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已經來了不少香客。


    保國觀並非皇家道觀,也對民間開放。


    這是陶仲文羽化前定下的規矩,沒有人敢擅動。


    雖然滿朝士大夫皆視陶仲文為佞幸之臣,但陶神仙在民間卻深受信眾愛戴,因為陶神仙確實有東西,今上十五歲繼位,年近三旬而無子,莊敬太子、裕王、景王,這三位皇子都是嘉靖在服用了陶仲文的‘固本精元湯’後才降生的。


    這個年代,子嗣是比天大的事,雖然士大夫鄙夷陶仲文,但倘若家中無嗣也隻能捏著鼻子來保國觀求藥。


    民間不知道什麽‘固本精元湯’,隻知道保國觀有個陶神仙給天子送了三位皇子,達官顯貴也經常來此上香,因此也早已將陶神仙視為‘送子觀音’般的存在。


    每日保國觀開門之後也都是香客盈門。


    外麵人多眼雜,趙諾三人很快便被吳管家押往了後麵的道場。


    胡真人也終於找到機會,苦著臉湊到李昰身邊。


    “李評事,昨晚貧道已經試過了,這哥仨真的是半點製銅之法都不會,您當真不是找錯人了?”


    身為道士,天天跟重金屬打交道,胡真人也算是半個內行。


    昨晚三言兩語過後,胡真人便確定了這哥仨,就是普通流民,讓他們打個桌椅板凳都夠嗆,更遑論製銅。


    李昰卻在胡真人這話裏聽出了別的意思。


    “真人的意思是……您會製銅?”


    胡真人也沒想到李昰的腦回路如此清奇,突然就拐到他身上了?


    “貧道也隻是略懂,這製銅,無外乎火、濕二法……”


    不待胡真人說完,李昰便追問道:“滇中銅課多用何種製法?”


    “都不行。”


    胡真人搖了搖頭。


    “宣德朝時,朝廷曾自贛中各礦場選派高手匠人赴滇中查察,後奏報朝廷,最適宜的滇中的製銅法是濕法。”


    “那為什麽沒有推行?”


    見李昰不解,胡真人又解釋道:“李評事有所不知,濕法需采膽銅水製銅,而膽銅水隻有春夏之時、雨水充沛後才會自礦中滲出。”


    “滇中的銅礦雖然可以用濕法開采,但滇中不似贛中,天不予時,地不予力,奈何奈何……”


    胡真人說了一大堆,李昰費了好大一會功夫才明白,滇銅最好的開采方法是濕法,但濕法需要銅礦滲出膽水。


    但江西氣候與雲南截然不同,春夏之際溫度雖然夠了,但春夏正值滇中旱季,秋冬之時,降水夠了,溫度又下來了,滇銅的膽水還是發不出來,也就沒辦法用濕法。


    “那用火法呢?”


    這次胡真人的解釋就容易理解多了。


    “火法隻能用孔雀石煉銅,而滇中的銅礦,不是孔雀石而是石膽。”


    說著,胡真人便引著李昰走到保國觀的藥架前,從藥匣裏取出了兩枚礦石。


    其中一枚顏色豔麗、酷似孔雀毛的,便是孔雀石,而另一塊看上去與與普通石頭大差不差的,就是滇銅礦。


    單憑顏色就能看出,這二者提煉難度不在一個級別上。


    “用火法煉石膽,煉不出銅嗎?”


    從李昰手中重新接過石膽的胡真人蹙眉道:“真金不怕火煉,硬煉的話,應該也能煉出來,但……得不償失啊。”


    聽到這裏,李昰頓時確定了方向。


    “既然能出銅,那就說明大方向沒錯,繼續往下搞,早晚能找到法子,有勞胡真人將這火、濕兩法教給他們,他們天資是可以的,一學就會,應該用不了多久就會有所成。”


    聽到李昰這番高論。


    胡真人愣了下,連忙道:“李評事,製銅不是這麽……”


    “那胡真人有更好的辦法嗎?”


    胡真人啞口無言。


    李昰唯一知道的,就是直到他穿越前,主要的製銅方式還是火法,說明這條賽道還有大量的機會以待發現。


    想到這裏,李昰拍了拍胡真人的肩膀。


    “事已至此,隻能死馬當成活馬醫,送給真人一句話:大力出奇跡!”


    說完,李昰便拱手告辭道:“大理寺還有事,在下先行告退。”


    及至李昰走後。


    胡真人怔在原地,心中還在細細品味著李昰那句話。


    火法製銅,還要大力……那不就炸爐了嗎?


    及至此時,吳管家也從後麵道場走了出來。


    “胡真人,我家姑爺走了嗎?怎麽說?”


    胡真人當即小心試探道:“老吳,這位李評事當真靠譜嗎?”


    李昰就差直接寫上‘不靠譜’三個字了,胡真人實在是很難確信。


    見胡真人懷疑自家姑爺,吳管家當即俯身低聲道:“真人有所不知,小閣老的案子如今能有一線生機,全靠這位新姑爺,不然我家太爺又何至於連夜將四小姐嫁給他?”


    “連我家太爺都覺得姑爺前途不可限量,你說靠不靠譜?”


    嚴嵩識人的本事,胡真人是知道的。


    見吳管家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他也徹底不再猶豫,當即招手道:“清風明月,上前聽令!”


    兩名道童旋即放下手中活計走了過來。


    “請師父吩咐。”


    胡真人深吸了一口氣,咬牙道:“去城南周家鐵匠鋪,打一百口丹爐來。”


    兩道童明顯愣了下。


    “師父,後院不還有二十口嗎?”


    “讓你們去就去,哪來這麽多廢話!”


    道童不敢再言,當即便匆匆離開了保國觀。


    ……


    北鎮撫司,詔獄。


    徐階拎著食盒出現在邱順的麵前。


    “克謹近日,別來無恙乎?”


    被關在詔獄這兩天,邱順已經徹底想明白了。


    他把朝中現在的嚴徐黨爭想的太簡單了。


    發動百餘名言官伏闕,是要冒很大風險的,哪怕嘉靖不在意,儲君裕王就會容忍這樣強勢的一個首輔嗎?


    稍有不慎就會步了楊廷和的後塵,但徐階還是這麽做了,這既是表態,也是一個信號。


    哪怕不擇手段,哪怕不惜一切代價,哪怕不顧官場舊規,也要定嚴世蕃的死罪。


    這絕不僅僅是徐階想出口氣、替天下清流鬥倒一個權相這麽簡單。


    見到徐階,邱順沒有二話,當即鄭重拜倒在地,涕泗奔湧而出。


    “恩師,學生知錯了!”


    就在邱順跪倒的刹那,一道身影快步自詔獄後門走出。


    注:


    “固本鎖陽之法,自陶真人始,而後莫有及之者。”——《本草綱目》李時珍。


    “仲文立朝幾二十餘年而不廢,唯其所呈內宮子嗣延法為最,傳今上之降複出此,信然。”——《今古雜抄輯錄》王世貞。


    根據現有史料、筆記來看,男科在中醫裏作為一個獨立學科發展,是自陶仲文開始,道士反倒更像是個兼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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