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沈南秋止住了哭泣,趁勢用袖子擦去了淚水,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說道:“哥哥帶著我,經過一個關卡時,被關卡的兵丁攔下,索要錢財,哥哥與他們爭辯了幾句,便被一群人打倒在地。”


    哭過的沈南秋,原本黑白分明,水汪汪的大眼睛,此時布滿了血絲,眼中更是滔天恨意:“事情鬧大之後,這家的畜生兒子,也是兵丁的統領,便一口冤哥哥是負案在身的暴民,不但搜走了我們的銀錢,還把哥哥活活打死!”


    “見哥哥被害,我當時便哭暈過去,醒來之後,發現手腳被綁,關在一處黑屋中。第二天晚上,那個畜生連夜把我送到這裏,囚禁起來。後來聽金枝說,等他剿完暴民回來,便是我的大難之日。”說完,沈南秋的眼淚又止不住的一滴一滴往下掉。


    “啪!”突然間一聲爆響,把客廳中的人都嚇了一跳。眾人尋聲望去,原來是王恩祖狠狠的在案幾上拍了一掌。


    “這個畜生!讓他死得太輕巧了!”聽完沈南秋的一番話,再想到被炸死的馬振,王恩祖終覺得心中意難平。


    “你又是何人?”林宗澤望向沈南秋身邊的女子。


    “好漢爺,我叫金枝,是這家的丫鬟,之前一直服侍大少爺(馬振)和少夫人,前些日子老夫人發話,由我專門給這位沈家姐姐送飯。”終究是下人,習慣了低眉順眼,丫鬟金枝低著頭,學著沈南秋的方式答道。


    從年紀上來說,金枝比沈南秋小了幾個月,可是身形與她比起來,瘦小了一圈。


    此時的她,不但身上的衣裳略顯淩亂,額頭上還鼓起一個大包,這是方才發現危險之後,她匆匆跑去通知沈南秋躲藏起來時,一不留神撞在院中倒下的花架上,留下的。


    聽完沈南秋與金枝的回答,林宗澤這才明白。


    馬振把沈南秋搶回來之後,因為緊接著要與黃武一起前去木民村圍剿國興軍,所以,連夜把沈南秋送回了馬家莊子。


    在沈南秋被囚禁期間,由於年紀相仿,與負責送飯的金枝結下了一定的情誼。也正是因為這份情誼,剛才金枝才會冒著危險,帶著沈南秋躲藏起來,兩人這才逃過蒙麵人毒手。


    聽了沈南秋的遭遇,該怎麽處置她,令林宗澤犯了難。


    拿點銀錢打發她離開?想到這個,林宗澤自己都覺得行不通。讓這樣一個小女子孤身上路,無異於把她往火坑裏推。


    讓她留下?林宗澤更擔憂。


    現在滿莊子都是男人,即便短時間不出問題,但終究還是要給她尋一個去處,不然,保不齊哪天哪個昏了頭的家夥,對她動了歪腦筋,那更是罪過。


    思索一番,林宗澤道:“殺你兄長的那個畜生早就被我們殺了,你也算是大仇得報。”


    “那個馬振被你們殺了?”林宗澤的話,讓沈南秋停止了哭泣,驚訝的瞪大了哭紅的眼睛。


    “是的,被我們殺了!我們就是他要去圍剿的‘暴民’,沒想到吧?哈哈哈~~~”一想到,要圍剿自己的馬振,被崩上半空,然後摔得血肉模糊的樣子,林宗澤心中一陣暢快。


    “他要去圍剿你們,然後被你們殺了,現在你們又把他的家給抄了?”這時的沈南秋不單單是瞪大了眼睛,連嘴都張開,差一點就驚呼出來。


    她不敢相信,官府口中的暴民,不但把馬振殺了,還能轉回頭抄了馬家的老窩。


    官府的人,草菅人命,‘暴民’卻替天行道,為自己的報了仇。眼前的現實,與她腦子裏已有的觀念,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所以,孰是孰非,誰是好人,誰是壞人,頓時讓沈南秋的腦袋裏,亂成了一團麻。


    “替我報了弑兄之仇,又解救南秋於危難,各位好漢爺,請受南秋一拜!”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起碼從這兩件事上來說,眼前的這些人就是自己的恩人,這是沈南秋得出的結論。


    廳中眾人本想出手阻攔,可終是,男女有別,林宗澤、王恩祖、吳立峰等人,生生受了沈南秋一拜。


    “既然你的仇已經得報,馬家上下也被賊人殺了個幹淨。待天明之後,我便安排幾個弟兄送你歸家。”既不能讓沈南秋留下,也不敢讓她孤身一人上路,林宗澤隻能想到這樣的解決辦法。


    “歸家?我已無家可歸……”說完,沈南秋臉色一黯。


    “你家中總該還有長輩吧?再不濟,也該有至親、族人可以投靠啊?”沈南秋的一句‘無家可歸’,令林宗澤頗感意外。


    “爹爹十九歲得中稟生(秀才),之後一直考運黯沉,直到三十歲都沒能中舉。所幸同窗好友,外放廣西任知縣,便邀爹爹隨行,權充幕僚。來到廣西後,爹爹幸得同窗厚待有加,不但酬勞豐厚,還保媒爹爹與娘親成親。”沈南秋把家世娓娓道來。


    “數年後,爹爹的同窗得以高升,赴布政司任職,之後又遠赴廣東,輾轉多地為官。由於哥哥年幼,娘親腹中又懷了我,一家人不便遠行,爹爹便用積蓄,在宣化縣(南寧府治)外置辦了十多畝田地,定居下來。”


    “而娘親在生我之時,落下病根,幾年後便離世。這十多年,爹爹未再續弦,一人撫養我們兄妹二人。誰曾想,兩年前,爹爹也染病不起,我們賣盡家中所有田地,依舊無力回天。彌留之際,爹爹囑咐哥哥,當年曾與同窗指腹為婚,如有不測,可帶我去往廉州府打聽他同窗的去向。望我成親之後,兄妹二人也有個庇護之地。“心中悲傷依舊,但是沈南秋還是把家世,條理清晰的表達出來。


    “廉州府,好幾百裏地,不近呐!”一直沒搭話的王恩祖突然感歎一句。


    “現在不管遠近,去往廉州府也於事無補。”沈南秋幽幽的說道,語氣中滿是失落。


    “這是為何?”聽得沈南秋一會說,去廉州府打聽她未來夫家的去向,一會兒又說去了也沒用,把王恩祖弄得一頭霧水。


    “因為,去到廉州府找誰打聽,這個隻有哥哥知道,現在,哥哥已……”此時,客廳中的眾人才明白,為什麽剛才沈南秋會說“無家可歸”。


    “三哥,這就難辦了。”王恩祖撓了撓頭。


    “南秋在這世上已無親人,求各位好漢爺收留!”沈南秋深知,隻要離開了這裏,前方等待自己的不知道會是什麽噩夢。


    留下來,雖不見得會好到哪裏去,但是,起碼從現在來看,眼前的這些人,對自己沒有惡意。


    “瘋子,你帶她們回內院去吧,除了清理屍體的,其他人一概不許進出內院。”眼下這種情形,林宗澤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解決,隻能是讓她們先去內院休息。


    “南秋曾對天發誓,無論是誰幫我報了弑兄之仇,願以身相許!所以,隻要好漢爺同意留下南秋,甘願為妾為奴!”沈南秋這些話,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的,一臉決絕之色。


    “呃……”聽著沈南秋以一生為注的重誓,林宗澤被噎得夠嗆。


    “好了,別鬧了!你們先去內院休息,等我想好了再怎麽送你走。”聽到沈南秋立下的重誓,林宗澤趕緊揮手,打發她離開。


    “請好漢爺成全!”說罷,沈南秋“噗通”就跪倒在地。


    “待我想出周全之策,自會告訴與你,現在你們趕緊去內院休息。走吧,走吧。”林宗澤無可奈何的甩了甩手,示意吳立峰趕緊把她們帶走。


    …………


    客廳裏隻剩下了林宗澤和王恩祖,兩人還在猜測,這群突然出現的蒙麵人,究竟是什麽來頭。


    “誒,狗毛,幹脆你把那丫頭娶了,怎麽樣?”說著說著,不知道什麽觸動到了林宗澤,沒頭沒腦的突然蹦出這麽一個想法。


    “三哥,她才比我家阿成大兩三歲,你讓我娶她?別拿我說笑。”王恩祖一愣,旋即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


    王恩祖的大兒子王興成,今年已滿十二歲。


    “再說了,三哥,你不覺得那個丫頭說話文縐縐的嗎?一聽便是念過書的人,跟我這種粗人在一起,屬實糟蹋人家了。”


    “你也不能老是這樣,總要再續上一門親事。”從神情上看,林宗澤絕對不是玩笑。


    “三哥,你饒了我吧!我婆娘剛死,現在哪有這些念頭?你還是想想別人吧。”糟糠之妻,即便是自己被發配充軍幾千裏,也跟著過來,現在他婆娘剛死不到兩個月,立馬就娶新人,王恩祖做不出這樣的事。


    “三哥,你真要是為難的話,幹脆把她許給許老弟,他們才是郎才女貌的一對。”擔心林宗澤繼續勸說自己,王恩祖急中生智,索性把“禍水”引向許山海。


    “咦?你這個主意倒是不錯,我琢磨琢磨。”果真,王恩祖的小花招奏效,林宗澤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夜深了,莊子裏外的屍體基本清理完畢,除了幾個明裏暗裏的崗哨在警戒,其他人都找了地方躺下休息,隻有幾間屋子還透著燈光,那是呂耀輝帶著人在漏夜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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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裏外的渠黎鎮,幾個人影在街上晃動,不時的敲開臨街鋪麵,與鋪子中的人交談幾句後又離開。


    這一夜,整個鎮子裏的很多人都沒有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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