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確實有過一諾千金的佳話。


    不過,這一刻,我心裏所想的卻是,對方不問緣由就慷慨允諾,到時候會不會後悔呢?


    “趙姑娘,”韓昭果然語氣慷慨激昂,“韓某身在行伍,就算沒有別的本事,‘軍中無戲言’的道理,也還是懂得的。因此,三年後的今天,我一定會準時赴約,決不食言!”


    說著,拿起路邊的一根小樹枝,“嚓”的一聲,折成兩段。


    眼見對方如此堅決果斷,我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再過了一會兒,我幽幽地慨歎道:“韓將軍,你,你對我是開誠布公、無所保留,也就是沒把我當外人看。這樣說來,我的某些事情,也應該對你說上一說,要不然,對你,就有點不公平了……”


    韓昭隻是淡淡一笑:“趙姑娘,那些和魏基立魏少將軍相關的那件事情,在我看來,就不要再提起了吧?要是還活在過去,那隻會苦了自己,委屈了自己,捆綁了自己……”


    一陣暖流,霎時掠過我的心間。


    在那電光石火的瞬間,那融融的暖意,讓我欣慰、受用不已:這位韓將軍,果然是既大氣而又大度!在他看來,無論是什麽樣的往事,反正都已經成為過去了。因此,也就沒必要再揪著不放了。


    是啊,對於那魏基立而言,他所聽到的,隻是新人的笑聲。你再怎麽哭哭啼啼,他也不會再放在心上的了。


    既然是這樣,又何苦再為難自己呢?


    那麽,韓昭又是如何知曉這樣一件事情的呢?


    哦,當初他就見過我和魏基立,自然也就會留意到我們了。他在軍中的職位,也不算太低了吧,我的那些事情,連小影子那樣的婢女都能夠略知一二了,他堂堂的韓大將軍又如何就毫不知曉呢?


    要想有所作為,就不能讓那昨天,成為遲滯你前行的絆腳石。


    在這個方麵,韓昭是既清醒而又睿智的。


    既然是這樣,我就該跟他學學。


    “倉促之間,”帶著一絲歉意,我緩緩地說道,“不曾帶有酒水香燭。要不,我們就……”


    說著,我遊目四顧,心想,要是那小影子就在身邊,大可以讓她回去置辦一下的。


    然而,我也很清楚,當初,為了便於和這韓昭韓將軍說話,就不曾讓這位貼身侍女一同出來。


    於是,在這一刻,這酒水香燭方麵的事情,就變得有點為難起來了。


    以前,曹孟德也曾經有過“雞肋”的感慨,當然,他感慨的是軍隊的進退兩難。而此時此刻的我呢,所思慮的隻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事情的大小,自不能相提並論。不過,那遲疑、猶豫的心境,倒是有點相近。


    “趙姑娘,”韓昭淡淡一笑,“交友貴在重義、知心,又何必在意那些外在的酒水香燭呢?”


    經此提醒,我的心思頓時轉過彎來了,順勢伸出右掌,高聲說道:“好吧,我們擊掌為誓!”


    韓昭依言伸出左掌,於是,兩個人的掌心,碰到了一起。


    對方的掌心,透出醇厚綿長的暖意,隻是,片刻之後,又恍如剛從冰窖裏撈出來一般,甚是冰冷。


    如此的忽冷忽熱,也不知他在弄什麽玄虛。


    “三年之後的今天,我,錦官主管趙馨予,與韓昭韓將軍,不見不散……”我這樣起誓道。


    “三年之後的今天,末將韓昭,與錦官主管趙馨予趙姑娘,不見不散……”韓昭如此發誓道。


    本來,我也曾經想著,要說些“若違此誓,天誅地滅”之類的咒語,轉念一想,這世上,食言而肥的人難道還少嗎?再說,正所謂“人在做,天在看”,食言者自有自食其果之時,在這樣一個溫情美妙的夏夜,那些惡毒的咒語,不說也罷。


    再閑聊一番之後,兩人乘興而歸。


    人在歸途,我又是思緒如潮起來:到了這樣的一個夜晚,既然雙方都發了誓,我個人情感上的事情,應該是有點眉目了吧?確實,自從魏基立離開之後,對於情緣方麵的事情,我慢慢地也就看開了些。


    是啊,三年之後,身邊的這位韓昭韓將軍,果真能夠依言歸來的話,到了那時候,如果我未嫁而他又未娶,接下來的事情,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了。


    不是我自吹,今夜裏的事情,也還算順利吧?


    我似乎是學了乖,不再是直陳其事,而是先轉了個彎,設了個圈套,誘使對方往裏鑽。


    當時我就想,如此含糊其辭,就算對方已經有了妻室,自己也不至於就太尷尬。而更讓人欣慰的是,經過一番試探之後,我發現,自己的那些擔心,是多餘的。


    我這樣的小心思,是不是有點對不起那位姑娘呢?


    嗯,不會的,應該不會的!


    那位姑娘若泉下有知,多半也不希望韓昭將軍孤身到老吧?她送了短褂來,就想著自己的心上人過得舒心些。而且,我和韓昭都知道,如果能夠將那凶手捉拿歸案,就是對她最好的告慰了。


    嗯,我和韓昭約定的時間是三年之後。這樣長的一段時間裏,說不定還真能夠做到這一點。


    那位不幸的姑娘,我的這一番心意,希望你能夠體諒和理解。


    嗯,當初沒有叫小影子一起出來,也自有道理吧?


    有些話語,沒讓她聽到也好。


    是啊,就算是單獨和韓昭在一起,有些話語,我不是也沒有說出口嗎?要是旁邊再多一個人,欲言又止的,恐怕隻會更加尷尬。


    轉眼之間,來到這京城,就已經是兩年多了。此刻回首往事,簡直就有一種人在霧中行的感覺!


    那魏基立如今怎樣了,他和那“敏敏”是不是真正走到了一起,他的青雲之誌,是不是已經成為現實……這一切,都已經跟我已經沒有多少關聯了,不說也罷。


    嗯,真正讓我牽掛在心上的,倒是那林榮林大哥的事情。


    唉,他想得更多的,總是蒼生社稷,總是別人的事情,唯獨對自己很吝嗇,甚至是很苛刻。


    說來慚愧,在這幾個月的時間裏,我一時也沒能找到合適的人選,從而為他牽線搭橋。


    小影子,小影子怎麽樣呢?


    其實,如果真能夠把小影子說給他,也是不錯的吧?


    這小影子吧,溫柔體貼,賢惠大方,確實能夠成為林大哥的賢內助。隻是,這小影子的身份?小影子隻是一個侍女,林大哥則是都督府的要人,這樣的身份和地位,太懸殊了吧?


    當然,首先是這兩個當事人能夠看得開,至於別人怎麽說,那是別人的事情。這件事情,是不是應該找個時間,套一下雙方的話語呢?


    唉,趙馨予啊趙馨予,你自己的事情剛剛有了點眉目,就開始點起鴛鴦譜來了!


    但願,這不至於就是“鹹吃蘿卜淡操心”。


    畢竟,林大哥有恩於己,為他做點事情,也是應該的。


    至於小影子嘛,如若讓她跟我一輩子,於心何忍?


    是啊,將心比心,你自己都想著要找個如意郎君,人家也是姑娘家,一輩子隻是做個端茶送水的丫頭,豈不是要影響了人家的前程?當然,有些人會說,一個侍女,有什麽前程可言的呢?這樣的話語,看似不無道理。隻是,一個人的身份地位,未必就是一成不變的吧?


    據說,先帝此前也隻是個織席子賣草鞋的平頭百姓吧,幾經風雨之後,才成就一代霸業。而關王爺呢,也曾經流落江湖,一度靠販買棗子為生。當然,有人依然會不以為然,他們會說,這些都是男子漢大丈夫,他們都不是女兒身呢!


    是啊,就算此前沒有先例,“小影子”也可以成為第一個啊!


    而我呢,就是要促成這件事情,讓那些墨守成規之輩目瞪口呆,甚至是放下成見。


    迷霧之中前行,其中的一朵疑雲,就是那“夏侯大哥”和“曉霞”了。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韓將軍此前的那位心上人,多半就是遭到他們的毒手了?嗯,那兒是邊關,就算境內有某些為非作歹之徒,他們多半也不會到邊塞去作案吧?


    如果“夏侯大哥”和“曉霞”屬於細作的頭目之類的,那麽,他們的那些手下,自然也不會是什麽善茬了。


    看來,隻有弄清事情的真相,才能告慰那位姑娘的在天之靈。


    就是到目前為止,那位姑娘的名和姓,韓昭將軍都不曾提及。


    而我呢,也一直都沒有問起。


    這,究竟又是為了什麽呢?


    或許,在韓昭看來,這樣的一段往事,本來就不堪回首,提不提那姑娘的姓名,又有多少區別呢?


    或許,再過一些時候,當他覺得真有必要之時,自然會說起的。


    又或許,在韓昭的內心深處,他隱隱地覺得,這位姑娘尚未做出什麽值得大書一筆的事情,因此,也就沒必要說出她的名字。


    是啊,這塵世間,能夠樹碑立傳的人,畢竟還是極少數。


    而另外的絕大多數的人,他們的名字與事跡,一向鮮為人知。


    然而,對於他們的付出,還是要記在心上的。


    因此,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應該找個時機,向韓昭打聽一下的。


    哦,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我應該到那姑娘的墳前,跟她說上幾句話……


    事情,還有很多很多。也就是說,我所要麵臨的事情,數不勝數。因此,我也就沒必要看輕自己。


    接下來,又該從何做起呢?


    說一千道一萬,首先就是,不能妄自菲薄,不能無所事事,無所作為。


    有時候,我就暗自發現,當你遭受挫折,身處逆境的時候,就會懷疑自己,甚至貶低自己,覺得自己一無是處。而另外一些場合,當你春風得意,可以呼風喚雨的時候,又會瞬間膨脹起來,覺得自己很了不起,覺得自己高人一等,覺得自己無所不能。


    同樣的一個人,為什麽就會如此截然不同,判若兩人呢?


    或許,是這樣的:有意無意之中,我們已經習慣於以成敗論英雄了。受到這種思緒的影響,我們對於自身的評價,也是如此。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我甚至覺得,那曹孟德,其實也是個相當不錯的人了?那年春天,他青梅煮酒,邀請先帝跟他共飲。然後,就說到了“英雄”這個話題,也就是,以天下之大,到底誰才是英雄呢?


    在當時,豪傑並起,追鹿中原。而在曹孟德看來,能夠稱得上英雄的,除了他自己,就是先帝了!


    在那種時候,先帝不曾擁有九州之中的任何一個,也說不上兵強馬壯、兵精糧足什麽的,甚至,還隻是寄人籬下而已。


    既然是這樣,曹孟德為什麽還會如此看中先帝呢?


    或許,那也隻是煙霧彈。或許,他隻是想試探一下先帝。或許,他隻是希望,先帝就此而得意忘形,忘乎所以。


    然而,不管怎樣說,曹操看人的目光,還是很獨到的,還是很老辣的,還是很讓人折服的。至少,在那種時候,他就沒有想著要以成敗論英雄。以後事情的發展,也印證了他的看法。


    我想了這麽多,其實也是想著,要提醒自己,在不少時候,得失成敗、順境逆境、功過是非,都是暫時的。我們要想著有所作為,首先要把眼光,放得更長遠一些。


    最近的這些日子裏,對於一時的得與失,我稍稍看得更通透了些。這樣一來,整個人的精神麵貌,也就有所改觀了。


    其實,對於一些事情,到底將如何發展,我依然說不清楚。既然看不清事情的走勢,我的底氣和自信,又從何而來呢?


    看得開,人變得通透豁達起來之後,就站在了一個新的高度。這樣一來,那些得失成敗、禍福榮寵、悲歡離合,也就沒那麽重要了。


    是啊,如果一時改變不了那現實,那就先改變自己吧!


    有時候,事情也還是相類似的,隻不過,我們所站在的高度,我們打量的角度,有所改變,那麽,這件事情的意義,也就有所不同了?


    現如今,就能想清楚這一點,應該還不會太遲吧?


    其實,就算是那位來自東吳的孫姑娘,她的“廬山真麵目”,至今依然成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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