應了眼睛外的異物:“背鍋的?”


    “因為最後留下的都是純血的蛇族。而這場暴動持續了整整三十年,最初統領鬧事者的家夥,可不是他們。”


    喻澤綾並不了解這些月族往事,但月長熙的意思不難猜,聯想起自己最初在風家看到的:「嫉妒」用人類醫院做掩護,在地下建成了一塊人體實驗基地。


    “風望的實驗是為了幫004——就是那天的機械生命體——研究靈核移植。包括那晚它針對蕭,也是因為看上了萬象森羅。至於原因,我並不清楚。”


    “機械生命隻要有足夠的能源供給,它們的壽命甚至能超越靈族。並不排除它是玉輪動亂始作俑者的嫌疑。”


    喻澤綾把自己知道的都清楚的梳理了一遍。月長熙也很識趣的不再追問,畢竟從現有的線索分析,“風望”從一開始移植各種靈核的瘋狂到後來隻移植培養木火雙靈核的固執,誰都知道是喻澤綾在從中作梗。


    “不如交換一下,”喻澤綾對月長熙的過去感到好奇,“為何月蕁隻讓毫無攻擊能力的你處理叛亂?”


    月長熙學著他歪頭,劉海垂下遮住右眼:“你猜?”


    喻澤綾無趣的玩起了手指,直到敲門聲輕輕響起,生怕吵到屋內的人。


    “進來。”門外一顆金色的腦袋探了進來,剛好看到月長熙慵懶的模樣。


    “你沒受傷來這……”


    “夏蕭找你。”韓澄瀾恰到好處的停頓,留月長熙一人在裏麵一會懵一會壓著嘴角笑。


    “咳……”門被大敞開,月長熙一溜煙拋下了前一秒還在和他暢聊的病號。


    喻澤綾看不到月長熙古怪的神情,聽著聲音望向關上門的韓澄瀾:“怎麽想起來這?”


    “他們在會議室研究你帶回來的資料,我沒事幹就來了,”韓澄瀾頓了一下,拖過椅子坐下,“順便來谘詢你一段曆史。”


    喻澤綾點點頭,韓澄瀾趴在椅背上組織語言:“關於……潮汐。”


    自從上次在六樓寒淵和他講了一些潮汐的事,他敏銳地察覺到自己和潮汐千絲萬縷的聯係。在下定決心來見當年“潮汐隕落”的當事人之前,寒淵並不認為喻澤綾會談論這件事。


    終究還是陷入沉默,喻澤綾沉默的如一具失去控製的人偶。韓澄瀾等了很久,終於在耐心耗盡之前得到了回複。


    “……六樓的檔案室,裏麵有無夢眠每個人的記錄,遠比我的口述準確的多。”


    韓澄瀾撇撇嘴,不想說就不說,彎彎繞繞的還要我自己去找。


    “那我呢?”韓澄瀾不死心的想撬開他的嘴,“我和潮汐……”


    “你就是你。”意外的,喻澤綾打斷了韓澄瀾的話,顯得他是在單純回避這個話題。


    沉默再次蔓延,喻澤綾就算看不見也能感受到韓澄瀾探究他的灼熱視線。


    “檔案室的鑰匙在我房間,你直接去……!”


    話說一半,韓澄瀾捉住他不安的手腕,狡黠一笑:“沒去過找不到我路癡,你陪我去?”


    韓澄瀾還專門挑著樓梯上樓,路過四樓樓梯口還和摸魚的花念打了個招呼,在他震驚的表情裏拉著喻澤綾的手一口氣爬上六樓。


    “喲,老不死的見著鬼了?”


    “不愧是他啊。”花念認可的點著頭,回會議室的路上還不忘搶過月長熙手上從他花園裏薅的桔梗。


    另一邊,氣喘籲籲的喻澤綾扯住韓澄瀾的衣角。


    “下次吧。”


    “你很害怕?”顯然,韓澄瀾沒料到這人的體力簡直令人發指。


    “不,檔案室的文件都有專屬密鑰,每個人的都不一樣。你的密鑰,得先去找城主。”


    “……搞半天你就沒想我看到是吧?”我能不能打他啊?韓澄瀾隔著紗布都能感覺到喻澤綾目光的躲閃。還以為自己抓住了把柄,結果又被擺了一道。


    兩個人僵持著,直到喻澤綾的通訊突兀的響起。正巧他的手腕還被控製著,韓澄瀾惡作劇般的拉起他的手接通通訊:


    “綾,老師和兩位客人到訪,在二樓。你有空……”


    韓澄瀾琢磨著喻澤綾現在的表情,不是什麽算計落空的難堪,倒像是釋然。


    “知道了,這就來~”韓澄瀾突然覺得自己和花念鬼混久了,聲音都賤了不少。


    「二樓餐廳」


    花念從電梯出來的時候莫名打了個噴嚏,葉哲順勢就把他垮下肩膀的外套收攏穿好。月長熙湊在夏蕭的通訊前沒好氣的咂著嘴,指責韓澄瀾不光卡他的話還敢卡前輩的。


    反倒是夏蕭有些迷惑的掛了通訊,照宜坐在對麵微笑著看這群後輩,順勢開口:“綾不來嗎?”


    “也不是,隻是……是澄瀾接的通訊。”


    “看起來他們契合的不錯。”帶著幾分玩笑的意味,她將002端上的一籠小籠包推到夏蕭麵前,“長熙最近,沒惹事吧?”


    夏蕭本來想如實匯報,卻被月長熙堵氣地搶先一步:“要你管啊,月蕁交代的我一件沒落下好吧!”


    他似乎很激動,就差豎中指了。夏蕭拿筷子戳了戳軟乎乎的小籠包。


    “我也要匯報?”花念對上照宜笑眯眯的眼神吐了吐小舌頭,“如你所見,葉子和小崽子們都很乖。”


    夏蕭眼疾手快的拉住準備揮舞十字架的月長熙,花念沒好氣的對著呲牙咧嘴的某人做鬼臉,隻有葉哲乖巧的向照宜點頭問好。


    考慮到喻澤綾的原因,韓澄瀾這次選擇了電梯,才到餐廳就看到一群人在餐桌前七嘴八舌的鬧騰著。


    喻澤綾從雜亂的對話裏捕捉到了熟悉的聲音,下意識扣住了韓澄瀾的手心。感覺到他的緊張,韓澄瀾才把視線落在那位陌生的女人身上。


    剛巧,照宜的視線略過他直直的落在喻澤綾身上,這讓他莫名升起一些不適感。


    “綾也來了,”照宜並不驚訝於喻澤綾的眼睛,“不方便的話,坐到吾身邊吧。”


    感覺到喻澤綾手心的冷汗,韓澄瀾話還沒過腦子就已經出口:“方便啊,我可以給他挑菜。”


    我在說什麽?不要命了吧,剛見麵就懟了上級怎麽辦?


    花念停下卷著發尾的動作,頗為欣慰的靠到葉哲肩上:“他倆進展挺快?”


    葉哲笑了笑,順著他的手牽起那撮發尾玩弄。韓澄瀾繞過那對小情侶,一鼓作氣牽著喻澤綾往飯桌走去。


    “韓學長!”


    熟悉的聲音攔住他的腳步,韓澄瀾有點懵,她隻是個普通人吧?


    孔悠並不懂這些,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天才學長當然第一時間就來膜拜:“學長!你真的在這裏!我聽筱筱說這家公司招收的都是厲害人物,學長還是那麽……”


    “啊……哈哈……”韓澄瀾連連後退著,他是真受不起這誇讚,他真的隻是被拐賣進來的。


    喻澤綾懶得看戲,徑直在照宜的另一側坐下,奇異的氛圍在他們之間蔓延。


    “日安,母上大人。”


    “日安,綾。多吃點,養好身體。”


    喻澤綾不再開口,隻是點點頭示意尊敬。照宜抬頭繼續看著這出小鬧劇,風筱筱不知何時也加入了進去,她有些抱歉地拉著孔悠向韓澄瀾鞠了一躬。很快,三個人也到了餐桌附近。


    “綾新收的天才吾確實該好好看看。”照宜的話外音再明顯不過,韓澄瀾看了眼坐在正中的上級,豁出命地坐到了她身邊。


    “其實老師也不可怕……”夏蕭若有所思的嘀咕,在他身側的月長熙不敢苟同,隻能夾菜吸引夏蕭注意。


    “風小姐、孔小姐,兩位也不必客氣。隻是一場見麵聚餐罷了,畢竟你們還要在這裏住上一段時間。


    孔悠還沒從興奮勁裏走出來,狠勁點頭拉著風筱筱坐到了旁邊。照宜打量著風筱筱,對方卻視若無睹的盛了一碗飯給孔悠。得不到回應的照宜也沒再自討苦吃,很快,一場表麵無拘無束的宴會拉開帷幕。


    夏蕭這邊一切正常,除了花念和月長熙為了爭同一塊肉導致筷子夾在一起。


    反倒是另一側,被許諾夾菜的喻澤綾卻在自給自足,偶爾夏蕭會挑一些遠處的給他,那之後夏蕭的碗裏就會多出一份同樣的菜品;風筱筱始終沒選擇麵前的「芙蓉蝴蝶海參」;孔悠吃的盡興,抬頭卻看見韓澄瀾碗裏滿當當的菜肴……


    “老板……別挑了……”


    “怎麽了?吾瞧你長的水靈,吃這麽點真的能飽嗎?”


    你管這快要溢出的一大碗叫一點?你們靈族都是什麽毛病?故意的吧你!


    “不是,真吃不下……唔……”照宜親自夾菜喂到韓澄瀾嘴裏,很顯然,拒絕無效。


    飯局很快過去,照宜和喻澤綾帶著兩位客人參觀,剩下的人頗顯無趣。


    “小人偶,待會做點有趣的事嗎~”


    「五樓,露台」


    再往上就是無夢眠的秘密了,照宜帶著他們停在露台,俯首看去還有一片花田。喻澤綾的眼睛還沒差到走不了路,他尋了一處位置坐下,摸到旁的扶手才發覺是一處秋千。


    高樓清冽的冷風略過照宜的發梢,才剛把孔悠安置在二樓,她就急切地想要尋得一處空曠。頭一次,她的布局謀劃被某個人徹底的看透和無視。


    “剛才怎麽不吃海參?”


    “不喜歡而已。”風筱筱站在她身側,冷靜的側顏落在她眼裏。


    “是不喜歡,還是海鮮過敏。”她盡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這隻是一個無人證實的猜測。


    風筱筱適當的沉默,似乎沒興趣繞彎,又或者她們從見麵的一瞬間起就熟知彼此:“……你便當這隻是巧合。”


    “我討厭時空悖論。”但並不討厭那場巧合般的遇見。


    無夢眠三年前在人界正式注冊,那個時候的風筱筱無端得到了靈核,為了控製微弱的靈力找到了在此的喻澤綾。隻此一場相遇,一個女孩踏上了時空的旅行。


    也許隻是神的惡作劇,很快風筱筱躺在了冰冷的病床上,他的大腦依舊活躍,靈體飛越時空寄生在一位名為風淺末的女孩身上。然後,她遇到了照宜,最初的她。


    那之後,她們共同經曆了許多,有了相知的親人、相守的愛人,嚐試著解決神帶給靈界的災禍。但很遺憾,這不是一場完美的旅行,就像照宜也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執棋者、陰謀家、野心家……她本就是帷幕背後的主人。


    這場穿越和她有關嗎?是她策劃的?按照既定的曆史,“風淺末”在臨近終局的混亂裏死去,風筱筱重回現實。然而回歸的時間線卻是她和喻澤綾初遇前一天。


    她意識到這場時空的亂局,便嚐試切斷和喻澤綾的聯係。事實證明,這隻是無能的循環。在這最後一次循環裏,他放棄了修改曆史。三年後的風筱筱在病床上睜開久違雙眼,既然曆史不容反抗,那未來呢?


    和預料中的一樣,風筱筱遇到了坐上鳳城王座的照宜。唯一的誤差是,她還記得自己。


    “但你必須相信,這是神捏造的莫比烏斯環。”風筱筱理了理耳旁的碎發,這種能和他人分享秘密的感覺很不錯,“十七次循環,我失敗了整整十五次,最後一次我放棄了修改。”


    她看見照宜倏然瞪大的雙眼。「世界是一場循環」,這對於身處其中的人來說是多麽的難以置信。風筱筱習慣性的握住她的手心,曾經每場戰前,他們就是如此慰藉。


    “照宜,過去的意義唯有警示。至少現在我還能把這些推論說出口,至少我的背後還有一個你這樣強大的博弈者。”


    等她梳理完線索,風筱筱從她的眼裏看到了熟悉的影子。這種感覺,在照宜決心尋找失蹤的姐姐的時候有過,那是她最純粹的時期。


    “我的力量不足以破壞它,但無夢眠也許可以。”


    “你想,破壞循環?”


    “對。”風筱筱的堅定了眼神,“我在循環中模擬過莫比烏斯環,絕對純粹的靈力可能真的有穿越時空的力量。我沒在過去找到,說明那種靈力在現在或者未來。”


    道理很簡單,足夠質量和長度的杠杆能夠撬動星球,那足夠強大的靈力也能用最粗暴方法切斷神的死循環。


    “但莫比烏斯環扭曲的時空處於同一位麵,除了靈力還需要另一位麵的人用它破壞循環……這才是最困難的。”


    照宜再強大也隻是這個世界的存在,超脫環狀循環的人簡直就是無稽之談。


    “雖然隻是推論,但我想試試,我……”


    “筱筱,”照宜習慣性的喊出這個名字,她很理智的抓到了話裏的漏洞,“第十六次循環時,你窺見了什麽?”


    話音戛然而止,照宜從風筱筱克製的表情裏看到了恐懼:“是未來,對嗎?”


    不必多言,她能看出風筱筱的緊張。比起既定的曆史,模糊的未來讓風筱筱感到恐懼。那一定是一個,荒蕪可悲的世界。


    “我……”墜地的盆栽驚醒了風筱筱的回憶。她閉上嘴,這是規則:未來尚未降臨,愚者不可妄言。


    “我相信你。超脫位麵之人,我來找。”照宜輕輕擁住顫抖著的風筱筱,她並不懼怕高高在上的神,但唯獨這個女孩不能受傷。


    “……謝謝你,我的殿下。”風筱筱很慶幸,照宜還沒有變成他最害怕的模樣。


    送走風筱筱,照宜上前扶起倒地的盆栽,露台的風再次恢複平靜。喻澤綾依舊平靜的坐在遠處,仿佛並不在意這世界的真相。


    “她的事,你從未提起。”


    “您也從沒告訴我‘風淺末’這個人。”


    照宜不與他爭論,風筱筱的事更像一個插曲,她此行的目的才剛剛開始。


    “還不打算放棄嗎?母上大人。”喻澤綾背對著微風,輕聲的問著仿若耳語。


    “這沒什麽,無非是多了一件事而已,”計劃依舊會繼續,無夢眠依舊會存在,她不是個輕易放棄的人,“反倒是你,吾需要一個確切的回答。”


    照宜不得不承認,在對抗魘的計劃裏,喻澤綾是最重要的一環。


    “這取決於您能賦予我多少時間。”


    “吾會去一趟青澤。最多三個月。”


    喻澤綾捋了捋亂糟糟的發絲,不太滿意這個時限:“明確的告訴您,希望渺茫。”


    “你不適合裝傻,”歪著頭的小胖鳥停在喻澤綾的肩上,照宜看著他試探性的碰上鳥喙,“你一直是個不聽話的壞孩子。”


    “嗬嗬。”喻澤綾淺淺的笑了下,大膽的揉住小鳥的腦袋。


    “盡力就好,你畢竟是他的……”


    “您還是把我當罪人利用比較好。”


    喻澤綾打斷了她的話,照宜也沒生氣,最後叮囑了兩句才離開。微風淺淺,喻澤綾沒舍得離開,他貪婪的呼吸著此時的安穩。隻一刻便好,一切的算計爭鬥乃至世界都不重要,如果能在有他在……


    好吧,他不該貪戀那份無知的溫暖。


    露台的門被推開,即使看不見也能感受到這份熟悉的氣息。韓澄瀾驚訝他居然放鬆的晃起了秋千,小胖鳥在他的肩頭蹦跳著——寧靜而美好——如果沒有接下來的話。


    “要一起,”


    聲音溫柔入骨,卻灼的韓澄瀾生疼。


    “逃跑嗎?”


    『他不像戰場上丟盔棄甲的逃兵,反而像一個背上行囊即將遠航的旅者。他牽著我的手,虔誠駐目。


    我在他的眼裏讀出了期許和無休止的懷念,這讓我更堅定了一些推斷。


    我煩躁甩開他的手。


    沒有人願意在真相前夕活成替代品。


    我站在門後,好像隔絕了整個世界。理想主義的梟背著沉重的包袱遠航,他將曆經風雨,或風塵仆仆的回到曾經的庇護所,或死於海浪的啃噬和狂風的撕裂。


    在那之前,請讓我最後再擁抱一次普通人的夜晚吧。』


    ※


    【無夢眠收容檔案室監察情報一則】


    【收容對象:葉哲


    收容罪名:無


    收容評級:b


    適應評分:s


    威脅等級: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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