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這是花二樓的陽謀。


    他先說了我媽的消息,然後才說他要我做的事。


    又跟我說一個人的命和一群人的命。


    這是反複的拿江湖道義綁架我。


    但我還是答應他了,為了我媽,也為了道義。


    我把裝著兩萬塊錢的帆布兜子背在肩上,離開了花樓齋。


    出門一拐彎,幾個破衣羅嗦的孩子圍了上來,拽著我的衣袖仰著頭,嘰嘰喳喳的說:


    “叔叔,給口吃的吧,給口吃的吧。”


    大冷天的,他們穿的都很單薄,還有的光著腳丫子。


    一個個的,小臉黑紅黑紅的,著實有點可憐。


    我衝著領頭那個說:“你管我叫啥?”


    領頭的是個男孩子,也就十二三歲的樣子,別看邋裏邋遢的,那倒是機靈。


    聽我這麽一問,立刻改口:


    “大哥哥,給點吃的吧……我媽生病了,再吃不上飯就餓死了……”


    我笑了,把帆布兜子摘下來,掛在他的脖子上,說:“拿去吧,夠你們吃一陣子了。”


    說完,轉身就走。


    走了沒幾步,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驚呼聲。


    我沒回頭,笑了,可眼圈卻紅了。


    我知道這群小崽子在撒謊,說他媽病了就是為了博取人們的同情。


    但我聽不了這個,寧願相信是真的。


    ……


    我是第二天清早離開合陽縣的。


    就在昨天我下車的車站,登上了去往天豐的火車。


    天豐離合陽不到兩百公裏,可這大雪拋天的,也隻有火車走的了。


    我剛坐穩,就看到一個女人擠過人群走了過來。


    手裏拿著一張車票,看了看座位號,坐在了我對麵。


    她穿著一身運動裝,梳著兩條麻花辮,還戴著一副眼鏡,背著雙肩包。


    看裝束是個學生。


    我眉頭一皺,對她說:“咋滴,不服啊,還想敲鑼?”


    其實她剛過來的時候我就認出來了,是瑤瑤。


    她嘿嘿一笑,衝我豎起大拇指,說:“好眼力。”


    我扭過頭,不搭理她。


    她假裝不屑的說:“要不是花爺讓我來給你搭把手幫幫忙,你請我我都不來。”


    我指了指車廂門,說:“車還沒開呢,你隨時可以下去,我白三千從來不需要幫手。”


    她被我一句話噎住,恨恨的瞪了我一眼,扭過頭去,不再說話。


    車緩緩地開動,發出咣當咣當有節奏的聲響。


    窗外的灰白色的景物,開始不慌不忙的往後逃。


    這是合陽縣去省城的唯一一列火車,三天一趟。


    眼看著就要過年了,車上的人很多。


    西裝革履做生意的,提著箱子的學生,還有渾身泥土的民工,三教九流的都混雜在一起。


    “哎,又同行。“


    我雙手抱在胸前,正打算閉目養神,瑤瑤小聲說。


    我沒睜眼,這有什麽大驚小怪的,綠皮火車本來就是“三太子”們的樂園。


    所謂三太子,是指那些專門在火車上行竊的。


    最早叫“蹬大輪”、“蹬火輪”。


    因為火輪跟風火輪諧音,蹬著風火輪的是哪吒。


    哪吒是托塔天王的三太子,這群專門在火車上行竊的賊,就被稱為“三太子”。


    火車上的窮人多,偷窮人是我所不恥的,所以我從來不覺得與這群東西是同行。


    不過,人人都有自己的一口飯,看不上歸看不上,但人家的閑事,我不管。


    “好家夥,還不止一個。”


    瑤瑤又說道。


    我摘下帽子,扣在臉上,以此向她表示我的不耐煩。


    可她仿佛看不懂,一句一句的說著,好似電視裏體育比賽的解說。


    “圈羊了。”


    圈羊,是小偷確定目標,準備下手了。


    “好家夥,秧子的墩兒也下。”


    秧子是病人,或者帶著親人看病的家屬,墩兒,是大額的現金。


    這是三太子動人家看病的救命錢了。


    這就有點過分了,我們做賊的有三不偷,病人的救命錢不偷,窮人的吃飯錢不偷,學生的讀書錢不偷。


    不管是溜街的“虱子”還是蹬火輪的“三太子”,還是像我爸媽和我這樣幹大買賣的“俠盜”,這兩條都是我們的底線。


    我把蓋在臉上的帽子挪開一條縫隙,悄悄的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圈。


    果然,就在我對麵不遠的座位,有一個中年的女人,她麵容憔悴,眼神渾濁。


    脖子上掛著一個軍綠色的帆布包,垂在胸前。


    她用兩手緊緊的抱著,隻要不是瞎子,都能一眼看出,這裏麵裝的是錢。


    她的腳下有個網兜,裏麵裝著熱水壺、臉盆、接尿的便盆等等亂七八糟的一些雜物。


    顯然是去醫院照顧住院的病人的,所以她就是瑤瑤說的“秧子”。


    她身後不遠,便是兩節車廂的連接處,有個穿著軍大衣的人,屯著袖子靠著車窗站著。


    他哈欠流星,可實際上,他的眼神一直瞟著那中年的女人。


    他是“換手”的。


    有人下了秧子的墩兒,不能帶在自己身上,免得被人贓並獲,就會第一時間把贓物交給“換手”,讓他找機會帶離火車。


    換手這麽近,那麽負責下手的三太子,應該就在秧子的附近了。


    可跟著女人同座的,是個滿臉通紅的男人,一上車就在喝酒,顯然是個酒蒙子。


    對麵坐的,是一對小青年,兩人摟摟抱抱,打情罵俏旁若無人。


    這幾個人都不像是三太子。


    正此時,一個髒兮兮的皮球,順著中間的過道咕嚕嚕的滾了過來。


    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啪嗒啪嗒的追了過來。


    他穿著一件破棉襖,渾身上下髒兮兮的。


    那兩步跑有點踉蹌,兩條腿扭曲著,應該是個小兒麻痹。


    那皮球撞在了中年女人的腳上停了下來,孩子彎腰去撿,腳下一絆,身子失去平衡,恰好撲倒在中年女人的腳下。


    女人被嚇了一跳,下意識的躲閃了一下。


    另外一個年邁的女人趕緊追過來,伸手把那殘疾孩子拽了起來。


    “叫你別亂跑!就是不聽話。”


    她在殘疾孩子的屁股上拍了兩下,抬頭滿臉賠笑的對座位上的女人說:


    “大妹子,對不住了。”


    座位上的女人連忙說:“沒事,沒事。這孩子他……”


    年邁的女人歎了一口氣,說話之前,眼圈先紅了。


    “哎,這是我孫子,小兒麻痹,他爹在省城幹活出事,人沒了,我帶孩子去給……給他收屍……”


    老女人說著,眼淚吧嗒吧嗒的掉了下來。


    中年女人聽了,眼圈也跟著紅了。


    此時,皮球又往前滾去,那個殘疾孩子哇哇叫喚著往前跑。


    “哎哎,你慢點跑……”


    年邁的女人趕緊追了過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北派俠盜筆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七條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七條糖並收藏北派俠盜筆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