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平浪靜,隻存在於臆想之中?


    這鳳兒姑娘,為何要在這樣的一個夜裏,約見我呢?


    以前,本座已經習慣於去找點事情做,倒也算是有的放矢吧?最近的一段時間裏,卻又閑得發慌。


    於是,真正事情到來之際,腦子卻不開竅了:那種一片茫然之感,就像蕭索的深冬季節,獨自麵對著那孤寂的曠野……


    “趙姑娘,你,你來了……”鳳兒的話語,打斷了趙馨予的思緒。


    乍一聽到這個聲音,趙馨予突然隻覺得,對方的語氣,竟然出奇的客氣,甚至,還帶著某種感激的味兒。


    “鳳兒姑娘既然有約,本座自當從命……”趙馨予打著官腔,說著套話。


    四下張望一番之後,鳳兒這樣說道:“本來,鳳兒應當親往貴處,竭誠相邀的。隻是,一時俗務繁雜,分身乏術,就隻能另外派人捎話了。禮數不周之處,尚請趙姑娘見諒。”


    趙馨予趙姑娘暗自尋思道:這樣的一個夜晚,這位鳳兒姑娘,著實讓人猜不透啊!按說此處甚是僻靜,她一路走來,四周的動靜,自然是了然於心的了。既然是這樣,在跟我說話之際,為什麽還要四下裏張望一番呢?而且,她和我之間,甚至已經是生死之交了,那麽,此刻說起話來,為什麽還要如此客氣、謙卑呢?哦,這應該是有什麽重大事情吧,而且,說不定還會有求於我……


    “鳳兒姑娘,見外了吧?”趙馨予沉住氣,不動聲色地說道。


    “趙姑娘,”鳳兒壓低嗓音,“你一向為人仗義,勇於擔當。斟酌再三,鳳兒決定,這件事情,還是要跟你說一下的……”說著,那警惕的目光,又環顧起四周來。


    趙馨予心念一閃:人道是無風不起浪,作了那麽多的鋪墊之後,果然,她還是要跟我說“正事”了!


    “鳳兒姑娘,”趙馨予沉吟道,“真有事情,就直說吧。”


    鳳兒先是一咬牙,緊接著,哽咽著說著:“晉公,晉公司馬昭,過世了……”


    趙馨予的心裏,霎時就炸響了一聲霹靂:司馬昭過世?這,這也太突然了吧?是啊,我們蜀漢淪喪於曹魏,這是人所共知的,然而,不管怎麽說,曹魏大軍是在司馬昭的一手策動之下,才能夠做到這一切的!因此,作為蜀漢臣民,要說我對司馬昭沒有怨憤與仇恨,那是睜著雙眼說瞎話!這一刻,在突然得知他過世的消息的情況之下,我的第一反應,自然就是“老賊,你也有今天!”那是毫無疑義的。


    然而,曆經了社稷淪喪之痛以後,我如果依然當著鳳兒的麵,拍手稱快,那就太幼稚,太單純,太不懂得塵世間的輕重緩急了。


    不難想象,要不要將這件事情轉告於我,鳳兒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的。而且,多半還是出於少主司馬炎的授意!如果不是出於某種考慮,她憑什麽要對我說起這件事情呢?


    看來,他們是在下注,或者說,他們是在做著某種艱難的選擇。


    如此說來,這一刻,本座還真的是來到時局的岔路口。


    “哦,晉公辭世,”暗暗地吸了一口氣之後,趙馨予這樣說道,“事出突然。這,這其中……”


    她的意思就是,此事過於突然,如果對此中內情一無所知,接下來的某些事情,隻怕也無從談起。


    這樣的一層意思,對方自然是心知肚明,於是,隻聽那鳳兒這樣說道:“這件事情,大概是這樣的。那幾天,都城裏突然出現了幾句歌謠,晉公何等英明決斷,思忖了一些時候,就體會到了。那歌謠的前兩句,說的應該就是曹魏篡漢的往事。如果說,對於這兩句的解讀,尚有幾分附會的話,那後兩句‘天下換主,立見太平’,就是那些初通文墨者,理解起來,也是毫不費力、毫不遲疑。


    晉公領悟出這一層意思之後,甚是高興,就忙著著手起‘換主’這件事情來。唉,大概是樂極生悲吧,當天在宮中,正待進食之際,突然就中風了,怎麽也說不出話來。到了第二天,病情急轉直下。眾位文武大臣,簇擁著世子司馬炎,前來探視。這一時刻,晉公已然到了回光返照的境地,用手指了指世子之後,那眼睛,就,就再也睜不開了……”


    這一刻,趙馨予的內心,早已是百感交集:這世上,還真有如此樂極生悲之事!司馬昭一旦猜出那歌謠的寓意,那一刻,內心的激動、興奮與狂喜,不難想象!


    隻是,其後對於自己的結局,他恐怕是連做夢也想不到的吧?在命運、天意麵前,人的那點兒小心思,是不是過於幼稚、渺小了呢?


    由此看來,這世上,還真有著那麽一種公平:那就是,無論你是王侯將相,還是山野村夫,在死神麵前,都是平等的。


    這司馬昭,可謂一代梟雄了吧,然而,死神也不曾再給他更多的時光。那句話說“閻王叫人三更走,不會留人到五更”,要說的就是,在閻王爺麵前,塵世間的權勢富貴,也是無能為力的。


    不過,臨終之際,他用手指了指世子司馬炎,這也就是他的遺囑了吧?這樣的一個夜晚,鳳兒姑娘到這兒來,自然不僅僅是為了向我陳述一下司馬昭過世時的情形吧,不難想象,她更為重要的使命,自然是和那世子司馬炎連在一起的。


    “哦,世子就此繼位……”趙馨予試著這樣說著。


    拭去淚水之後,鳳兒緩緩地說道:“晉王臨終前手指世子,少主司馬炎又早已明確了世子的身份。這樣一來,列位文武大臣,自然就再無異議了。於是,眾大臣當即擁立世子為晉王。世子司馬炎繼位之後,先是暫不發喪,與此同時,也在緊鑼密鼓地,布置著相關事宜……”


    霎時,趙馨予心下雪亮:說了這麽多,終於要進入正題了!是啊,司馬昭的辭世,不僅僅是一個時代的結束,更是另一個時代的開始。


    想想也是,如果這位世子缺少足夠的膽識、手腕、魄力,當初,司馬昭就不會立他為世子了。


    嗯,司馬炎開始在布局,準備要行動了。


    不難想象,對於他來說,僅僅一個晉王的頭銜,已經不夠了。隻是,魏主那一邊,未必就會甘心於做一個傀儡吧?


    因此,接下來的這一番明爭暗鬥,或許會沒有硝煙,然而,其震驚、慘烈的程度,隻怕要遠遠勝於那烽火戰場。


    在這場爭鬥之中,我會是局外人嗎?


    如果我真的就是局外人,這鳳兒姑娘,有必要如此大費唇舌嗎?是啊,就算我想置身事外,隻怕也未必就能夠全身而退了吧?至少,鳳兒姑娘已經把我當作盟友了吧?


    她,從一開始,就有意要靠近我,她有著自己的目的。而我呢,也帶著某種希望和想法,於是,雙方開始了某種程度的合作。


    那一次,為“少主”救駕,從那天夜裏開始,我與這鳳兒姑娘,其實就身處同一條船上了。


    於是,在這樣的一個晚上,她想起了要來找我。


    “鳳兒姑娘,”趙馨予緩緩地說道,“或許,用‘’危急存亡來形容目前的局勢,未必就很恰當。不過,如今的這一段時間,應該也是相當緊要而關鍵的吧?因此,我很想知曉,尊駕此次前來,所為何事?”


    凝神片刻之後,帶著一絲歉意,鳳兒這樣說道:“趙姑娘如此心直口快,鳳兒如果再遮遮掩掩的,反而是不厚道、不誠心了。嗯,事情是這樣的。在目前這種情況之下,少主這一方的實力,應該不在魏主那一方之下。不過呢,正所謂‘一個籬笆三個樁’,少主的意思就是,如果趙姑娘不嫌棄的話,雙方完全可以繼續合作的。當然,臨行前,少主一再叮囑,此次行動關係重大,而且,吉凶莫測。因此,趙姑娘能否加盟,全完要出於自願,來不得一星半點的勉強……”


    趙馨予不由得心頭一震:鳳兒姑娘心裏的少主、如今的晉王司馬炎,其襟懷、氣度,不同凡響啊!盡管眼下正是用人之際,然而,他首先想到的,依然是如何籠絡人心!


    不難想象,關於我方的一些情況,鳳兒是跟他說起過的。要不然,這個夜晚,鳳兒就不會前來了。


    在司馬炎看來,至少到目前為止,我和我手下的這幾個人,都還不是他的部屬。於是,在即將到來的行動當中,我方還隻是客人和盟友,於是,他用了“自願”一詞。或許,他隻是不想給人以強人所難的印象。甚至,我方如果隻是保持中立,他也是能夠接受的。


    那麽,我方的態度和立場,又將會是什麽呢?


    此前,我也想得很清楚了。


    四十多年之前,曹丕篡漢,拉開了三足鼎立的大幕。我們蜀漢一方,以漢室正統自居,以興複漢室為己任。因此,我們蜀漢最大的敵手,就是曹魏了!現如今,蜀漢社稷已然淪喪,興複漢室就此成為一句空話?


    退而求其次,如果還能夠看到曹魏的謝幕,那又如何呢?


    至少,從情感上說,我方的心理,也會稍稍好受一點吧?


    更為重要的是,我和我手下的這幾個人,還能夠參與這場伐魏之戰!因為,我方可以作為晉王司馬炎的盟友。


    此前,那句話說“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其實,從司馬懿開始,就有這個苗頭了。司馬氏父子三人,一直都在覬覦魏國的宗廟社稷。具體說來,司馬懿是最初的萌發,剛開始著手。如果把晉王的謀劃看作一座大廈,那麽,司馬懿就是為這個大廈,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而到了司馬師、司馬昭兄弟,局勢就更為明顯了。


    是啊,如果感受不到這樣的威脅,魏主是不會說出“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這樣的話語來的。而一旦真到了這一步,司馬昭也不可能再退縮了,他開始緊鑼密鼓地著手此事了。


    他所缺少的,隻是某種契機,或者說,是某種借口。


    碰巧的是,在這樣一個關鍵時期,那首歌謠,出現了。這樣一來,司馬昭就算再遲鈍,也會想著,既然天意如此,那麽,肯定是要試一下的。然而,事情的詭譎之處就在於,天不假年,司馬昭尚未開始行動,就讓閻王爺給召走了!


    這樣一來,就把一個天大的難題,擺在了少主司馬炎麵前。


    是就此收手,還是繼續行動?


    司馬炎的選擇,是後者。


    所謂開弓沒有回頭箭,從其祖父司馬懿到現如今,祖孫三代,數十年的心血所打下的基業,難道就這樣葬送了?


    司馬炎可不是什麽紈絝子弟,帶著幾個隨從,他就敢前往那軍營,跟夏侯衡一夥人晤談。單從這件事情上看,他就是個狠角兒。


    哦,鳳兒姑娘的言行,也佐證了這一點。


    鳳兒忠心耿耿,那是裝不來的。而且,司馬懿過世,她如喪考妣,那種種神情,不似作偽。


    對於鳳兒的情感取向,我可以不以為然。不過,我並不能否認,那是人家的真情流露,是發自內心的。


    現如今,鳳兒找到我,要說一點兒正事了。


    是啊,有些事情,是不能勉強的。因此,司馬炎的意思,也隻是希望我方能夠先考慮一下,再做決定。


    然而,對於我方來說,又有多少選擇的餘地呢?


    我們的蜀漢後主,命運操縱於何人之手?


    既然阿鬥的禍福生死,就全憑晉王的一句話,我們還有什麽討價還價的餘地呢?而且,曹魏篡漢,無論如何,我們也不可能站在曹魏一邊。


    思忖再三,在目前這種局勢之下,我方勢單力薄,我方所能夠做到的,多半也就是這樣了吧?


    當不了主角,就隻能“屈尊於”配角了。


    最為引人注目的,一向都隻是那爭奇鬥豔的花朵,然而,又有多少人會多看那暗淡的綠葉一眼呢?


    這塵世間,又有著多少的悵惘與感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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