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昰內心深處有一種悸動,他想跟小娘子好好討論一下這個印怎麽用,往哪用。


    但他知道,這種悸動必須壓製下去,一頓飽跟頓頓飽的區別實在是太大了。


    這要是徐階派來的人,下個月李昰就得陪著徐黨一起上路。


    “呃……我覺得還是說清楚點比較好,是分宜嚴閣老,還是華亭徐閣老?總不會是慈溪袁閣老吧?”


    李昰正在祈禱。


    祈禱是嚴閣老派來的人,哪怕是那個天天在內閣熬藥摸魚寫青詞的袁煒袁閣老派來的人他都認了。


    “奴家是誰派來的,當真這麽重要嗎。”


    聽到這句話,李昰的心裏已經涼了半截。


    不肯表態也是表態。


    一切都已盡在不言中。


    李昰長吐一口濁氣,微闔雙目,聳身玉立道:“請姑娘自重。”


    小娘子雙手垂下,恭敬將官印放在桌上,依舊跪地,似嬌似惱道:“官人勸奴家自重,卻緊閉雙眼,若是官人睜眼看看奴家,奴家不信官人兩眼空空。”


    “奴家隻是想侍奉官人,又沒有求官人許諾什麽。”


    說話間,李昰腰前玉帶上已經多了一雙柔荑。


    李昰深知什麽都不要就等於什麽都要的道理。


    “你再靠近,我就要報官了。”


    李昰咬著牙將頭扭到一旁。


    就在這個時候,街門方向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明理!明理!快開門啊明理!”


    何泌昌帶著哭腔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李昰如釋重負。


    終於來人了!


    他第一次感覺到何泌昌的聲音如此親切。


    再不來人,他自己都說不準能幹出什麽事情。


    就在李昰轉身想要去給何泌昌開門時,突然被那小娘子在身後抱住,再回頭,澄澈的雙眸中已然噙滿淚花,道:“官人保重,您是君子,有貴人要害您,還望官人務必多加小心。”


    “妾身出身不幹淨,不敢奢求名分,若是官人哪日煩躁了,就去報房胡同找崔姨,貴人那邊,妾身自會編些消息應付,還望官人保重。”


    小娘子一掃先前嫵媚,言談間反倒像是暗許芳心多年的情人。


    李昰將牙一咬,沒有理會,兀自抽身朝街門處走去。


    ……


    李家街門。


    “明理,出大事了!”


    “我對叔父不住,對你不住啊!”


    何泌昌掏出瓦塊,一邊說,一邊便要往李家鑽,不料卻被李昰死死拉住,何泌昌一臉茫然道:“怎麽了?”


    “沒事,裏麵有點不太方便。”


    李昰話音未落,那姑娘已經換了一身厚實衣裳,嫋嫋緩步自內宅走了出來。


    跨出街門時,還不忘微微欠身,朝李昰行了個萬福禮。


    “官人保重。”


    “走,走了?”


    “嗯,官人莫送了。”小娘子眼眶微紅,臉上還掛著淚痕。


    就在同時,一頂二抬小轎也穩穩當當的停在三人麵前。


    直到坐上轎子,那小娘子都還在兩眼通紅含情脈脈的看著李昰。


    呐,這個就叫專業。


    “明理,這位是?”


    何泌昌記得很清楚,之前問過,李昰還沒成親啊。


    李昰滿臉悲切,顯然還沒從先前的情緒中抽離出來,鎖上門拉起何泌昌朝遠處走去。


    “別提了,徐階的美人計,我知道個酒樓晚上不關門,肘,今晚不醉不歸。”


    “美……美人計?!”


    同樣都是七品,同樣都是大理寺評事。


    李昰這裏是美人計,他那邊就差刨何家祖墳了,至於這麽瞧不起人嗎?!


    ……


    邱邸。


    一個濃妝豔抹的老鴇站在邱順麵前。


    “官人,就差一點了,老身聽得真真的!沒想到突然來了人,把事給攪了。”


    身披綢緞小褂的邱順擰著眉毛將書吏記下來的談話內容揉成一團扔進紙簍。


    “沒人也夠嗆。”


    “不可能!您信我的,實在不成老身去查查他有什麽小嗜好,我們量體裁衣,當初老身跟夏閣老就是……”


    見那鴇母越說越沒邊。


    邱順連忙從腰間摸出一錠五十兩的銀錠,鴇母頓時變了臉色。


    “您瞧這話怎麽說的。”


    “往後怎麽辦,您說話,我照辦,但依老身之見,那姑娘還是留著吧,萬一將來有用,她又髒了身子,壞了官人大事就不妙了。”


    這錠銀子再多,那也是一錘子買賣。


    但養個姑娘,那是月月都要有挑費的,邱順這種人要用的姑娘,還必須嬌生慣養,既然金貴,就少不了供銀子。


    那姑娘今年才十六七歲,一旦留了,光用度就至少能賺三四年,要是將來派上用場,那就沒有邊際了。


    邱順瞥了一眼紙簍中的談話內容,不耐煩的點了點頭。


    “成,就這麽辦,你先回去吧。”


    李昰在嚴世蕃這邊出了大力,邱順不光是想弄清楚是誰在背後搞鬼,也是近乎肌肉記憶似的想抓李昰個小辮子。


    手裏多根辮子,將來在嚴家這邊就多一分主動。


    沒想到李昰竟然不上套。


    血氣方剛的年紀。


    尚未婚配。


    竟然能頂得住這個。


    嚴黨也沒有他想到那麽好混。


    鴇母走後,邱順輕歎了口氣,嚴徐兩黨要是能一直這麽鬥下去就好了,想到這裏,邱順不由得將目光落回到身後的書案上。


    思慮再三,喚來書吏吩咐道:“把這封信送到徐相公府上,對了,換身衣裳走柴門。”


    ……


    “掌櫃的!上酒!上好酒!”


    李昰拉著何泌昌找到走進酒樓,絲毫沒有注意到,身邊何泌昌的眼睛已經快紅出血了。


    他很難過。


    他知道她每一個字都在扯淡。


    但這個勁兒實在是太大,一時半會壓不住。


    他剛準備罵兩句徐階解解氣,嘴巴剛張了張,還沒等罵出口,何泌昌已經旋了一整壇,豪情萬丈的將酒壇一扔,便扯著嗓子破口大罵起來。


    “徐華亭!我*你先人!”


    “你當真是不給老子活路啊!”


    李昰張著嘴僵在原地。


    “?”


    他本來隻想小聲嘀咕幾句。


    沒想到何泌昌這麽猛。


    然後何泌昌便捶胸頓足的慟哭起來。


    再然後酒樓掌櫃帶著幾個夥計就跑過來了,飽含歉意的笑容中帶著幾分不容置疑。


    連菜都沒上,兩人就被轟了出來。


    回到家的李昰更鬱悶了,酒一口沒喝,家裏還多了個動不動一展歌喉的何泌昌,歌詞裏盡是對華亭徐家的親切問候跟對徐相公的溢美之詞。


    但不管李昰怎麽問究竟發生了什麽,這廝硬是不開口。


    就在何泌昌引吭高歌時,李家小院外,五個腰間別著短刃的黑衣人也已經摸到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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