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行:吞噬〉


    「靈界,螣城」


    一行兩人一機械返回螣城不久,暴食就被迫丟棄了這輛沾滿汙血的車,百般無聊的坐在窗前。


    回頭看了眼餐車裏所剩無幾的食物,他忍住了啃盤子的衝動,這種行為會被南禮罵慘的。


    “大早上的就去賭場……”暴食敲擊著餐盤,不成調的音符趕走了窗台上一展歌喉的鳥兒,“骰子有那麽好吃嗎……”


    恰逢此時,敲門聲蓋過了肚子不爭氣的叫聲,救星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少爺,新的餐點已經準備好了。”


    “嗚哇!南禮可算回來了!”


    南禮沒料到開門之後的擁抱,踉蹌幾步,好在餐食沒被打翻:“少爺,請先用餐。”


    “好~”


    暴食抱著大份的餐盒坐在桌前,南禮看著他這套行雲流水的動作不由得皺起了眉。


    “少爺,不先檢查一下嗎?”


    “檢查什麽?”暴食未能讀懂南禮的暗示,嗅了嗅飯香,眼睛似乎亮了不少,衝南禮眨巴起眼睛,“我知道哦,是我最愛的那家對吧!”


    “……是的,全部是按照您的喜好來的,”南禮低頭整理好自己的領口,扯起一個標準的執事笑容,“您可以吃的很飽,請慢用。”


    南禮已經做到咬字足夠清楚,他比誰都清楚即將展開的情節。


    “南禮先生,大人請您過去。”


    “知道了。”南禮邊走邊從包裏取出兩枚骰子拋向高空,伴著金光墜落之時他看見了正麵的數字“22”。


    “嗬,”他的頭腦有些昏漲,收回骰子後隨手抹去了嘴角悄然溢出的鮮血,“運氣不錯。”


    時間飛速流逝,新啟動的切片「傲慢」獨自走出教堂。他的目的地很明確,他的目標卻還坐著傻愣。


    “我還以為,你會逃跑。”


    傲慢拎著黑紅色的蛇矛走到桌旁,暴食隻是靜靜的低著頭看著桌上的空餐盒。


    “吃飽了,跑不動了。”暴食控製著嘴唇張合的力度,奈何黑紅的血液還在爭先恐後的溢出。


    吞噬切片「暴食」,這是傲慢接受的第一個任務。大人念他初次執行,提前安排了人幫助他——南禮用特殊的手段在暴食的飯菜裏下了劇毒。


    憋屈的死法——暴食者死於美食,淪為食物。


    “你從不懷疑他。”


    “我隻是覺得自己沒錯!”暴食有些憤恨,滲血的雙眸牢牢盯著這位頂替者。


    “大人對你輕易處置人類的事情很失望,你本該是他強有力的棋子,”傲慢走近,輕易掐住了暴食脆弱的脖子,“而融合的意見,是我提出的。”


    暴食的眼神有些躲閃,他當然知道融合就代表著其中一方的消亡,就像那兩個被當成魚餌的切片。


    “因為我想試試‘那個人’告訴我的,另一個未來。”


    “放心,我會帶著你的這份,一路向前。”


    傲慢的指尖替他擦拭了眼角的鮮血,恐懼的眼眸落下帷幕,矛尖上纏著的赤蛇滿意的吐了吐蛇信子。


    “吃飽了?”傲慢提起長矛上的小蛇,小蛇懶洋洋的纏上他的手腕,“別吃太多,死的早。”


    〈第二行:漁者〉


    「靈界,螣城」


    南禮斂去了臉上的病態,整理好衣襟踏入詭譎的教堂。他並未對地上跪著的004和新的切片有所好奇,教堂傾倒的神像下坐著的人注視著他在一旁站定。


    他擁有特權,暫時不用像他們一樣行禮故作媚態。南禮輕巧的衝遠處的人點頭致意,他的任務一直完成的很完美。


    適當的沉默蔓延,很久後,遠處的人才悠悠開口:“南禮。”


    “先生,”南禮四十五度鞠躬,自然地開始了解釋,“「暴食」在支援kelt-004-f的途中隨意處置了一個人類,違反了靈界和人類的合約。而kelt-004-f和「嫉妒」在人界進行的人體實驗,不符合人界法律,但靈界未有相關規定。以及,很樂意先生能采納我的意見,啟用「傲慢」。”


    “004。”


    “大人。”004緊張的吞了口口水,這次實驗他可沒事先請示大人,要是大人生氣……


    “結果如何?”


    “……回大人。靈核移植實驗被無夢眠攪和,失敗了。”


    “「嫉妒」也因此付出代價。”高座上的人幽幽地說著,這句話顯然是說給「傲慢」的。


    “呃我……”004似乎還想說什麽,卻在下一秒被南禮搶了話頭。


    “先生。人體實驗如果被查出來,我們在人界更是寸步難行,”南禮無視了004震驚的眼神,繼續說道,“我建議,將實驗和那名人類的死亡歸結於「暴食」,給人類一個交代。將「嫉妒」的身體移交kelt-004-f,也可以推進萬象森羅的研究和抓捕。”


    他在說什麽?004的機械大腦不足以支撐他思考這些權謀算計,他隻聽出來這家夥好像在幫他?


    “去吧。”悠遠的聲音響起,004知道自己對大人還有用,這次的事倒是算了。004識趣的退下,整個教堂隻剩下看似無話可說的三人。


    “你,可知自己的真名?”


    “風望的切片之一,名為「傲慢」。”傲慢的回應不卑不亢,即使是跪在地上也沒顯得他低人一等。


    “你的看法。”


    “……我想吞噬「暴食」。”


    大人沒有回應,顯然是在等待著他的下文,而南禮似乎很擅長解決這種尷尬局麵:“先生。魚已經咬鉤,吃太多了釣魚的人可就拉不動了。”


    那頭依舊沒有回應,傲慢不滿現狀的想起身,卻發現對方的靈力一直圍繞在周圍,他難以突破更別談站立。


    “嗯。”


    遠處的聲音越發的言簡意賅,南禮識趣的攙扶起傲慢,在他耳邊輕聲道:“先生的意思是,你可以盡情享用他。”


    愉悅的語氣不由得讓傲慢覺得這是南禮本人的主意。目送初生的背影離開,教堂的大門徐徐合攏,南禮熟練的將外套脫下,隨意扔在腳邊。他回身一邊走向神像,一邊鬆動著領口。


    他幽藍的眸子充斥著黑影,好在剛才沒人注意到。南禮撐著扶手跪坐在他身上,衣領滑落,暴露出右肩上金色的鱗狀靈痕。


    “漏洞百出的扮演,先生。”


    對方顯然等了許久,迫不及待的抓過南禮的腰,利齒啃上他的肩膀,金靈混著鮮血和冷汗下淌。南禮咬牙忍著痛從衣服裏抽出右臂,順手摁上椅背,迎合著律動的吮吸。


    等到肩上的動作漸緩,南禮仰著脖子在他的耳邊輕聲低語:“真好笑,神通廣大的「魘」,沒了我居然維持不了載體的穩定……”


    後頸被人掐住,「魘」修長的手指從後挑起南禮的下巴。從南禮的懷裏抽身,它的臉上多了幾分似有似無的審視。


    “你都知道,為什麽不跑?偏留這裏獻身?”「魘」的聲音比這具身體的原主人要多幾分輕佻與不屑。


    “先生救過我,南禮是自願留下的。結果先生還把我扔給「暴食」,居心不良啊……”南禮說話有些吃力,但他似乎更享受這種被人汲取情感和力量的過程。


    至少這能證明,他還活著。


    “我也說過,救你的是風玨。”


    “嗯……”南禮若有所思的低頭,輕咬上“風玨”的指尖,肩上的血痕還在作痛,“隻要我在,你就是他。”


    “和我賭一把嗎?先生。”


    “就賭,你離不開風玨,也離不開我。”


    “賭注就是……一個吻。”


    南禮虔誠的吻上失去原味的唇,討好似的舔過他的唇縫。


    “南禮可以討個獎賞嗎?”


    它終於承認了這個事實。沒有風玨它甚至會失去形體,而麵前這隻奸詐狐狸的情感和靈力是這世上唯一能維係風玨和它的聯係之人。


    說我演的爛?那就爛給你看好了。不是誰都是風玨那樣的冷性子。


    風玨狠咬了口在他嘴角胡亂舔舐的唇瓣,把南禮的腦袋搬到左邊的扶手上抵住,他伸手撫上那段金色靈痕,似乎是在提取原主的記憶。


    “想要什麽?”


    “一艘小舟。先生。”


    “代價呢?”


    南禮明顯愣住,直到風玨勾下他肩上最後的衣衫。虧他還想保持服飾的潔淨,現在看來是保不住了。雖然知道將會發生什麽,但他還是沒來由的惡心。


    這家夥明知道“風玨”是冷清深沉的性子,明顯就是想惡心他扳回一城。


    南禮依舊掛著笑意,順著風玨指尖遊走的挑逗,他埋頭迎合對方的薄唇,血腥味突破口腔,窒息感蔓延全身。很快,風玨推開上半身已經一絲不掛的南禮,他的嘴角還掛著對方的血。


    瘋子。誰他媽會在接吻的時候表演咬舌自盡。


    下巴被扳過,風玨指尖的黑影入侵他的口腔修複了傷口。南禮知道,他賭贏了。


    飛鳥駐留,踩著枝葉落到南禮的肩上。傲慢吞噬完暴食,從後院路過時正巧看見這一幕。


    “他很信任你。”傲慢隻能得出這個結論,接下來的任務裏,這個叫南禮的執事會成為他的助手,以及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嗬,”南禮抬手,飛鳥振翅遠航,“沒有人會信任一個賭徒。”


    “這不是螣城養的鳥。”傲慢敏銳的察覺到南禮的動作,他在和其他人傳信。


    “因為賭徒不會在同一棵樹上吊死。”南禮揉了揉脹痛的右肩,招呼著傲慢離開後院。


    他很相信大人需要他。傲慢並不在意南禮的把柄,肉眼可見的事物往往不夠可靠。而且,他很讚同南禮的觀點。


    “現在去哪?”


    “去……釣魚。”


    〈第三行:綠蔭〉


    「未知時間」


    「人界,邊塞綠林附近瀑布」


    大平與漠圖交戰將近百年,即使戰況愈發激烈,雙方也默契的不去踏足這片原始的叢林。民間怪談裏常說,在神秘莫測的叢林裏生長著一種養神芝,食之可得長生,但徘徊在裏麵的羽人可不會輕易交出它。


    清澈的潭水沒過腳踝,被傳為羽人的少年低頭細數著今日收獲的“養神芝”。


    “恩人!”


    少年抬頭,瀑布傾瀉而下濺起的水花調皮的落在他臉上。他衝高處的人影輕輕點頭,那家夥倒是肉眼可見的開心,興衝衝的跑下瀑布。


    越祈拎著獵來的一頭鹿,滿身的汙泥混著鹿血。他不想玷汙如淨水般清澈的少年,把鹿放在一邊,自己正想坐下,卻被少年喊住。


    “祈,先洗洗吧。”


    “啊?”越祈還有些不好意思,但少年大概隻是心疼他滿身血漬。他從稍遠的地方潛入水潭,不深不淺,如量身定製一般,他甚至能踩著水底走到少年麵前。


    似乎不想太過安靜,越祈主動找了個話頭:“你知道外麵的人把這些蘑菇叫什麽嗎?”


    少年低頭端詳了一陣籃子裏的晚餐,搖了搖頭。


    “養神芝。他們說,吃了能長生。”


    “長生?”少年不解的看著越祈。


    “呃,就是,能活很久的意思。”越祈拍了拍腦袋,自己怎麽忘了恩人從小住在這裏,根本沒跟外麵交流過。


    “……它們並沒有這種能力。”少年回答的很認真,他大概還不知道傳說的概念。


    “就是啊,說吾能長生還行,怎麽傳的蘑菇啊?”一顆綠色的菱形立方體從蘑菇堆裏蹦出,把越祈嚇得鑽回水裏,隻留了個腦袋出來。


    “啊!你怎麽也在啊!”


    “吾要護著小主人,誰像你啊,跑那麽遠?”


    “我!我不去打獵你吃什麽!”


    “吾又不用進食。”


    “你?!”


    少年安靜的看著奇怪的飛行物和越祈拌嘴,不自覺的勾起嘴角。自從越祈跌落峽穀被少年救起,他們生活在這裏已有半年多。他突然想起,越祈曾建議他給自己起個名字來著。


    越祈說,在外麵,姓是一個家族傳下來的,而名是獨屬於自己的,最珍貴的東西。


    “最珍貴的……”


    “嗯?恩人?”越祈抓立方體撲了個空,正巧聽見少年的嘀咕。


    “祈,我好像有姓。”少年拉過越祈的手,在他濕漉漉的手心裏照著自己的記憶寫寫畫畫。


    “……夏?”


    少年點頭,他記得母親以前的手帕上有這個字。


    “那太好了!夏……呃,恩人能想起名字嗎?”


    少年沉思了下,複又在越祈的手心寫下。


    “……”字體有些複雜,越祈愣了很久沒猜出來。


    少年隻是笑了笑,從腰後取出一支通體晶瑩的短簫。越祈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隻是……


    “恩人,‘簫’字上麵是竹字頭,這樣……”越祈反握住少年的手心,為他演示寫法,“恩人寫的呢,是草字頭的‘蕭’。”


    少年有些低落,越祈見狀也慌了神,幹脆胡謅道:“呃,蕭字好!恩人你看!你一直生活在這個生機勃勃的地方,用蕭字正好,很符合!”


    “沒文化你能不能別胡……”越祈一巴掌把半空中的立方體拍回蘑菇裏麵。


    “夏蕭。”


    越祈愣神,疑惑的回頭看著少年。


    “祈喜歡這個字,那我以後就叫夏蕭。”


    越祈都快忘了自己還泡在水潭裏,他怔怔地抬頭望著少年。明明隻是自己胡說八道,卻被人視若珍寶。


    歸屬感,往往在不經意間誕生。


    “好啊。嗯……夏蕭,阿蕭。我以後就這樣叫你,怎樣?”


    『好不好,阿蕭?』


    「現實時間,淩晨1:37」


    「無夢眠,人造湖」


    短簫倒映著清冷的月光,四周寂靜無聲,人造湖上也是波光粼粼,隻可惜是一潭死水。


    夏蕭今夜翻來覆去睡不安穩,不知怎的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回過神時,這隻曆經歲月風霜的短簫已經出現在了手裏。心裏不舒坦,幹脆走到人造湖邊散步,他靠在岸邊的長椅上,端詳著手中物。


    “前輩?”


    夏蕭沒料到這時候還有人在,短簫脫手,卻被湖裏伸出的手穩穩接住。月長熙從水裏探出腦袋,濕漉漉的頭發也沒敢甩水,要是濺到前輩身上就是罪過了。


    “你怎麽?”


    夏蕭還未從驚訝中緩過神,月長熙已經一屁股坐在岸上,觀摩起了短簫。


    “這不是睡不著嘛,出來亂走走……‘蕭蔘’,是它的名字?”月長熙遞過短簫,夏蕭這才想起這上麵刻字的由來:是那個笨蛋發現‘蕭蔘’有草木茂盛的意思後才刻上去的,倒也是自圓其說。


    “算是吧,”對上月長熙閃亮的探究眼神,夏蕭無奈的又補了一句,“以前一個朋友送的。”


    “哦……”


    夏蕭彎起眼角,他大概知道月長熙在想什麽了。


    “長熙是在想,‘這個朋友要是是自己就好了’嗎?”


    月長熙噌的一下蹦起來,滿臉不可置信:“我哪有那麽自戀!我……是不是老不死的給你說什麽了?!”


    像一隻炸毛的薩摩耶。夏蕭不自覺的笑出了聲,這讓月長熙更是尷尬。前輩笑起來是好看,要是笑話的對象不是他就更好了。


    “本就是你。”


    月長熙麵紅耳赤,撇著頭沒聽清夏蕭的話,隻覺得手上一重,短簫又回到了他手上。


    “給你吧。”


    “啊?”


    “月瀆碎片不易保存,找到了就盡早送回玉輪吧。”


    又被前輩看穿了呢。也是,誰大半夜沒事幹泡水裏。要不是月蕁說無夢眠水裏也有月瀆碎片,他也不至於……不對,那他就巧遇不到前輩了。嗯!月蕁長老記大功!


    月長熙腦內的戲演完後,身上已經被披了一件外套,“夜深露重,回去記得洗澡換衣服。晚安,好夢。”


    萬象森羅飄在一旁被夏蕭晾了許久,好歹還是得刷個存在感,雖然這裏隻剩下了牽著夏蕭外套的袖子傻笑的某人。


    “有借有還,再借不難~”


    “啊!你怎麽也在啊!”


    “略,拜拜~”


    “我!f**k!”


    還是有些東西沒變的。夏蕭側頭,一旁變作越祈的魘消失在陰影裏。隻要堅定本心,它們也沒有多可怕。


    “本心嗎?”夏蕭抬手摩挲著後頸處的樹葉狀靈痕。


    “我隻願他,”


    “不必拘泥記憶,隻需擁抱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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